第二章 天香閣
(一)
延州的冬天是寒冷的,下過一場大雪的延州更加寒冷,此時已是戌時,街上已經少有人跡,所有的店鋪都已經關門,連紅袖街街口的餛鈍攤子今天也早早收攤了,原本最繁華的延州城由於一場大雪變得了無生氣。
但有一個地方依然門庭若市,來往的人絡繹不絕,不僅熱鬧,而且春意盎然,那就是天香閣,延州城中最大的青樓,光是最大還不夠,還是最好的,好到處處都好。天香閣建的好,據一位老木匠說過,建造天香閣時所用的木材都是幾十年的老松,門窗用的是上好的紅酸枝,所用的紅漆是德勝坊出產,裡面所有的桌椅也是極好的紅杉木。天香閣用的好,裡面所有陳列的瓷器都是定窯出產,天香閣里的人好,任何一個姑娘放到其他地方都能做當紅的頭牌,任何來過天香閣的人沒有人覺得不好,但此時就有個人覺得天香閣簡直糟透了,就是個騙人的地方,他的眉頭皺得緊,但是嘴角好像還是笑著的模樣,看著十分怪異。
他坐在天香閣的最角落,旁邊緊挨著樓梯,身上穿著一件青色的舊衣,衣服的青色暗沉,能看出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洗過了,長相雖不算英俊但也佔個清秀,看起來也就是個雙十的年輕人,頭髮雜亂無章,臉上的鬍子也是許久沒有清理。此時他眉頭微皺,嘴裡嚼著幾個花生,面前擺放著幾碟小吃,一小壺酒,呢喃說道:「都說延州的天香玉露是世間最為醉人的酒,看來也不過如此。」
此時一位妙齡女子正巧經過,聽到了他說的話,不禁莞爾一笑,說道:公子貴姓?」
他打量著對面的女子,身穿富貴牡丹的小襖,柳眉杏目,臉上的皮膚很白很亮,能看出很是白嫩,於是嘴角一揚,微笑著說道:「免貴姓許,不止知小姐芳名」。
女子也不拘束,做到許姓男子的對面,說道:「小女名為小依,不知許公子為何一人獨坐於此?」
「我本就是來這喝酒的,也只想喝酒,就沒勞煩姐姐們相陪。」
小依拿起杯子,倒上了酒,長袖遮面喝了下去,問道:「喝酒最痛快的莫過於與相親、相知之人一起,不知小依可否與公子坐這相親、相知之人呢。」
許姓男子仍然微笑,搖了搖頭說道:「小姐說得不錯,喝酒應與相親、相知之人一起,但喝的酒也應該是好酒才是,聽說天香雨露是延州一絕,所以特地過來品嘗,沒想到這酒卻是平平無奇,即使與小姐這般美人一起也是無法盡興。」
小依不禁掩嘴偷笑,「原來公子抱怨的是這件事,看來公子確是初到延州,我們延州所說的「天香雨露」指的是「天香」大家,色藝雙絕冠絕延州,並非公子所想是這杯中之酒。」
許姓男子不僅掩頭悔恨,說道:「本以為在這延州可以喝到好酒,枉我半月馬不停蹄,竟喝不到美酒,真是遺憾啊」
「公子不用遺憾,今天就是「天香」大家出閣之日,你看我天香閣今日如此熱鬧,都是為了「天香」大家而來,公子若有興趣,也可以與諸位公子一道共賞美人,不也是一大美事嗎」。
「沒有美酒哪裡來的美事」。
小依本看這許公子雖有點邋遢,勝在年輕清秀,本想與其親熱一番,見其只愛美酒,不愛美人,心生退意,說道:「公子我還有事,失陪了。」說罷便退走了。
許姓男子也不惱,仍然吃著那盤中的小吃,眉頭仍未解開,笑容也一直存在。
過了半個時辰,天香閣的客人越來越多,很多人都已經沒有地方可做了,此時兩個男子來到了許姓男子的身旁,其中一名男子抱拳說道:「兄台,我兄弟二人能坐在此處嗎。」
許姓男子說道,當然可以,二位自便。
兩名男子坐下,招呼小二上了酒菜,便吃喝了起來。
許姓男子暗暗打量二人,兩人都身穿同樣的白衣,髮髻也相同,手持寶劍,吃喝也將劍緊緊握著,從衣著和氣質能看出是出自名門,他們袖口上的刺繡很特別,像是一把刀,也像是一把斷了的劍,
兩人吃的很多,僅僅喝了一點酒,中間二人沒有任何交談,吃完也不多說就離開了,鑽進了人群之中。
此時,一名年紀稍大的女子站在了二樓正面的檯子上,說道:「各位客官,林媽媽我有禮了,今天是我天香閣兩位大家「天香」出閣之日,想必大家也都是為二位大家而來,我也不多說了,現在就請兩位大家出來跟各位客官見見。」
說完,兩名女子從檯子後面走出,旁邊是兩名二八的姑娘,都是秀麗的小姑娘,應該是服侍大家的丫環,中間的女子都穿著白色的裙子,外面套著紅色的外衣,身段窈窕,短短的幾步,好似走出了無盡的風情,此人口鼻處掩著面紗,,且從眉眼之間就能看出是美貌傾城的佳人。
左側的丫環向前走一步,說道:「各位公子,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我們天香大家十六歲開始做清倌人,由於琴藝高超,又擅長詩詞之道,受到無數才子的喜愛,今年大家已經十八歲,所以要真正的開始接客了,今天就要選出一位公子作為天香大家的入幕之賓。」
聽到此處,眾人都是一陣歡呼,禁不住歡呼雀躍,都想成為這幸運的人,享受這齊人之福,都迫不及待的問到,「不知如何挑選著這入幕之賓呢。」
「各位公子不要著急,聽我細細道來」,丫環繼續說道,眾人也都安靜下來,「我們大家雖然生於青樓,但從小由媽媽教授琴棋書畫,習得一定才學,也從話本中知道那才子佳人的故事,因此今天選拔的標準便是才學,由兩位大家出題,諸位公子以此為題做得詩詞,由天香大家評出第一,這第一便是入幕之賓。」
(二)
何為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就是人的集合體,江湖中的人不僅僅只有武林人士,一戶人家是一個江湖,一個村子也是一個江湖,有江湖就必然有紛爭,此時天香閣中眾多讀書人、商販、武林人士就起了紛爭,這天香閣此時就是一個小江湖。
生而為人,必有所好,酒色財氣,每個人都不能免俗,此時天香閣中的客人不是名動一方的才子,就是家財萬貫的財主,還有各門各派的後起才俊,他們有的有名,有的有財,金錢有了、名氣有了,繼而自然想要美人,慾望好像是一個沼澤,無論你是什麼人,無論你是什麼地位,踏入這沼澤之後,便再也無法脫身,只能身不由己的陷入其中。
想到這裡,許姓男子眉頭總算舒展開了,臉上也只剩下了笑容,因為他想到了一個人,一個眼睛笑起來像月亮的人,也是陪伴了她20年的人,心道,「任誰有她這種朋友,恐怕都沒有辦法有任何貪念的想法,幸好她只有我這一個朋友,不然世上不知又多了幾個苦命的人」。
此時天香大家已經坐在了檯子的一旁,與一旁的丫環探討商量詩詞的主題,最終看了看人群,對一旁的丫環低語說了幾句。丫環開口說道:「此時正值冬季,所以兩位大家便以「冬」為題,請各位客官做出詩詞,才氣最高的就是天香大家的入幕之賓。」
「冬」為季節,與物與景不同,本就難以詠嘆,更加難以抒發心中之志,不容易達到一定的水準。在場的讀書人都眉頭緊皺,更別提那些財主和武林俠客了,他們本就不善詩詞之道,本以為今天會以錢財多少為主,聽聞以詩詞為準,心中更是惆悵。
「放晴閑看雪,風定寒月夜。莫道蒼山遠,山中飛鳥絕。」一名男子坐起,一直走到眾人之前,邊走邊吟,一首五絕詩便吟誦了出來。此人一身白衣,面容青秀白嫩,比那女子都不逞多讓,腰間別著一塊半掌大的玉佩,上面刻著「藍羽」二字,手中拿著一把寶劍,寶劍劍柄上雕刻兩條龍,劍鞘的紋路也是龍紋,劍鞘中間鑲著一顆紅寶石,寶石晶瑩剔透,光看著光澤便知絕非凡品。
「請教天香大家,我這詩如何」,白面男子問道。
天香姑娘頓時坐起,向前走了兩步,眼睛在人群中慢慢掃過,眼中似有萬般柔情,好似對這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一樣,最後將目光停在了白面男子身上,說道:「公子的詩對仗工整,韻律也為上佳,雖然寫景較多,但一「絕」字也將整首詩提高了一些格調,如此短的時間便能做出此詩,更為不易,可見公子才氣」。
天香說罷,微微一福,「天香見過藍羽公子,江湖人稱公子詩劍雙絕,看來傳言不虛」。
「天香大家見過我?」,男子面色稍顯得意,問道。
「如此英俊,如此裝扮,如此才氣,天香即使再孤陋寡聞,也能識得公子。」天香雖然有面紗遮住口鼻,但在說話時身子仿似在微微顫動一般,本就迷人的身材,更加使人不忍相看。
「多謝天香大家謬讚」。男子也不多說,說完便回到座位。
眾人都開始討論此詩,也在討論此人,其中一人低聲說道:「這藍羽公子本是前朝藍羽候的後人,如今雖然家道中落,但傳承仍在,家中更是富可敵國,相傳這藍羽公子乃是武當無為子的關門弟子,學有所成,便闖蕩江湖,兩年之間便得到了這「詩劍雙絕」的名號」。
此人聲音雖然不大,但也被身邊眾人所聞,大家不免多看了這藍羽公子幾眼,如此家室,如此傳承,如此才氣,確實當得起這「詩劍雙絕」的稱號。
之後雖然有幾位才子做出了幾首詩詞,但均以寫物為主,立意不高,難以與藍羽公子的五絕想比。
天香大家,對眾人說道:「各位詩詞均為上佳之作,但立意、格調還是以藍羽公子的五絕最好,若大家再無詩作,今天藍羽公子便是我姐妹二人的入幕之賓。」
眾人雖是心有不甘,但確實再無詩作,只能暗自低嘆。
藍羽公子坐起,對眾人抱拳致意,「多謝各位,承讓承讓。」
藍羽公子嘴上客氣,其表情中更多的是勝利者的神氣,眾人心有不甘,不過才氣不如人,也是毫無辦法。
「有個疑問想天香大家給解釋一番。」此時以為男子從角落中走出,對天香說道,此人身著樸素,手中一把握著一尺長的短刀,手背上滿是細小的疤痕,最大的疤痕在臉上,雖然不粗,但從臉腮出,一直到後頸,原本不算醜陋的臉顯得有些可怕。
「不知這位大俠有何疑問?」此人雖然無理,天香也不惱,仍輕聲回應。
「天香大家的出閣之禮可是對天下人而言,不論身份地位。」
「不錯,妾身的出閣之禮確是不論身份,眾人皆可參與。」
「那為何僅以詩詞定勝負,莫非看不起我等武林眾人。」
「這。。。」,天香此時有些語滯,看向小蝶,二人簡單交流了些許時間,於是說道,「是我二人疏漏了,不過我姐妹二人確是喜那有才氣之人,不知這樣可好,各位來到我姐妹二人的出閣之禮,我二人甚為感激,各位今日在這天香閣的吃食由我二人承擔,這位俠士,不知這樣可否?」
「自然不行,我本就是為天香大家而來,這些吃食我豈能放在眼裡。」
還未等天香回話,藍羽公子放下手中的酒杯,背對這此人說道:「好個不識禮數之人,既然不吃這敬酒,你待如何?」
「你既是武林中人,那就以武決勝負如何,贏的便抱得美人,輸的滾蛋。」
「我從不與無名之輩動武,你且報上名來。」藍羽公子站起身來,說道。
「閻王刀,**」。
「原來是關東閻王刀,那就如你所願」。說罷,藍羽公子便拔劍而出。
天香閣本是歡娛之地,有時客人之間、客人與店家都會有些小糾紛,大的糾紛也有但不常見,處理起來卻也不難,作為延州城最大的青樓,在官面和黑道上也是有些依仗的,但此時的兩位天香樓卻沒有辦法阻止,想要阻止也是沒有辦法。武林中人,尤其是像藍羽公子與聞天這樣頗有名氣的人,需要打架的時候是絕對不能退縮的。
閻王刀名為聞天,本是關東有名的短刀客,短刀在江湖中用的人不多,但以短刀作為兵器的人在江湖中基本都是成名之人,聞天便是其中一人。關東匪多,能在關東闖下名聲,刀上的血也是見的不少了,甚至武林中有這麼一個共識,關東的人能不惹便不惹,叫的上名號的關東人不僅不能惹,看見了都要退出其三丈之內,更別說是聞天此人了,不過藍田公子可不是好相與的,自然不在其內。
二人都亮出了兵器,人群自然的給讓出了一片地方,恐被誤傷,二人身邊雖有桌椅,但地方卻也夠了。
閻王刀握緊手中的短刀,以手腕為軸比劃了幾下,便一腳踏前,刺向藍羽,與藍羽打鬥在了一起。
藍羽師承武當,其劍法頗為飄逸,聞天的刀雖短,但刀就是他手臂的延長,每每揮動都好像與其手臂融為一體,手腕一動便能以怪異的角度刺上一刀,藍羽也非泛泛之輩,武當天聞子的關門弟子自然劍法卓越,每次也能從容應對。
雙方並無深仇大恨,僅僅是為女子,所以未用殺招,出手也都是留有餘地,雙方過了幾招之後連桌子上的酒杯都沒有打碎一個,由此看來二人在刀劍手法來講算的上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二人武功基本相當,但二十幾招過後,聞天就顯得有些難以招架,他用的刀法是從死人堆中練出來的,他刀法中精妙的幾招都是出手便取人性命的武功,他力大手巧,最擅長與人交鋒之時,以手腕的轉動傷他人手臂,取人首級,在關東時,與人生死相爭,基本沒有人能夠擋得住他一刀。
這種只為勝負,不為生死的比試,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打,只能見招拆招,尋找機會用巧勁卸去藍羽的兵器。短兵相接,更多是以內功見長者為優,力大這為次,論內功比得上武當心法的門派絕對不過一手之數,聞天的內功自然比不上藍羽,不能使用殺人的刀法,只是比試內動與腳步,聞天確實不敵,漸漸漏出敗勢。
此時二人刀劍相接,藍羽右腳向前,內勁一沉,寒光一閃,便逼得聞天後退一大步。
聞天見狀也不繼續爭鬥,收刀拱手,說道:「藍羽公子名不虛傳,劍法高深,林某認輸。」
藍羽公子家傳、師承都是一等,自然心高傲氣,一般人入不了其法眼,但在江湖中闖蕩數年,眼界還是有的,知道聞天的名頭,也知道其刀法是殺人的刀法,若真正的生死比試,他未必佔得了便宜,勝了卻也不代表他便真的能贏過聞天,於是便稍顯客氣,說道:「林兄刀法精妙,我也是佩服的,若是生死之爭,我未必是林兄的對手。若有機會,他日相見我必與林兄喝上幾斤好酒,暢談一番。」言語中不見之前的任何傲氣。
「公子客氣,林某輸了,輸了就是輸了,我內功和步伐不及公子也是事實,若有機會我也陪公子喝上幾杯,話不多說就此告辭。」說罷,便轉身離去,關東出來的人都是這邊雷厲風行。
「林大俠且慢」,天香慢慢走下檯子,站到兩人中間,對二人說道:「二位武功卓越,小女子我佩服得很,既然二位想要喝酒,我便在後面的小樓之中備下好酒好菜,前些日子準備的窖藏八年的瀘州大麴,我也拿出兩壇,二位何不今日就盡興暢飲,我這小樓屋子也不少,林大俠盡興之後,也可儘快休息,我安排一位姐妹服侍,如何?」說完,一雙杏眼也看向了藍羽,畢竟今日藍羽是勝者,自然要照顧藍羽的面子,以徵得藍羽的同意。
藍羽公子也是稍稍點了下頭,算是同意了。藍羽公子不僅暗自想到,這天香大家是青樓之人,但見識不凡,做事也是非常周到,不僅保住了聞天在眾人前的面子,也不見聲色地漲了自己的臉面,不過雙十的女人有這般心機確實了得,不禁對這天香高看了幾眼。
聞天也不客氣,說道:「林某不是不識好歹之人,不拿面子,有台階下就下,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天香微微點頭,「那藍羽公子與林大俠就先去後院吧,我隨後就到。」隨後對身邊是的丫環說道:「小蝶,帶二位大俠去後院小樓。」藍羽公子與聞天也不單個,便隨丫環去了後院。
「各位客官,我姐妹二人本事無根之浮萍,淪落風塵,承蒙各位抬愛,參加我姐妹二人的出閣之禮,不過今夜我二人不能相陪,他日各位若有興趣,我二人必然相陪。」天香對眾人說道,說完微微一福,便翩翩離去。
於是眾人便走的走,散的散,在天香閣中有相好的便去找相好的了,不再糾結於兩位大家的出閣之禮了,畢竟藍羽公子和聞天都不是好惹的,只能作罷。
許姓男子坐在角落已經看了半天的熱鬧了,桌上的酒雖然不算是好酒,但配著熱鬧看,卻也增添了一番滋味,尤其當他聽到瀘州大麴的時候,眼睛好像都大了一圈,一掃之前的失落之態,心道:「瀘州大麴,沒喝過,不過窖藏了八年的酒應該不會太差,不喝上一杯豈不是遺憾。」說罷,飲了最後一杯酒,從腰間拿出了一個小葫蘆,將桌上剩下的酒倒進了葫蘆之中。
許姓男子坐在角落,周邊也有幾人,看到這男子面目和衣著都是如此邋遢,再看他如此行為,面上都有些譏諷之色。
許姓男子也不在意,放下二錢銀子,穿著一雙破舊的靴子大步離開了天香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