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無毒不丈夫
窗外一道白光閃過,隨即而來的是沉悶得彷彿捶打在人胸口的雷聲——竟然下起了暴雨來,風雨聲大作,而雷電聲也令昏暗的室內更顯得幽深詭譎。
姜念菡生得較尋常女子高大,平日里那張愛笑的嬌憨的臉,此刻卻令人心驚,她眼中的翻湧的怒氣和威壓,便如同雷電交加的雨夜一般,布滿了陰霾。
「平日里你倚老賣老,偷懶帶壞了一班下人不說,還時常從我房中內務撈些油水,我敬你是我的乳娘,又是府中有資歷的老嬤嬤,我不便多管;」她緩緩道,「但是,你因此而愈加放肆,串通外人,企圖賣主求榮,我絕不能饒你!」
誰知劉媽媽卻是個經驗老道的,哪怕是這般威壓下,仍然死鴨子嘴硬,只跪在地上,卻不肯認罪。
「哦?不肯認錯啊......」姜念菡瞥了她一眼,「看來,得讓劉媽媽知道,我這二小姐,可不是個面慈手軟的菩薩心腸。」
晉王府。
書房中,墨殊言正提筆在一捲紙上寫著什麼,聽見響動,抬眼道:「亦河,事情辦妥了?」
白亦河依舊是一身白衣,原本白衣正是無功名也不入官場的平民男子的衣著之色,但穿在他身上,卻總有種不同一般的貴氣,不似真正的皇族墨殊言那般張揚肆意,卻更加沉蓄溫和,讓人觀之可親,卻不敢接近。
神醫白亦河,大梁之中也算是家喻戶曉的大夫,原本專精於岐黃之術,應當進宮當差,但傳言中,白亦河與晉王乃是同門師兄弟,曾經有過命的交情,故此才在出師之後便進了晉王府,屈居於小小的門客之位。
而有些辛秘,只有晉王府的人才知曉,譬如白亦河頗受墨殊言的敬重,可以自由進出晉王府,譬如白亦河孤身一人多年,當日里墨殊言的親妹妹傾心於他,也被他婉言相拒。
再譬如,儘管墨殊言頗受其皇兄的寵愛,但卻在白亦河的挑唆下,意圖謀反。這是掉腦袋的大事,所以只在下人間偷偷流傳,一面生怕惹禍上身,一面又忍不住傳些風言風語。
「王爺,事情辦妥了,衛國寺的智清方丈已經同意王爺的提議,下月婉貴妃入寺進香時,他會按照王爺的意思安排。」
「你辦事自來穩妥。」墨殊言專心於書寫,狀若隨意地誇讚了一句后,便不再說話。
白亦河卻神態自若,即便是在素來張狂的墨殊言面前,他也與往常沒什麼兩樣,微微一笑,而後又道:「我還在衛國寺遇到了姜家小姐,她似乎又惹了不小的麻煩,給她那個嬸娘添了堵。」
這話頭卻並未引起墨殊言的興緻,他眼都不抬,不耐煩道:「女人家的事,不過就是些後院的腌臢爭鬥罷了。」
白亦河不置可否,輕聲道:「王爺說得是,不過依我所見,姜家二小姐的確是王妃之位的不二人選......」
「王妃之事,本王與母妃再議。」
他直截了當地了結了白亦河的話,白亦河也有眼色,便告退了。
走出書房,白亦河的目光卻漸漸幽深起來。
他對姜念菡說了一個謊,謊言原本於他而言微不足道,但卻讓他心頭有些輕微的不適,這不適之感才是他想極力促成姜念菡與墨殊言的親事的原因。
從他第一次在將軍府對姜念菡出手相助時,便發覺這個裝瘋賣傻的將軍府二小姐有些意思。
他雖然不是出身貴族大家,更不是皇家之人,但卻對後院女眷的明爭暗鬥深諳於心。原本他也以為,這二小姐不過是個被不懷好意的嬸娘和堂妹欺辱陷害的軟柿子,但事態的發展卻出乎他的意料。
他眼中的姜念菡便如同一隻小獸,於他而言,柔弱得不堪一擊,但卻總是會亮出自己的爪牙,面對敵人,小獸的毫不留情的堅毅和野心,都暴露無遺。
於是,他忍不住出手幫了她第一次。
第二次,在衛國寺,姜念菡被四個匪徒圍攻,他原本想要再次出手,卻沒想到小獸早已暗中替自己籌謀,那將軍府二房夫人壓根兒就不是對手。
只是他從不允許自己動心,那便只能順手推一把,讓姜念菡得償所願,做晉王妃,從此飛上枝頭。
走出書房時,暴雨已經傾盆而下,他取了小廝奉上的一把紙傘,撐開后,慢悠悠地獨自走入了雨夜之中。
而衛國寺中,姜念菡依舊與劉媽媽對峙著。
「二小姐說老奴賣主求榮,老奴冤枉,平白被人潑了一身髒水,日後也沒臉在府中待了!」劉媽媽頭磕得砰砰直響,心頭卻猛然一顫,不知姜念菡究竟會使出何等招數。
「你說得是,我沒證據,無法定你的罪。」姜念菡緩緩道,就在劉媽媽鬆了口氣的時候,她忽然又道,「你可知,今日寶兒不是驚風,而是被我下了毒。」
劉媽媽懷疑自己年老耳聾了,不由得抬起頭來,只見姜念菡面色輕鬆自如,甚至嘴角還浮現出了一絲詭譎的笑意。
「二......二小姐......」大房二房爭鬥已久,她作為資歷最老的一批嬤嬤,自然不可能不知曉。但主動站出來承認下毒,這二小姐真不知是憨傻還是當真張狂。
「今日啊,是我下的毒,就連那遠近聞名的白神醫都看不出,你說我厲不厲害?」她歪著頭,笑中帶著些嬌憨的得意,「你說,若是這毒,下在你孫子阿玉身上,哪個大夫能治得了?」
劉媽媽的心頭陡然一傾。
「劉媽媽是咱們府上資歷最老的嬤嬤,想查你的家眷背景,只消去管家那問問便知曉了。你老家是汴河,二十歲便來府上做活,二十二歲時與府中少爺的小廝婚配,安家在東鑼鼓巷,你們二人共有三子一女,女兒嫁回了老家,兩個兒子各自成家,唯有最小的兒子得你喜歡,一直未與你們分家,生了個孫子,如今年方七歲,乳名阿玉,是不是?」
「阿玉如今已經到了啟蒙識字的年紀,你疏通了府里的關係,讓他跟將軍府家學的夫子念書,是不是?」
「看在你年紀大,資歷老的份兒上,管家還特意給阿玉備了一套文房四寶並四書五經,與咱們將軍府旁系的少爺們一樣的準備,是不是?」
一個響雷,劉媽媽驀地抬起頭,姜念菡說得一點不差,是她豁出了一張老臉,求管家讓自己的孫子入姜家私塾念書識字,順便結識一些姜家旁支的人脈,日後好博個前程。
管家送來的那套文房四寶和四書五經,阿玉愛如珍寶,日日翻看,聽姜念菡的意思.....
「阿玉那套書,我下了毒,他每日溫習,舔濕了手指再去翻書,你說,這毒何時才會毒發呢?」
室內雖然點了燈火,但姜念菡的臉卻被無邊的夜色淹沒,微微躍動的燭火在她的面上投下陰影,卻顯得那張嬌憨的小臉愈加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