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宮牆柳
紅酥手，黃藤酒，滿園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絞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楊柳進宮那一年，從宮牆柳下經過。她遙望著宮牆，透過花紅柳綠，好像透過那一堵巍峨華麗的厚牆，望向了自己家的府邸，望向了自己狠心拋棄的青梅竹馬。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楊柳閉了閉眼，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求的便是個初心罷了。她要成為人上人，是自幼起父母便在耳側諄諄善誘的結果。
光耀門楣，揚名立萬，替家族爭光，成為了她腦子裡根深蒂固，無法動搖的東西。
遙遙地傳來金鈴聲清脆，聲聲入耳。侍女宦官，成群結隊地在金鑾車旁邊前擁后簇。飄揚的紅紗外面用紅線系著一個個澄黃的金鈴鐺，透過水紅色的鮫紗，車內慵懶靠坐著的是一位花容月貌的少女。
一襲紅衣，恍若一簇烈火焚燼了滿城春色。紅裙上玄金色暗紋編織成銜著蓮花的鳳凰，旁還有大朵雍容華貴的牡丹，鑲嵌著金絲銀線和珍珠。
少女眉心一點硃砂，宛若點血般嬌媚艷麗，巫山雲雨般烏黑的鬢間一支金鳳釵顫顫巍巍地晃動著。鳳眼由紅寶石而成，精巧華麗，恰好途徑陽光，折射出耀眼炫目的光輝。
那一晃，便是晃得楊柳睜不開眼睛。
先王后早逝，繼后被廢，宮裡頭能做到這份上，能到佩戴鳳釵穿戴鳳袍品階，這獨到一分的便也只有蓮台那一位了。
韓國嫡長公主，封號永安，名號紅蓮。先王后所出，八公子韓非一母同胞的姊妹。韓王的掌上明珠，諸位公子血脈相連的小妹妹。
傳聞她生誕日，舉國上下紅蓮竟是一日間悉數盛放，視為祥瑞之兆。又排號第九，故賜名號紅蓮。
韓王疼惜幺女，與偏先後、群臣、諸公子商議數日，又封號永安。寓意為永永遠遠，平平安安，也象徵著韓國的國泰民安，昌盛太平。連帶著國旗都成了暗粉色，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耀，明目張胆的偏愛。
更別說永安公主天生麗質難自棄，沉魚落雁之貌，又有控火之術。本身就是常常出沒於文人墨客筆下，以身祭華章的人，真真是嫣然一笑，便能傾國傾城。與相國之孫，世家公子品貌第一的張家小公子又是青梅竹馬。
楊柳心中不免油然而生一種無力的嫉妒，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人呢？一生來便是好事佔盡的，上至王公貴族，下至黎民百姓，無人不是寵著她愛著她。
楊柳想要成為人上人，成為這宮裡的鳳凰。可有的人啊，生來便是高高在上的鳳凰，是天之驕女。
金鑾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楊柳僵硬地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回了神，屏息凝神。
「抬起頭來。」少女甜糯的聲音帶有與生俱來身處高位的威嚴與驕傲，也有嬌生慣養的慵懶和嬌媚。
楊柳緩緩抬起頭，禮數周全地垂眸不去看這位據傳聞嬌蠻任性的小公主，也自發自慚形穢，不敢直視艷光逼人的小公主。
她總算是也體驗了一把南康長公主面對李勢之妹時複雜的心情，我見猶憐，何況老奴？我見了尚且心神動搖，更何況是血氣方剛的男兒郎？
然後她聽到一聲輕笑：「你這禮數周全的模樣，倒是讓我想起來一個人。」
楊柳飛速地想著，那人，便應該是張良公子了。世家子弟品貌第一，張家向來是以禮數周全、家規森嚴聞名遐邇的。
果不其然，那小公主說道：「小良子便是如此禮數周全，他太溫柔，教我沒什麼好氣的。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這便是我唯一與他氣的點。」
楊柳聽著她講青梅竹馬，不免聯想到了自己的，不禁心酸。
紅蓮瞥了一眼一派鮮嫩飽滿的宮牆柳，「這柳樹，倒也與小良子襯貼。」
一團團白茫茫的柳絮圓滾滾地飄落，黏在楊柳的發上和衣裳上，難免狼狽。紅蓮在那兒，卻因著紅紗隔絕了柳絮。
滿天飛的不光是柳絮，還有鮮紅的桃花瓣，猶如天生感應般縈繞著金鑾車飄灑，襯得紅蓮更加像是桃花仙下凡，遺世而獨立。
楊柳心中不禁將紅蓮和張良配在了一起，貼上了桃紅柳綠，天生一對的辭彙。
「你叫個什麼名兒？」紅蓮問。
楊柳小心翼翼地回答：「回九公主的話，臣女名為楊柳。」
「那倒是和這宮牆柳更配。」紅蓮聲音帶著笑意，「你倒也不必如此怵我，我又不是那等洪水猛獸會吃了你。怕什麼？看著我吧。」
楊柳便緊張地抬頭去看紅蓮，僅此一眼，便是一生難忘之光景。稠艷姝麗，冠絕天下。
紅蓮念了首釵頭鳳，問：「知道意思嗎？」
「臣女愚鈍，家父督促著背過，卻不解其意。」楊柳無意識地用手指絞著手裡的帕子，細聲細氣地回答，怕驚擾了鳳駕。
「那便好好學吧，總是能學會的。」紅蓮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也不知道嘲諷的究竟是誰。
她攏了攏鳳釵，鮮紅瑰麗的豆蔻和金碧輝煌的釵頭鳳相得益彰，「走吧，咱們去良意殿，本宮與兄長約了一同吃螃蟹，莫要讓四哥等急了。」
良意殿是四公子韓宇的宮殿，據傳聞公子們待幺妹多為親厚，公子宇和公子非有甚一籌。
眼見著金鑾車又要起駕，楊柳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叫住了紅蓮：「九公主留步！」
紅蓮眉梢一揚，揮手示意停下，「何意？」
楊柳攥緊裙裾，抿了抿嘴唇，問：「臣女斗膽一問，九公主終此一生，可有求而不得之物？」
「大膽！」紅蓮御下有侍女橫眉冷對。紅蓮抬手，她便頓時禁了音。
紅蓮似笑非笑地歪頭拔下鬢髮間的鳳釵，捏在掌心裡把玩，「你想成為這鳳凰嗎？」
「但求光宗耀祖。」楊柳跪了下來，叩首回答。
「你的家族養你多年，你便斷送自己姻緣，入宮以報家族。」紅蓮的目光落在了宮牆柳上，「那我呢？」
楊柳心中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