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誅心者
「王上,那陵安據說和天璇王陵光是雙生子,陵光姿色猶在陵安之上。臣原來聽說過,天璇王二子艷冠鈞天,以世子為最。之前臣還不信,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那陵安這樣,陵光王還不知是個怎麼樣的佳人呢……」出了廣元樓,莫瀾抱著袖子,一拐一拐的跟在執明身後,嘴上跟抹了蜜一樣喋喋不休了一路。
「嗯……」執明低頭走了一路,聽到莫瀾一番話說完,突然停了下來。才注意到這天天很藍,萬里無雲。小風輕輕刮過衣衫,摩挲在臉上,柔柔的,暖暖的。一股淡淡的香味瀰漫在四周,既不惹人心煩,也無法讓人忽略。偶有馬車飛馳而過,掀起一路塵埃。執明舉目抬頭看看街上依舊熙熙攘攘的行人,一番滋味潑灑在心頭,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執明愣愣的站了好久,末了,輕輕嘆了口氣。
「公子,王上的手書到了」一個家人呈給陵安一封書信。
「知道了」陵安把目光從窗口收回來,慢慢地轉過身,眨了眨眼睛「勞煩先生回去稟告王兄,就說,臣下已經見到了天權王,可以繼續下一步了。」
「王上有口諭,說務必要……」
「我知道王兄的意思,此事我自有分寸,橫豎不會誤了國事就是,還請王兄放心。」陵安背著手在屋裡踱了兩圈步子「請先生代為轉述,安希冀王兄多注意保重身體。」
宮殿內鬱郁沉沉,外頭天色也昏暗如夜。空氣中充盈著水汽的潮濕,又恰逢春夏之交,不免有些悶熱,令人心思發昏不明。毓驍叉開腿歪坐在地上,身旁酒罈子倒了一地,純白的衣物上沾惹著酒香和血腥,偶有屋外閃電的亮光映照進來,氣氛多少有些詭異。
「阿離來了」毓驍本已爛醉,但聽得有腳步之聲,硬是強睜開咪蒙的雙眼,看著屋外翩翩而來的紅衣仙子,竭力扯出一個痛苦的微笑。
「南宿王醉的好厲害。」慕容離輕飄飄的走到一堆酒罈前,掃視了一眼毓驍頹靡的姿態,鳳眼一抬,留下一個輕蔑卻又平淡的眼神「恭喜王子榮登王位。」
「恭喜?」毓驍嚼著字,笑聲逐漸失控「阿離這話說的好,是我親手殺了我的王兄。」
慕容離看著毓驍失控的樣子,眼底異常的平靜。
「王者,至尊也。至尊之人,必得有睥睨天下之心。王霸之道,唯強者而勝。今王上有強者之姿,離怎能不恭賀王上呢?」
「南宿新君登基,連收天樞天璣二國,是新禧之兆。鈞天之土,垂手可得。」
「是啊」毓驍撐著案幾費力的支撐起來「本王想要這鈞天,如探囊取物。」
「可是本王並不想要這天下」毓驍的目光陡然凌厲,聲音也有些顫抖「本王不信本王的心思,阿離不明白!」
「可慕容離想要這天下」慕容離的目光直直地對上毓驍,沒有一絲迴避,語氣依舊平淡柔軟,不帶一絲激動。
「你」毓驍的酒勁清醒了一半。這個人從來沒有在自己的面前掩飾過絲毫的慾望和野心。不管是當初將他從王兄手下救出也好,還是如今他弒兄奪位也好,他從來都只是一副淡淡的樣子。他從沒見他笑過,哭過,傷心過,在毓驍的記憶中,阿離永遠都只有一個淡然的表情和一顆從不加掩飾的野心。
「好,很好。」毓驍猙獰地笑了起來,雙手死死地掐住慕容離清瘦的肩膀,彷彿要把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佳人生生掰成兩半「阿離要這鈞天,本王替你奪來便是。不過不知道本王想要的,阿離可不可以也交給本王。」
慕容離輕輕皺了皺眉頭,「不知王上想要什麼。」
「本王要阿離的心」
「心?」慕容離小聲重複了一遍「離沒有王上索要的心。」言畢,又抬頭兀自想了想「或許曾經有過吧,只不過,離的心太小,也不值得什麼。輾轉幾次,便丟的差不多了。」說完,用手輕輕拂過毓驍的手,那看似強有力的臂膀便被輕輕推開了。
毓驍搖搖晃晃地退了兩步。一道極亮的閃電劈下,照清了那張處變不驚的臉。
「離還要提醒王上一點」慕容離走到門口,彷彿又想起了什麼,止了步子,輕輕地說「明日南宿先王暴斃之事就會陸陸續續傳遍鈞天,王上要與天璇開戰,還是要儘早行動。」
「查到了嗎?」
「稟王上,查到了。」
陵光接過死士呈來的密信,一點點抖開絹紙。
「王上猜的不錯,那慕容離自打離開天璣之後,確實曾與副相,齊之侃將軍和仲堃儀交往甚密。而且也著實得到天權王的極度寵幸。天權王也因此沒少被天權的太傅責備。」說到這裡,那死士忍不住笑了「聽說之後天權王在朝臣的上疏中畫了好些王八……」
「還有此事」陵光聽到這裡,不僅莞爾,「這個天權王還真是胡鬧。」
「是……」死士一愣。自從裘將軍殉國之後,王上整天都是哭喪著臉,後來副相也莫名其妙的故去,王上更是沒啥好臉色了。今天這一笑,可是真的千金難求,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不過說起來,咱王上這一笑,真的好好看,嘿嘿。
「薛方,想到什麼事情這麼開心」陵光抬頭看看桌前站的笑的不好意思低下頭的人,有一點點納悶。或許是他這段日子心情太過糟糕,也沒給臣下什麼好臉看,所有侍從見到他都是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唯獨這個薛方看見他傻笑,他居然感覺有些意思。想到這,不禁又淡淡的笑了起來。
「臣還查到,齊之侃臨死之前,曾見過一個神秘人。不過不知道是誰,之後,齊將軍便自刎而死。不僅如此,齊之侃這一次的行蹤彷彿還被人特意抹去了」
「先前副相也是去會一位不知姓名的人,之後便下落不明。」薛方深呼吸了一口氣,「是以臣下斗膽猜測此二者與這慕容離脫不開關係。」
「你說的有理。」陵光隨手取下桌前擺放的燈罩,用火摺子點燃裡面的蠟燭「你們再去替本王查查,這慕容離到了南宿,與南宿新主毓驍是個什麼關係」看著逐漸被火舌吞掉的絹紙,陵光眨了眨眼睛「而且孤王覺得身旁出了細作,你們這些日子多多留意孤王的寢宮,看看是誰在做這種吃裡扒外的勾當。」
陵光的聲音還是很輕柔,可聽在薛方耳朵里卻別有一種力量。「微臣赴湯蹈火,願為王上盡忠竭力。」
「嗯」陵光點點頭「退下吧」
「丞相」陵光起身,自屏風後面喚出一位老者。
「看來王上的猜測是對的,那慕容離的來頭絕對不小。」
「不僅如此。」陵光背過身去,繞著案幾溜達了幾步「昨日,子安有密信傳回,在天權王城中有許多不知是誰的細作和密探,緊緊的包圍著天權王的活動範圍。昨日他跟蹤執明險些被那些細作發覺。」陵光停頓了一下,眼神夾雜著一絲異樣「據子安說,這些人都不像天權人。不過,在天權境內,這麼執著於保護天權王的非天權人,又能是誰呢?」
「王上是懷疑慕容離。」丞相捋捋鬍子,若有所思地問。
陵光沒有言語,看著丞相眨了眨眼。
「如果慕容離只是一屆樂師,偶得天權王的寵幸,那麼自是沒有這樣的力量。不過如果他真的是瑤光遺孤,那就說的通了。瑤光皇室雖滅,但部下舊臣仍在,召集一些死士舊部為他效勞便不是難事。」
二人站在屋裡,互相對視了一陣,接著,陵光笑曰:「雖是這樣假設,但可能性畢竟太小。我還是和子安說說,讓他哄好執明不打我天璇的主意才是正事。」
「這……」丞相一愣,繼而一拱手「王上,讓晉陽君做細作未免太危險,萬一有人想挑起兩國戰爭,於國於晉陽君都十分危險啊。」
陵光笑了笑「孤王的胞弟,孤王最明白。丞相可還記得小時各國世子被送去天子那裡進行朝賀嗎。子安自那次和本孤王前去見到了執明之後便念戀不忘。三年前以人質的身份前去天權也是他主動請纓的。原本孤王也割捨不下,但子安在朝中尚無半分功績利國利民,孤本想封他一個信原公,又怕他立足不穩,難以服眾,故而才同意他去天權做人質的。」
「王上思慮周詳。」丞相笑著摸了摸鬍子。
陵光抬眼看向禁閉的大門,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頗似輕蔑的笑容「網撒好了,丞相若是有閑暇,幫孤王收收網可好?」
「老臣唯王命是從。」
「不過」丞相稍微有點遲疑「王上這樣,那仲堃儀一定會上鉤嗎?」
「孤王不知道」陵光神色有點傷感。「孟章死了不短時日了,仲堃儀如果真的想要與天璇聯手,不會等到今天還派人來監視本王的動作。先下,我天璇也再沒有將才和賢士了。想要抵禦南宿,也只能謀取仲堃儀的幫助。而且,還是心甘情願的幫助。仲堃儀這般動作,只能說明還對孤王王復仇之心不夠確定,故意來刺探消息的。而且他想要動手,也得需要本王的財力和軍隊支持。如此,用激將法激一激他也好。」
丞相看著眼前一手培養輔佐大的孩子,心中五味雜陳。少主剛剛登基時,是多麼的意氣風發,這才短短三年的時間,那種初出茅廬的青澀豪邁之氣便一掃而光,眼中只剩下了沉鬱和悲涼,比他這個年逾花甲的老頭子還老成釋然。想到這,丞相內心不禁泛起一陣心疼。裘振和公孫鈐都走了,自己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光兒已經夠苦的了,如果自己再走了,天璇的最後一根頂樑柱也就算塌了。如果沒有找到一個能在自己身後輔佐他的得力之士,天璇和光兒可該怎麼辦啊。思索至此,禁不住心有戚戚然焉。
仲堃儀用牛皮帶一點點捆好寫完晾乾的竹簡,小心翼翼的堆在一旁的樟木箱子上。他從四方各處花重金購買因為戰亂散落在民間的已經遺失的天樞國史,細細的閱讀後加以編纂整理。一年下來,已經頗具規模。
「先生」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黃衣少年拿著一柄短劍,一封信走到仲堃儀桌前。
「陵光似乎不打算有反攻之心,倒有自保之意」少年忿忿地説「虧得咱們還費心思琢磨著怎麼幫他把慕容黎揪出來,他倒想讓晉陽君去去勾引執明了。」
「這倒也不失為一種自保的良方。」仲堃儀連眼皮都沒抬,吹了一吹剛寫好的字,將竹簡湊近蠟燭,歪著頭仔細檢查竹簡上是否有錯別字。
「那這劍是不是也不用給他了。」少年十分嫌棄的看著手中的短劍「可惜了這把好劍沒好命,跟錯了主人。」
「艮師兄的感慨頗多啊」
「你……」艮墨池看著翩翩然進來的師弟譽峰,有一種恨得牙根痒痒的感覺。
仲堃儀輕哼了一聲,放下手中的竹簡,背著手走到二人面前「這麼長時間了,還是缺乏長進。」
艮墨池不解的看著仲堃儀,睜大了眼睛。
「陵光這是在激我。先前我派人去天璇王宮監視,陵光怕是已經有所察覺。此番說出的話,也是對我先前按兵不動的回擊。看來他是真的有心要給公孫鈐復仇了,那咱們就沒有理由再等下去。」
「可是先生,天璇現在已有傾頹之勢,咱們這個時候參與進去,怕會引火上身。」譽峰卻是十分擔心。
「那才有意思」仲堃儀露出一個十分詭異的表情「這把短劍,就是給天璇王的禮物,也好表示咱們的誠意。」
「先生」譽峰還想說些什麼,但看看仲堃儀,又把話一點點的咽了下去。
「墨池善於進攻遊說,就去天樞的屬國開陽去跟國主左奕打打招呼吧。以後如果和南宿開戰,天璇士兵的糧草供應還需要他的幫助。譽峰善於防守治國,你便去天璇,幫助陵光整飭下內政吧。」
「先生,我如何去不得天璇?」艮墨池向著仲堃儀小走了一步。
「天璇這幾年國政稅收吏治均有很大的問題。陵光不上心思管,魏丞相又沒力氣管,這一老一少都靠不住。如果真開仗,以天璇現在的國力,很難與南宿抗衡。故而讓譽峰先去收拾內政,也好做個準備。」仲堃儀看著艮墨池,卻在心裡默默的搖頭。艮墨池太過貪功貪利,學識雖多,但眼界太窄太短,不會作長遠計。著實可惜了這滿腹的才華。
「你拿著我的親筆信還有這柄短劍,連夜繞小路去天璇王城。記住,白天不可行路,只有晚上才能趕路。如果途中遇到有人跟蹤或謀殺,切記不能戀戰,明白嗎。」
「學生明白」譽峰恭恭敬敬雙手接過仲堃儀從桌子上拿起的一份封好的密信,又將艮墨池手中緊握的短劍拿了過來。認認真真的拜別了師父,回到住處收拾好簡易的行囊便匆匆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