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黔陽城裡,不留死人

第七章 黔陽城裡,不留死人

滿以為這事可以混過去的陳掌柜面露慍色,遲疑了。

白墮剛想逼上去,一直觀望著的洋裝少女突然單手一撐,從左側翻上擂台,提著裙子,幾步到了陳掌柜眼前。

「男兒磊落,願賭服輸!掌柜的要在這時候抵賴,怕不是想去宮裡頭當差吧?我可給你提個醒,皇帝都已經退位了,這種生不齣兒子的差事,你就別再想了。」

她雖是女兒家,嗆起人來卻什麼避諱都沒有,質問完,又舉起胳膊帶頭起鬨:「大家可千萬不能看著陳掌柜連個男人都做不成!認輸!認輸!」

台一眾人有抿嘴偷笑的,也有頻頻點頭的,屋外站著的更是被她帶得舉起拳頭跟著喊。

「認輸!」

「認輸!」

「認輸!」

這一喊,過往的行人也不住往店裡圍,探頭打聽著到底出了什麼事。

陳掌柜見勢不好,連忙揮著雙臂,將眾人安撫住,才轉頭揚臉,咬著牙,憋紅了臉,對白墮拱手:「這位爺,您進得店來,自然是爺,我這尊您一聲,爺,給您賠不是了。」

「我不缺你那幾聲恭維。」他有意避重就輕,白墮哪肯依他,「用不用我提醒陳掌柜,這局酒,咱們是為什麼賭的?」

陳掌柜緊咬著牙,沒說話。

他是生意人,自己折點面子不要緊,但店裡拿酒水糊弄客人的事情要是被坐實了,可大可小。

兩邊正對峙著,陳掌柜身邊的一個夥計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抓住陳掌柜的褲腿討饒:「掌柜的,都是我的錯!那天是我把那酒給上錯了,才鬧成今天這樣,您饒了我這一回吧……」

「丟人現眼的玩意兒!」陳掌柜對著夥計,當胸就是一腳。那夥計被他踹倒在地,好半天沒爬起來。

掌柜的打完人,轉身狠狠地盯著白墮,說:「上次御泉貢的事,我認。確實是我店裡的夥計手腳不幹凈,一時被你逮著了,但好賴我也賠了不是。殺人不過頭點地,小兄弟,我勸你還是手下留情的好。」

「你認就行。」白墮眯起眼睛,盯住陳掌柜的臉,抬手就是一拳!

陳掌柜猝不及防,被這一拳從擂台上打了下來。

白墮跟著縱身跳下,趁著對方沒起來,一腳又狠踹到他的肚子上。

「那一拳,是打你往好酒里兌水、故意欺客,這一腳,是踢你派人趕我出黔陽城,卑鄙下作。」

盛泰酒樓內里裝得好,竹木地板上頭打了蠟,陳掌柜被踢出去好遠,撞到了桌子腿才停下來。

白墮信步走過去:「陳掌柜,下次再遇到姓白的叫花子,最好躲遠點。這世上不是什麼人看著落魄,都能隨便欺負的。」

「臭要飯的,蹬鼻子上臉了還!世道再變,也輪不上你這種人跟我擺譜……」陳掌柜騰地從地上爬起來,揮手招呼全店的夥計,「打!給我往死里打!」

四五個人應聲衝上來,殺氣騰騰。

鈴鐺拼了命地想往前擠,卻被看熱鬧的攔在外面,半步也挪不動。

溫慎那邊也是同樣的情況。

唯獨站在擂台上洋裝少女離得近些,她跳下來,踹飛了幾個礙事的,擋在白墮前面,攔下了第一個衝上來的人,跟著其餘的夥計就都撲到了近前。

少女勉強拖住第二個,白墮在她身後上躥下跳,躲著接二連三落下來的板凳腿。

「你不是很能打嗎?」他還不忘抽空對少女嚷嚷。

「衣服太緊了……」少女都沒解釋完,就聽「刺啦」一聲,左邊的袖子被人齊齊地扯了下去。

如雪的手臂,明晃晃地落進了所有人的視線里。起鬨和「嘖嘖」的驚嘆聲頓時在人群里炸了起來。

少女怒目一瞪,搶過板凳腿開掄,店裡的夥計和周圍的看客抱頭鼠竄,場面一片混亂。

就在這個時候,正北包廂的帘子驀地被撩開,跟著三聲鑼響,清音穿耳,酒樓內外的所有人,在同一時間,怔住了。

只有白墮和陳掌柜那邊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各自等了片刻之後,漸漸有人悄聲議論起來。

「裡頭那位不會是黔陽王吧?」

「那還用問?城裡除了付爺,誰還敢鳴鑼開道?」

「那咱們眼下該怎麼辦啊?他老人家可不喜歡別人看到他的長相。」

「趕緊迴避啊!」

話一說完,像是得了什麼鐵令一樣,屋裡屋外的人竟然全齊齊地背過身去,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包括溫慎和那個極有個性的洋裝少女。

白墮心下駭然。

如今這個世道,就算是真的王爺走在街上,也未見得會有這般待遇,這黔陽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啊?

他一愣神的工夫,陳掌柜已經帶著自己的人有樣學樣,也轉身迴避了。

鈴鐺壓根兒看不見在哪,酒樓內外就只剩下白墮一個人大喇喇地站在那。

帘子後面的人就在這個時候走了出來。

這個人四十歲上下,打扮富貴,身後整整齊齊,跟著六個夥計。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額頭上竟然頂著一個大包。

噝……眼熟啊。

白墮眯起眼睛,跟著在心裡就「哎呦」了一聲,這不是那天那個扛活的嗎!

完了完了完了,他看著人家頭上的大包,又紅又腫,真心覺得溫慎家的買賣要砸在自己手上。

那人徑直走到白墮跟前,也不開口,就笑眯眯地盯著他看。

白墮原就心虛,這會兒更是被看得直發毛,僵了一會兒,才問:「你就是黔陽王?」

「如假包換。」對面的人頷首,頓了頓,又介紹自己說:「付紹桐,特意趕過來,謝你那天替我出頭的事。」

「那倒不用。」白墮當即心安了。

付紹桐臉上的笑意不改,眼神微轉。

身後跟著的人立馬搬上來椅子,待他坐好后,便拍著巴掌招呼說:「各位,都轉過來吧,見見黔陽城的主人。」

所有人依言轉回身,半敬畏半好奇地打探著付紹桐。

陳掌柜那邊一打眼,瞬間就變了臉色,他忙迎上來,彎腰作揖:「對不住,對不住,小人當真眼拙,竟然沒認出來您就大名鼎鼎的黔陽王。前幾天的事,屬實是怠慢了,您老千萬要給小人一個機會,讓小人好好賠個不是……」

話還沒說完,付紹桐眼神一變,立馬就有人把陳掌柜按倒,迫他跪在了地上。

「你的人打他了?」付紹桐指著白墮問。

陳掌柜忙搖頭:「沒啊!沒打著呢還!您在包廂里都能看著,我的人都還沒近前呢。」

付紹桐提醒他:「前些天。」

陳掌柜明顯地吞了吞口水,解釋說:「咳!那不是……怕砸了招牌,沒有辦法才想出的下策嗎,小人也是不得已……」

「去砸了。」付紹桐頭都沒回,直接吩咐了一句。

他身後的隨從立馬走出來兩個,架起梯子,摘了盛泰酒樓的招牌,不顧陳掌柜的哀求和掙扎,拿出砍刀,幾下砍了個零碎。

場內所有人噤苦寒蟬,無一個敢出聲。

陳掌柜被嚇得直哆嗦,笑臉早就賠不出來了。

付紹桐彎腰,又問:「你總指使人往御泉貢里摻水?」

陳掌柜慘白著一張臉,「哪能啊!就那一次,還被我那不成事的夥計送錯了桌子。那酒原不是給您的,是酒坊泰永德的五少爺托我摻好水,送給溫少爺喝的。」

白墮下意識地去看溫慎,結果對方的眼底也是一片茫然。

陳掌柜接著說:「聽那五少爺的話,他哥的舌頭該是出了問題,嘗不出味道來了,又說他哥一向視京里的林三少爺為知交,進門來必點御泉貢,這才有了後面的事情啊。」

白墮的臉色變了一下,把話接過去,問:「他是在試探他哥?」

陳掌柜:「可不,人人都知道,嘗不出味道就兌不了酒,那泰永德的東家,得該換人了。」

他答完,趁人不備,突然掙開按在自己雙肩上的桎梏,爬到付紹桐跟前,拽著他的褲腿求:「這事本就是個誤會,和我的干係更是不大,要早知道您就是黔陽王,給我八個膽子,我也不敢造次啊!您老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我這一回吧!」

付紹桐眼皮微垂,指了指白墮,「你去求他。」

「這……」陳掌柜竟猶豫了,「這事我哪求得著他啊……」

付紹桐:「怎麼?不樂意?」

「我求您那是應當應分,」陳掌柜勉強扯起嘴角:「但是求一個要飯的,這事……這事它說不過去啊。」

「他是要不原諒你,你就不用在黔陽城裡待了,」付紹桐向後坐直身子,滿目森然,「黔陽城裡,不留死人。」

陳掌柜拽著付紹桐褲腿的手猛地一抖,他兩鬢邊上全是汗珠,本能地想向白墮開口,但猶豫半晌,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付紹桐見狀,隨手指了一個酒樓的夥計,「去,先把那個殺了,給他看看。」他吩咐自己的人說。

立馬有人上前把那夥計往出拉,夥計哭得呼天搶地。

白墮沒想到事情會鬧到如此地步,冷汗登時下來了,他忙沖付紹桐嚷嚷:「等等,你怎麼能隨便殺人呢?」

付紹桐動了動手指,讓那幾個人停下來,「你沒聽人提過,我是山匪嗎?」

白墮:「山匪也不能隨便殺人啊……」說著,他把嚇得半死的夥計搶回來,扔到陳掌柜邊上。

付紹桐頗為疑惑:「不能殺?」

「不能!」白墮回得斬釘截鐵。

付紹桐略一點頭:「那拖出去打,打到掌柜的願意求饒為止。」

那夥計立馬又哭了起來,陳掌柜在他的嚎啕里大呵一聲:「夠了!」

接著,他膝行到白墮身前,像換了個人一樣,誠懇地說:「這位爺,小的錯了。第一錯在不該與人合謀,往御泉貢里摻水。第二錯在不該事後派人對你相逼。第三錯在不知悔改,一味地妄圖遮掩。千錯萬錯都還請您多擔待,給小的和身後這幾個人一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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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壺間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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