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落誰家
大昌王朝龍興三十六年的春天,皇帝陛下南宮皓月決定在皇家林苑裡舉辦一個大型的賞花節,敕令都城裡四品以上的官員攜女赴會。
帝王之令,無人敢不從。所有人心知肚明,前些時候的選妃因著遇上太上皇駕崩而暫時擱置,眼下,這位年輕的天子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廣納後宮了。
眼看盛會之日將至,水府的大小姐水冰卿突然病倒了,醫藥調理了半月之餘依舊未見好轉,這可愁懷了水府的如雪夫人。
都城裡的名醫一撥一撥地請,上好的人蔘、鹿茸等補品也不知喝了多少,水冰卿不但毫無病好的跡象,反而愈加憔悴,原本姣好的面容已然瘦削的脫相。
水柔儀深知如雪夫人必定會將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入王城,決計不會允許自己入宮候選,便也無甚掛礙,終日與阿顏在閨房內讀書習字,日子過得倒也舒心痛快。
這日午後,水柔儀午睡剛醒,懨懨地伏在太師椅上看阿顏繡花取樂,如雪夫人領著一眾婢女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柔儀,二娘見你衣裳首飾多是半舊不新,這不專門給你置辦了一批。
諾,你瞧瞧,這廣袖流仙裙鮮妍俏麗,最是能襯托窈窕身姿。嘖嘖嘖,你再瞧瞧這些簪環首飾,都是二娘專程在北街雲記鋪給你訂做的。
這些珠寶首飾都是大家名師才新弄出來的款式,端的是有市無價,千金難求咧!
二娘知你天生麗質,素來不屑擦粉塗脂,只是明日的盛會,你可是咱們水府的顏面。
旁人不說咱們柔儀小姐不屑與那些庸脂俗粉為伍,倒說是我這個當家人不會操持家務,愣是把千嬌百媚的貴女裝扮成個燒糊的卷子咯!」如雪夫人媚眼含笑,一會兒拿衣裙在水柔儀身上比劃,一會兒又拿珠寶首飾往她髮髻上簪。
「二夫人,你這些上好的行頭怕不是送錯地兒哩!」水柔儀冷哼一聲,不耐煩地推開眾人,自顧自地坐靠在綉床上,手裡絞著絲帕玩兒。
「沒錯,沒錯,二娘再糊塗,這點小事豈會弄錯?你大姐姐連日病著,無福消受,你三妹妹形容粗鄙,難登大雅之堂,自是不配享用。
這些奇珍異寶可是二娘用的自己個兒的體己銀子置辦的,不然,你父親又該責罵我奢靡浪費,不懂節省咯!」如雪夫人未語先笑,招呼婢女將帶來的物什歸置整齊。
水柔儀眼波流動,沖阿顏努了努嘴,阿顏會意,立時搶上前,幫著眾人歸置,三下兩下,就將這些禮品打翻在地,摔得七零八落。
「哎呦,這可是價值五百金的翡翠玉鐲!那是價值千金的珊瑚珠串!------哎呦喂」如雪夫人見這些寶貝被阿顏肆意糟踐,一陣陣氣堵,也不得顏面,墩身拾撿。「造孽的畜生,這些全都是極品,隨便拿出一件都比你的賤命值錢!」
「奴不是故意的,二夫人有所不知,那屏風后的檀木桌上收著的都是宇文成肅將軍每年送給小姐的生辰賀禮。
小姐喜歡的緊,平日里都輕易不許人碰,剛幾位姐姐不知輕重,上手就要去移挪,沒輕沒重的,也不怕損毀了小姐的心愛之物!
奴這才上前攔阻,誰知,奴天生蠢笨,只顧著不讓姐姐們亂動,卻不小心打翻了二夫人送來的奇珍異寶。
諾,這是宇文將軍幾個月前才送來的並蒂蓮花簪,要不是奴護著,指不定被哪位姐姐碰壞了。
弄壞了物件,小姐仁慈,沒得生氣打頓板子也就罷了,宇文將軍可不是善茬!」阿顏一向最是能言善辯,見著柔儀小姐縱著自己取鬧,越發舌燦蓮花,說出的話猶如響鼓重鎚,一時把如雪夫人唬住了,她拿眼看著阿顏手上的那支並蒂蓮花簪,呆若木雞。
水柔儀見如雪夫人一副又是惱怒,又是驚懼的神色,噗嗤笑出了聲。
「這果是宇文府的族徽!」如雪夫人怔怔地盯著水柔儀,眼中俱是慍怒。
「陛下有旨,凡四品以上官吏皆要攜女出席盛會,我與你父親商議,明日,攜你赴會,你早做打算。」如雪夫人抬手扶了扶朝雲髻上的羊脂色茉莉小簪,婉約道。
自己的獨子被宇文成肅生生打成瘸子,如雪夫人對宇文家仇深似海,奈何,夫家只是區區的四品小吏,如何敢開罪當朝一品大員的嫡子?這麼些年,她雖是好暗暗生恨,卻無可奈何。
方才一瞥見那支並蒂蓮花簪,如雪夫人心中敞亮,宇文成肅是下定決心要迎娶水柔儀為妻。
怪不得水柔儀這小蹄子前些日子敢公然拒婚御史大人家的公子,原來早已與宇文成肅暗通款曲。
被拒婚後,御史大人家也未發難,本來她還覺得納罕,如今想來,必是宇文成肅從中作梗。
哼,怎可讓他二人如願?御史大夫懼怕你宇文成肅的淫威,當朝天子難道也怕你不成?
這水柔儀生的鐘靈毓秀,這世上哪個男兒見了不動心?更何況這位少年風流天子?
如雪夫人的話字字如刀,句句似劍,只剜的人心窩子疼。水柔儀只她主意已定,不可更改,心中一陣熬煎。
「二夫人,您只顧著拍龍屁,就不怕開罪了當朝神威大將軍?」阿顏見小姐神色凄然,她脫口而出。
「哼!主子們說話,何時輪到你個賤婢插言?奧,我知道了!
你這蹄子自幼跟著二小姐一起長大,必是想著他日小姐出閣,你好跟著沾光,在姑爺房裡做個小姨娘。
糊塗油蒙了心的!你也不看看,這是當朝天子的敕令!
二小姐是老爺的嫡女,身份金貴,又生的姿容出塵,日後進了宮,當了娘娘,必是集君王寵愛於一身,福澤深厚著哩!
宮裡最不缺的就是你這等賤婢,你啊,空籌謀一場,不得一起入宮,屆時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旯里苟且過活哩!」如雪夫人夾槍帶棒,數落了阿顏一番,見水柔儀蛾眉緊蹙,她心中甚是得意,帶著眾人揚長而去。
是夜,水府大小姐水冰卿披著一襲孔雀氅歪在軟榻上的秋香色玉寶相大條褥堆上,身旁的蝙蝠流雲烏木桌上擺著各色糕點等物。
在屋子的正北方,擺著一張玫瑰紋檀木桌上敬著一尊白雲觀音,只見那觀音端的慈眉善目,兩邊擱著雲紋香台,地上正中間擺著一個蒲團。
侍女寶娟引著粗使小婢將一碗熬好的葯奉上,水冰卿抬眼睨了一眼黑乎乎的葯湯,柳眉緊蹙。
末了,她借故支開眾人,將碗中的葯汁倒在了案上的松木盆栽里,收拾妥當后,才喚人近前侍候。
「寶娟,今日母親是否去看望過二小姐呢?」水冰卿拈起一塊棗泥糕,淺淺地笑道。
「是了,奴親眼看見二夫人帶著好幾盒奇珍異寶去了二小姐的房中,那些本是給大小姐您備著的,真是便宜了二小姐。」寶娟替大小姐掖了掖被角,心有不甘地說道。
水冰卿蛾眉微挑,輕柔溫軟的聲音里透著清寒:「傻丫頭,你當那深宮大院是什麼好去處?
且不說能不能得到陛下的寵幸,只怕稍有不慎,便先被後宮的那些個女人們咬的連骨頭渣都不剩。
人人都道她水柔儀端的貌比西施,那就讓她去君前搔首弄姿賣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