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冤家路窄
賞花節當日,都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家都駕著自家最華貴的車駕魚貫而出,寶馬香車延綿十里,釵環玉佩相互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一如這些車駕里爭妍鬥豔的貴女心聲。
水柔儀雖是百般不情願,也深知其中的厲害關係,只得隨父親赴宴。
「究竟是你生性憊懶,還是我水府已沒落見衰,你竟裝扮的如此寒酸露相?」水老爺打量了水柔儀一眼,臉色如豬肝。
「女兒幼承庭訓,深知成由節儉敗由奢的道理,況且二夫人勤儉持家,從不肯嬌慣我等姊妹兄弟,女兒已習慣了樸素無華的日子。
再者說,父親在官場疲於奔命,只賺得一個四品虛職,咱們家又無甚祖產,父親一年的俸祿要維持全家幾十口人的開銷已是艱難。
倘若女兒穿金戴銀出現在人場,必定惹人非議,怕是有損父親的清譽。」水柔儀存心要讓父親難堪,滿嘴裡都是譏誚父親在官場庸碌無為,在家政上毫無建樹,字字句句猶如利劍,刺的父親臉色漲紫。
「你很不必如此,當日留下你一條小命,已是不該。」水老爺拈起茶蓋,吹了吹茶葉,不緊不慢地咂了一口碧如綠玉的茶湯。
「呵呵,生而為人子女,讓父親失望,是女兒的不肖。」水柔儀自幼年起便為父親厭棄,她曾百般自省,終是不明就裡。
人人都道父親厭她至深,恨不得要她死,她從不相信,亦未掛礙於心。
今日,親耳聽聞父親發此惡毒言語,她猶自不信,只覺耳中轟鳴作響,大腦一片空白。
她心中悲痛難抑,又不肯在父親面前示弱,只好乾笑兩聲以自嘲。
不知何時,十里香車終於抵達宴會現場。
只見空曠的場地里憑空搭起一座座簡易帳篷,名花遍地,玉液滿盞,各色異域瓜果堆滿玉盤,宮人們穿梭其中,忙碌卻不失秩序。
各家帶來的僕人忙著將主子們攜帶的衣物、茶點等物歸置在自家的帳篷內。
身著華服的達官顯貴們在觀景台閑坐,鬥茶品茗,茶香四溢。
後山坡上,貴女們三五成群,在花遮柳掩的皇家林苑裡賞花遊玩。
連各府的侍女們忙完手中的活計后,也圍聚在一處鬥草取樂。
好一片繁華盛景!
水柔儀呆坐在車駕里,遲遲不願動身,滿心滿眼都是傷心氣惱。
阿顏知道,老爺今日的話語忒重,傷了小姐的心。一時半會兒,她也找不出一句半句安慰的話語,只好安靜地跪侍在一旁。
水柔儀蜷縮在馬車上,環膝而坐,將臉頰深深地埋在雙腿上。
這時,遠處的賽馬場里人聲鼎沸,久戰沙場的男兒們英姿颯爽,引得圍觀的王公貴胄們歡呼喝彩,眾人歡悅的笑聲經久不歇。
水柔儀微微抬頭,心道:成肅哥哥不知身在何處,要是能見到他就好了。
一想到這裡,水柔儀重理妝容,扶著阿顏的手款款走下了馬車。
水柔儀帶著阿顏在皇家林苑裡東遊西逛,卻無心賞玩這片繁華盛景,兩眼浮光掠影,四處尋覓宇文成肅的身影。
這時,一群貴女迎面而來,眾人見了水柔儀,歡顏盡散,星眸里溢滿艷羨。
「靈越姐姐,你看她生的好美啊!」一身材嬌小的女子耳語道。
「她的腰身不盈一握,這世上竟會有如此婀娜的身形!比之宮中的麗妃娘娘,竟也毫不遜色。」一鵝蛋臉龐的女子上下打量,嘖嘖稱奇。
「你------你------」禮部侍郎家的小姐呆立半晌,猛然指著水柔儀,驚的說不出話。
兵部尚書家的小姐也識出眼前的女子竟是元宵節那日的俊俏公子!
她二人四目對視,驚詫之餘,粉面含怒。
旁人不知其中的緣由,只當三人曾有過節。
「長樂公主金安。」正在亭中小憩的長樂公主,遠遠瞥了一眼,花容失色,摒去宮人的攙扶,快步走了過來。
「你------你------你騙的本公主好苦!」長樂公主貝齒咬唇,欲要發作。
貼身女史悄悄扯了扯公主的衣角,躬身上前請安:「小姐眼熟的緊,似在何處見過。」
水柔儀抬眼悄睨了長樂公主一眼,只見她身著一色的杏黃色圓領薄緞長袍,胸前綉著金孔雀,下著玉渦色長裙。
裙上用細細的金銀絲線綉成攢枝千葉牡丹和棲枝飛凰,刺繡處綴上百餘顆青藍色碧璽珠子,與金銀絲線相映生輝,貴不可言。
那廣袖上衣綉上祥雲花紋,金絲軟煙羅紗衣上面的花紋乃是暗金線織就,點綴在每羽孔雀羽翼上的是細小而渾圓的薔薇晶石與虎睛石,碎珠流蘇如星光閃爍,光艷如流霞,透著繁迷的皇家貴氣。
她的蓬鬆雲髻上斜插著一支點翠嵌珍珠歲寒三友頭花簪,旁邊綴著鎦銀鑲黑曜石蜻蜓草蟲頭。
水柔儀心驚,好一位千嬌百媚的天家公主!
她福了福身:「公主金安。」
她不曾料到會與她三人再次碰面,心中暗暗叫苦。但轉念一想,我當日未曾泄露出身名姓,也並非有意招惹,是爾等垂涎翩翩少年郎,主動攀附。如今,我抵死不認,爾等又能奈我何?
打定主意,水柔儀心緒漸平,從容應答:「小女身居陋室,不常出門,更無緣得見公主尊顏。姑姑想是記差了也是有的」。
「很好!你很好!」當日,見了水柔儀的男裝扮相,長樂公主春心蕩漾,芳心暗許,這才將貼身玉佩賜贈出去。
誰料,幾個月過去了,也未見那位公子持玉佩來公主府求見,而公主府的侍衛們遍尋都城,再也未曾覓得那位的蹤影。
長樂公主未曾想過自己為人戲耍,只當心上人身遇不測,為此擔憂了數月。
不曾想,再見時才知,自己的心上人竟是一位女扮男裝的俏佳人!
礙於兵部侍郎與禮部侍郎家的小姐在場,長樂公主姑且忍下胸中的這口惡氣,只欲拿回玉佩便罷。
誰知,這膽大包天的妮子矢口否認與自己見過,必是心起貪念,妄想霸佔皇家玉佩,她心中愈加氣惱。
「小姐可曾拾得公主的玉佩?那是公主的貼身之物,金貴的緊。」女史斂容詢道。
「小女出身卑微,今日是頭回來皇家林苑赴宴,一路上只顧著賞花品景,未曾留意他物,不曾拾得公主的玉佩。
不知姐姐們一路遊玩,可曾拾得。」水柔儀見公主粉面慍怒,心中自是懼怕,本想承認自己拾得了公主的玉佩,趁機完璧歸趙,又怕公主以偷竊之名降罪下來,她只好一咬牙,打死不承認。
「沒有啊!」在場眾人,除去禮部侍郎與兵部侍郎家的小姐面面相覷外,紛紛忙著撇除自身的嫌疑。
長樂公主一跺腳,拂袖而去。眾人也覺得無趣,各自散去。
「好險!」阿顏抹了把額上的細汗,吐了吐舌頭。
「的確是好險!捅了這麼大個馬蜂窩,父親日後怕是有的受得咯!」水柔儀勾起唇畔,潔白如玉的臉頰上綻出兩朵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