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萬歲萬歲萬萬歲
正啟九年,新帝登基,在一片唏噓聲中,沿用先帝年號。
那日遊街一鬧,錯過吉時,打破了舊朝對於天命的尊崇,新帝倡導,「以己之力,與天交好」,言之「以人為本,不信天命」。
自此奠定了新朝人本的基礎。
那一天,註定不同尋常。
滿朝文武喝彩,舉國同慶,在文武百官的注視下,蕭予安金冠黃袍一步步踏上台階,那是他的帝王之路,於他而言,乾乾淨淨,不見半點血腥,與世人而言,那是他們所期待。
你看他的一生,何其荒唐,又何其惹人羨艷,別人終其一生得不到的東西,大把的人奉上性命捧到他的面前。
他的父皇欺他騙他,為他藏拙鋪路:他的父親家人,愛他敬他,為他效忠捨生:就連那個怯生生姑娘,都義無反顧為他跳下城樓。
他這一生,什麼都沒有做,卻虧欠良多。
眾人看不出新帝的喜怒,只見他眉宇間流露出的威嚴的帝王之氣,紛紛叩首行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整齊劃一的聲音在宮城再次響起,打破了宮城近日來的肅殺,可見新生。
「聖旨到!」
尖細的聲音在從台階之下傳來,在肅穆的此刻極其突兀,眾人紛紛回頭望去,竟然是先帝身邊的總管,來福公公,公公鬚髮盡白,再見給人恍若隔世的感覺。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葉家有女,封號判君,賢良淑德,巾幗之志……」
後面說些什麼,蕭予安沒有聽清,臉上血色盡失,有片刻的恍惚,就連身形都有些站不穩,微不可察地後退兩步,甚至不敢去看底下跪在武將之首的十七。
十七不可置信地抬頭,臉上錯愕毫不掩飾,握拳的手隱隱發抖。
與此同時,伊人看著眼前的鳳冠嫁衣微微出神,難得的有些無措。
良久,才看著跪在面前的小挑,冷淡的開口,「你是先帝的人?」
小挑不說話,伊人只看得到她烏黑的發頂。
伊人忽然就笑了,「為什麼?」
「臣女蕭歸意,乃蕭侯府旁支,受命侍奉公主。」
伊人聲色一頓,旋即反應過來,「本以為蕭家滿門被滅,沒想到……那蘇先生?」
「是臣女堂哥。」
她自小被送到公主身邊,並不認識蕭氏族人,蕭家被滅族時,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夜裡躲在被窩偷偷的哭,不敢讓人看出異樣。
後來知道蘇離才是真正的蕭世子,蕭家還有血脈在世,才覺得有一點寬慰。
蕭侯家有訓,一生只娶一妻,非妻亡不可續弦,她若是蕭侯府家的人,便是再旁支,也是蕭侯爺嫡親兄弟家的嫡女,大小也是一個郡主,如今隱姓埋名,舍了一身榮華富貴,在她身邊當一個小小丫環。
也不知世該說她衷心,還是她太傻,亦或者演技太好。
伊人看不透,也不大願意去猜了,冷聲道:「起來吧,你貴為郡主,不當跪我。」
她身份複雜,論郡主,她是北境王嫡女,貴為郡主之首,論公主,她名不正言不順,何況她恨這公主入骨。
小挑明白她的意思,卻不願意起身。
伊人想了想,道:「先帝派你在我身邊藏了這麼些年,應該不只是要你為我穿這身嫁衣罷?」
聞言,小挑俯首放在額頭磕下去,將身子壓得極低,幾乎是請罪的姿態了,聲音帶有幾分哽咽,「陛下……陛下要臣女,為公主「請胎」。」
「什麼時候開始的?」
「自公主及笄之日起,每月一碗,藥效溫和,雖不致命,但……但長此以往,公主將再無子嗣。」
是么?她原以為那是皇後娘娘對她還有幾分溫情,沒想到是宮裡送來的毒藥啊。
一滴清淚悄無痕迹的劃過,空氣都凝固下來。
見她這樣,小挑內心極度恐懼,又極度矛盾,幾度開口,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重重磕首,「請公主責罰,小挑絕無怨言。」
額頭磕地的聲音極大,聽得讓人心驚。
伊人冷漠的瞧了她一眼,「為我梳妝罷。」
新娘盛裝紅面,未著半點喜氣,在眾人或震驚,或打探的目光中,一步步往上走去,直視滿目震驚的新帝。
在各色打量的目光中,判君銜笑拾階而上,平生,第一次生出恨意。
每走一步,她都在想,這天下有什麼好?這至尊之位有什麼好?
先帝怕他姜家功高蓋世,挾恩掌權,重蹈前朝覆轍,一旨聖旨,將她送上后位,每月一碗「請胎」葯,斷了她生育的可能,往後,她只能母儀天下,而北境王,名揚萬里。
僅此而已。
便是僅此而已,也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
伊人沒有看跪在地上虔誠看著她的少年將軍,而是直視蕭予安,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茫然和慌亂,就是這樣的無辜,伊人心裡忽然生出一種想要報復的心理。
她偏頭看了看他,帶有刻意表現出來的嘲諷。
金紗掩面,蕭予安看著面前美得極致的姑娘,看到她眼裡絲毫不加掩飾的嘲諷,心,驀然一抖,手臂微抬,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伊人等了半響,也不見他開口,透過他的眼神,她看到無邊的寂寥,她想起當初蕭家被滅門,夏知書跳下城樓的那一刻,他也是這樣的神情,霎時間,心裡所有的仇恨賭煙消雲散,反而對他產生了幾分憐憫。
她想了想,上前主動將手放在他的掌心,陪他轉身一起走上最後未走完的台階。
蕭予安掌心猝不及防握上一團溫熱,身形一頓,垂下眼睫,手指稍稍用力,將她握緊了些。
伊人並不在意,背脊打得筆直,目視前方,額間步搖穩穩噹噹,沒有偏移半分。
「陛下可知,就算沒有這道聖旨,我也是有資格陪你走這段路的?」
「我知道。」
伊人笑了笑,「天家以為給了我莫大的恩賜,別人望塵莫及的東西,我唾手可得,可似乎忘了,有些東西,本來就是我的。」
萬民仰的判君公主,身份尊貴;巾幗鬚眉的北境郡主,世家顯赫;驚才絕艷的無書舍少掌士,門生遍地,試問,天下還有哪個姑娘,比得上她。
這些蕭予安都知道,如此,他才能覺得羞愧,先帝什麼都給他算計好了,又什麼都讓他失去了。
路沒有盡頭,台階卻有走完的那一步,蕭予安看著空落落的手,心裡愈發慌亂。
回首看著跪著的文武百官,他們還在等著新帝新后。
蕭予安垂下手,看著身旁淡漠的女子,似乎下了莫大的決心,「你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他想,若是她拒絕,若是她真的那麼不在乎那個位置,若是......
他會不惜一切代價,讓她逃離,用盡一切補償她,讓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他想,不管是什麼,他都會答應她。
出乎意料,姑娘沒有應他,反而去看那個俯首跪著的少年將軍,將軍眼裡都是她,只有她,虔誠而卑微。
她笑了笑,回身望他,一雙眼睛軲轆轉著,滿是狡黠,像是憋了什麼壞主意,「什麼都可以嗎?」
聲音帶有女兒家的嬌羞和清脆。
蕭予安聲音暗啞,「嗯」了一聲。
伊人低頭想了想,忽然抬頭,眼裡滿是笑意,一如初見時,明眸善睞,「那......「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