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眾怒
受重傷的士卒被送去診療,輕傷的幾人隨意包紮后便匆忙趕往陌蜮銜所在的營帳彙報詳情。
此刻那幾人跪在陌蜮銜的面前,低垂眉眼,訴說著方才危難之時所發生的種種。
原先這夥人一邊擋住飛來的箭矢,一邊潛移於草莽當中,倒也漸漸突破了北玄軍的包圍,有了逃出生天的可能。
然則馬匹所剩不多,儘管兩人一匹,終是一人要被落下。身為將帥的祁千凝當然選擇了犧牲自己,成全他人,她自然也可以三人一匹,但是這麼做只會加大逃離失敗的可能性,所以大義凜然的脾性讓其選擇留下來吸引北玄的注意力,放棄了最後生還的機會。
聽完這番話,眾士卒皆是滿眶熱淚,到嘴的言語復又咽了回去,滿腔哀言不知從何說起。
這追風將軍從前便極為體恤他們,噓寒問暖是常態,甚至解囊相助於家境清寒的士卒,可謂是愛兵如子。如今竟還為他們捨棄了珍貴的生命,得將如此,夫復何求?
然則那幾士卒並未就此沉淪下去,只見他們眸子一亮,復又道:「不過!我們終是放不下追風將軍,想要與她同赴生死,所以在半路又折返了回去。但那裡卻已是無了人影,我們也並未發現追風將軍的屍骸!我想追風將軍如今定是還活著,興許是被王熟那行人擄了去!彀碭王,還望您能遣兵前去營救!」說著他們便兩手伏地,連跪了三個響頭,希冀得到陌蜮銜的應允。
誰料那陌蜮銜卻是一口回絕:「不可。」
僅兩字,卻是語調冰冷,不留半分情面。
一聽這般冷淡的答覆,那幾人登時急了起來。
「彀碭王!您為何如此針對追風將軍!您身為南越天子的輔佐者,如何見得南越將領被俘虜甚至被殺害!」
「不得對彀碭王無禮!小命不想要了嗎!」
陌蜮銜身旁的侍衛將腰側佩劍凌空抽出,欲刺向那士卒,卻被陌蜮銜一個眼神制止了。但見他一副從容清冷的模樣,緩緩開口:
「古往今來,被俘將領皆是一國恥辱,更是無信之人,皆有透露我方軍機的嫌疑,你讓本王耗費眾多兵力去拯救一個可能已被殺害的俘虜?簡直無稽之談。」
「彀碭王!我們追風將軍不是這種人!追風將軍的赤膽忠心青天可鑒!她即使是捨棄生命也不會暴露我方軍機,做出背叛南越之舉!鄙人願用自己的生命擔保!」
「哼!你的生命?」
陌蜮銜冷哼了一聲,輕蔑地瞧了地上之人一眼。
此時,一直躲在營帳外頭的士卒終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憤慨,疾呼道:「彀碭王,我不知你為何對追風將軍有如此大的偏見,更不知外界對追風將軍的惡言從何而來。可在我們這群兵的眼裡,追風將軍從無任何將上的架子,平日里總是和我們笑臉相迎,打成一片,我們都打心眼的愛戴她。在我們當中甚至有些本能歸家的同袍,亦是因為追風將軍的好,選擇繼續陪她征戰沙場。也許我們在您的眼裡很渺小,但在追風將軍的眼裡我們皆是不可或缺的,危難之時她不會放棄我們任何一個士卒!我們與追風將軍毫無血親關係,她尚且能做到如此,那麼她又如何會為了苟活而背叛生她養她的南越!」
陌蜮銜一怔,但瞬即便斂去了那抹不明思緒,恢復了從容的面色,緩緩開口:「追風將軍可是連生她養她的娘親都能拳腳相加的人,她還有什麼事做不出?本王從不輕信任何人,只信自己看到的。」
其實陌蜮銜並非是什麼忠義高潔之士,傳聞里說他性子清冷倒確是真的,不過這清冷中卻也夾雜著一縷孤傲,這是一縷陌家人天生所帶的孤傲。
他是陌家人,而這天下是陌家的天下,所以鏟奸除惡不過也是讓陌家將這天下抓的更為牢固些。說的難聽點,他是專制的,他能奸惡,而外人不能。
瞧這陌蜮銜如此油鹽不進,眾人更是心急火燎,心中皆認為這薄情寡義的彀碭王定是不會前去救人了。只見他們起身,滿目正色地道:「彀碭王,您既如此無情,那我們便不求你了,我們自己去救!」
話剛落,陌蜮銜的眸子登時閃過一抹狠戾,同那日望著祁千凝的眼神一般,這抹狠戾中透露出的是點點殺氣與惱怒,吞噬著眾人的心魄。
果然是祁千凝教出來的兵,就同那女人一樣恣肆無忌,目無尊長!倘若如此下去,這南越的兵還了得!竟違抗命令爬到主子頭上來了!
陌蜮銜手中的茶盞愈攥愈緊,霎時間,砰啪一聲,那茶盞竟被他捏得粉碎……
王熟營帳。
薄暮冥冥,大漠孤煙,本是一派適意之景,而王熟所在的營帳卻被一片陰沉與駭人的壓抑空氣籠罩,讓人喘不過氣來。
此時,陣陣尖厲的罵聲與茶盞的破碎聲從營帳之內傳來。
「爾等蠢材!幾萬大軍竟陪著幾百人在那耍!簡直蠢如豬狗!你們幹什麼吃的?朝廷竟養了你們一群庸才!」
王熟瞋目切齒,將所有怒氣聚集在了腳底,只見他將其中一士卒的腦袋狠狠踩在腳下蹂躪,以此宣洩自己的憤懣。
然而這一切到底怪誰?還不是他夜郎自大,愚拙無能,身為一個將領卻無軍事頭腦,自己愚笨倒不自知。
瞧著王熟這般震怒,眾人皆是懼的緊,只見他們顫顫巍巍,趴伏在地上,不敢發出任何動靜,就連呼吸亦是小心謹慎,生怕礙了王熟的眼被他一劍捅死過去。
滿營帳之內皆是猩紅四濺,地上遍布的不是血跡就是碎裂的茶盞,這般狼藉之景正是這王熟震怒的體現,亦是這無辜士卒遭殃的殘景。
那王熟仍未停息他的怒火,口中依舊罵罵咧咧不停息:「竟被那老東西擺了一道!該死的秦賊!」
倘若皇上知曉自己不但未偷襲成功,還被北玄軍耍的團團轉,那自己的將位甚至小命兒怕皆是要丟了去。
想到這,他不禁轉怒為懼,腦中閃現的皆是皇上的怒顏與自己的死狀,只見他雙腿止不住地顫抖,癱倒在了席上。
此時,一喚作沈莽的士卒瞧出了他的心思,嘴角微微勾起,走了上前。
「將軍無需懼怕,雖然此次我們並無所獲,可是我們卻生擒活捉了那南越的追風將軍。倘若在她嘴中撬出些許南越軍事機密,在皇上那裡不但有個交差,興許還能助將軍晉陞哩!」
「對啊!瞧本將軍這記性,如何忘了這追風將軍還被囚在那審訊營里!」
王熟拍了拍額,像是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笨拙,可瞬即之間想到了什麼,眼神又沉了下來。
「可本將軍聽聞那追風將軍是個忠義之人,且生猛無比,想必不會輕易從她嘴中撬出些什麼。」
「將軍,一物降一物,再厲害的勇士亦有懼怕的時刻。依奴才看,我們軍中的審訊刑器皆是些無用貨色,對那些出生入死,於刀劍中摸爬滾打的將領起不到什麼威懾作用。但如今奴才有一神物,能使眾猛士怛然失色,更何況追風將軍再剛烈也只是一個女子,想必撬開她的嘴應是不成問題。」
「哦?還有此等好物?」
王熟眼眸一亮,來了興頭,畢竟這磨折人,看人受苦受難的事他可是最愛乾的!
沈莽露出一抹刁滑的目光,隨即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子,道:「答將軍,奴才原是北玄一山谷裡頭的人家,我們那邊生長一種世間罕有的毒花,名為蟣花,提煉此花花粉,便能研製成一種劇毒。」
「劇毒?能毒到何種程度?不對,能痛到何種程度,才能使得這追風將軍屈服?」
「答將軍,此毒並不致痛。」
「不致痛你說什麼!」王熟勃然變色,抽出身旁侍衛的劍欲刺向沈莽。
「等等將軍!奴才……奴才還未說完呢!」
沈莽抹了抹汗,這王熟竟如此魯莽!早知如此,他就不該站出來逞這個頭,幸好那刺向他的劍終是在他的脖頸前停了下來。
「你且說!倘若無用本王則殺了你!」
沈莽趕忙答話,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答將軍,這蟣毒雖不致痛,但致癢。」
「癢?」
「對,它致癢,而且是奇癢無比。倘若將這蟣毒食進口中分毫,便會感到一種鑽心的癢,這癢不在皮,而在骨子裡,想撓不能撓,此等難言之苦敢問誰能受的了?將士尚且能忍受剜心剖肝般的劇痛,難不成還能忍得了這宛若無數鑽心蟲在身子里挪動般的奇癢嗎?」
聽完此話,那王熟竟放聲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甚好!甚好!賞賞賞!本將軍要重重賞你,你喚何名?」想到別人痛苦難堪的表情,他的心頭便洋溢出陣陣歡欣。
「奴才喚沈莽!」
「好,沈莽!倘若你撬開了她的嘴,我便升你做校尉!」
沈莽心頭一喜,終是等來了自己想要的言語,只見他連磕了幾個響頭,興奮地道:「好嘞!奴才這裡多謝將軍了!奴才定會盡心儘力為將軍辦事!」
那營中兩人的嘴角皆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一個欣喜自己的目的達成,另一個期待磨折人的光景,雖是欣悅不同事物,但有一點是一樣的,那便是祁千凝定是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