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複發
山谷幽森,冷月如勾,處處一派冷寂蕭蕭貌。
祁千凝再次睜開雙眸時,眼前已不是適才審訊營的那般光景了。抬眼只見一簇火團熊熊燃燒著,其上跳躍著無數火星子,時不時發出『噼里噼里』的燃燒聲。這火團暖暖的,一直暖到身子裡頭去,她先前的疲怠亦頓時揮去了大半。
再環視一下周遭,黑岩峭壁,偶爾滾下一顆小石子,雖不是什麼愜意之境,但想必自己應是僥倖逃過一劫了。
祁千凝從恍惚中徹底醒過神來,逐漸憶起了方才在審訊營所發生的種種。
倘若沒記錯的話,我最後一眼瞧見的應是陌蜮銜。
只見她猛然側身,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平日里最為嫌惡的狗蛋王!
然則,此刻的陌蜮銜已然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與孤傲,正閉眸熟睡著,而那清冷俊朗的面龐似乎還帶著些許溫柔之色,讓人耽溺不能自持。
當然,祁千凝是不會有此種曖昧的想法的。畢竟陌蜮銜是何等的招人厭而對自己又是何等的不善,她又如何會傾心於他的皮囊。
只見她給了陌蜮銜一記白眼,嘴裡亦低聲咒罵著:「竟被這狗蛋王給救了一命,屬實是奇恥大辱!我呸!」
然此話剛落地,那邊便傳來了答覆之聲。
「哦?你既覺得恥辱,那你大可選擇自刎,本王是不會介意白費氣力救你一遭的。」
祁千凝原以為陌蜮銜應是酣然入夢了,沒成想他竟陡然睜開雙眸,冷不丁地來了這麼一句,著實是使她駭了一駭,就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我……我我……我……我不要!好死不如賴活著!就算本將軍欠著你的,日後定會還上!你你……你莫要得意!」
「不必。救你不過是無奈之舉,本王並不想同你扯上任何瓜葛,所以你也不必還我這個人情。」陌蜮銜的語調還像從前那般冰冷,不夾帶任何情緒。
他本就是不想來的,畢竟他嫌惡祁千凝早已是人盡皆知的事,倘若這聒噪的女人要是被敵寇殺害,那豈不是美哉!
然而細想一下,自己作為南越皇室中人,不能因一時意氣為陌家抹黑,更不能因此而失去邊境士卒的人心,所以迫於形勢只得屈駕前來營救她。但此次營救只能他自己一人來,倘若出動兵力雙發廝殺起來,那就得不償失了。
不論陌蜮銜想救與否,自己的救命恩人確實是他無疑了。祁千凝儘管尤為不願接受這一切,然而這卻是不爭的事實,所以出於最基本的道德,她終還是從嘴裡勉為其難地憋出了二字:「謝了。」
此二字這邊剛落,那邊便響起陌蜮銜的冷哼。
祁千凝頓時怒火攻心,原本對狗蛋王說出這兩字便已倍感羞恥,下了好大的勇氣才說出口,而這陌蜮銜竟如此不知好歹!只見祁千凝沒好氣地抱怨道:「狗蛋王!你哼什麼哼!姑奶奶的道謝你就得乖乖接受!」
怒火上來時,祁千凝的手腳便不老實了,但見她全身上下無一不透露出要與陌蜮銜打一架的念頭。然而這幾日受了如此多的磨折,哪裡還有氣力折騰。只見她剛欲站起身,復又吃痛地倒了下去。
「哎呦!」
陌蜮銜瞬即發出一聲輕笑:「怎麼?如今追風將軍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滿眸皆充斥著譏諷,未曾有停息之勢。
忽而,那抹笑意消逝,取而代之的則是驚詫之色。
因為眼前的祁千凝不再是適才那般暴戾的模樣,倒像是受了剜心剖肝的酷刑,痛苦非常。只見她將頭顱埋進自己的身子里,陌蜮銜雖看不見她的面龐,但從她額上時不時落下的汗珠子也能瞧出些許異樣了。不僅如此,她的雙手亦緊緊攥著衣袖,身子微微顫慄著,似是在竭力剋制些什麼。
忽而,她緊握的雙手鬆開了,隨即開始瘋狂地抓撓自己的身子。
祁千凝的指甲雖不像平常女子那般尖利,但將皮膚抓爛卻是不成問題。少頃,只見她的肌膚殘損,留下道道血口子,傷口亦被她抓破流膿,異常可怖。
陌蜮銜終是看不下去,一把擒住祁千凝的雙手,冷聲呵斥道;「你瘋了嗎?」
他的怒喝似讓祁千凝從鑽心難受而帶來的恍惚中蘇醒過來,但她並未就此鎮靜,反倒從陌蜮銜的禁錮中狠狠掙脫而出,緊接著竟從懷裡掏出了一把匕首。
不容人思襯,那把匕首便深深插入祁千凝的小腿中。猩紅登時從衣裳里浸透出來,隨之席捲而來的則是無盡痛楚。然而這血腥的畫面復又上演了,只見她將那匕首拔出,插入了另一條腿。
無邊的痛楚似乎逐漸消減了體內鑽心的癢,祁千凝欲罷不能,欲重複之前的動作,但下一刻那匕首便被陌蜮銜一腳踢飛。
他不知從哪裡取來了一根繩索,兩三下竟將祁千凝綁了起來。
「你幹嘛!放開我!快點放開我!你要作甚!」
祁千凝渾身上下皆是奇癢無比,恨不得扒開自己的皮囊瞧瞧裡頭究竟是什麼在作祟。
「本王不過讓你冷靜一下。」
「我不需要!你放開我!快點啊!」
陌蜮銜卻不理會祁千凝,只是靜靜俯仰著她,忽而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從懷裡掏出一顆玄色的藥丸,硬生生將它塞進了祁千凝的嘴裡。
祁千凝掙扎了好一會兒,不多時藥效發作,眸子一閉,終於停了那聒噪之聲……
翌日,天空剛剛露出魚肚白,祁千凝便從無意識狀態蘇醒了過來,而自己的身子也不像昨日那般難受了。
往下一瞧,原來自己的傷口皆被陌蜮銜綁上了布緞,為的是避免失血潰爛。
一股暖流登時湧進了祁千凝的胸中,原來這狗蛋王還算還有幾份良心。
可復瞧時,卻發現那布緞極為眼熟,定睛一瞧,這不正是自己的外裳嗎!可如今竟被撕扯成幾塊,扎堆綁在自己的腿上!
祁千凝眉頭緊蹙,好生不悅;「陌蜮銜!你要做好事就做到底啊!你撕我衣裳算怎麼回事!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陌蜮銜斜睨了她一眼,用略帶戲虐的口吻說道:「哦?你是女子嗎?本王作何不知曉?」
「你!」
祁千凝原想繼續駁斥,眼神卻落到了陌蜮銜手裡的小瓶子上。
這瓶子里盛的不是別的,正是那害人不淺的蟣毒。
祁千凝嘴巴微顫,還未從此物帶給她的磨折中緩過來。
「你……你怎麼會有它?」
其實,當祁千凝第一次被迫食完這東西的時候,陌蜮銜便來了,他之所以遲遲不肯現身,只是想瞧瞧這玩意兒的厲害。所以在帶著祁千凝殺出重圍時,便順手在地上拾起了幾瓶。
陌蜮銜勾起唇畔,戲虐道:「這東西將追風將軍害的那叫一個慘啊,本王當然要擁有此物,以便將來整治整治那些不聽話的大臣們。」說著便將一抹狠戾的目光落在了祁千凝的面上,祁千凝瞬即嚇了往後退了一退,這玩意兒她一輩子也不想再碰了,而他的死敵陌蜮銜竟擁有此物,這讓她如何不擔憂?
此時,陌蜮銜已不再恫嚇祁千凝了,只是玩味地望著那小瓶子,一副亢奮的模樣。
只見他愈陷愈深,竟還自顧自地說道:「這等害人的東西,指不定何時就派上用場了。」
瞧著陌蜮銜頭一次斂去了清冷之色,而且竟是為這害人匪淺的毒藥產生了欣怍,祁千凝不禁倒吸了口涼氣,這陌蜮銜腦子裡如何整日盡裝著些害人的念頭,這種陰毒卻深藏不漏的男子竟還說我暴戾惡毒,他是何來的顏面能說出那些話?我與他比怕也是小巫見大巫了吧。
祁千凝在這邊忿忿難平,一旁的陌蜮銜卻仍然望著那蟣毒,嘴角噙著的笑意亦是愈來愈深。
祁千凝雖是萬分嫌惡,但眼神一直游移在他的身上。忽而,她的眼神停留在了陌蜮銜的右臂之上。那手臂泛著猩紅,傷口看上去並不輕,似是箭矢所傷,祁千凝疑雲漸起,不禁詢問道:「你這傷口從何而來?」
一聽此話,陌蜮銜下意識地將傷口遮掩了起來,冷冷吐出四字:「與你何干。」
其實這傷口正是昨夜營救祁千凝所傷,那時,王熟的呼救聲剛落,眾士卒便或快或慢地趕了過來,在重重包圍下帶著一昏迷的女子逃脫於此,再武藝精深的將士也難免受傷。快馬加鞭逃脫北玄軍的追捕,便也一直忘了處理自己的傷處。
不知是出於報復還是報恩,只見祁千凝眼疾手快,竟將陌蜮銜身上的錦衣撕扯了一塊下來。
陌蜮銜眉頭一蹙,不悅地指摘道:「你這是作甚!」
還未等陌蜮銜從不悅中反應過來,祁千凝便迅速將那快錦緞包在傷口之上,速度頗快,生怕陌蜮銜大發雷霆反手給她一掌。
包紮完畢后,祁千凝終是舒了一口氣:「你先前撕了我的衣裳,如今我也撕了你的,我們二人扯平了。」
「你……」
陌蜮銜的雙眸陡然閃過一抹異樣的情緒,不過那情緒剛起,隨即便又消失不見,常人尚且無法捕捉,更別說那粗獷的祁千凝了。
只見他剛脫口的指摘之詞瞬即吞了回去,化作了無言的靜默,緊接著側過身子,不再理會身旁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