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歸來
天色漸明,兩人需上馬趕往延地了。
然則此刻的問題是如何將祁千凝攙扶上馬,她的雙腿先前挨了兩刀根本無法移動半步,而這兩人又是水火不容,又怎願輕易觸碰彼此呢,但見陌蜮銜嘴角微顫,斜睨著地上之人,一副極為嫌惡的模樣。
而一旁的祁千凝更是十分抗拒,用雙手緊緊環住自己的身子瑟縮在山谷一隅,唯恐陌蜮銜對自己輕舉妄動。
一種尷尬與為難的氛圍在兩人中流散開來,就這樣僵持了不下半晌,終是被祁千凝的一句話打破了。
「我……我自己能走!」
話畢,她雙手扶著岩壁,將自己全身的力氣從腳下移到雙手之上,側身倚在岩壁上,終於艱難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你瞧!本將軍自己可以走,無需你的襄助!」
祁千凝面上忻忻得意,腿上卻疼的緊,到底自己又不能騰空而起,雙腿總要承上些許力。
興許是瞧她一人勉強也算可以,陌蜮銜總算是暗暗舒了口氣,慶幸自己不用觸碰眼前這麻煩的女子,便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與此同時,祁千凝卻在後頭龜速移動著,每邁一步便如摘膽剜心,痛楚頗為強烈。但在這狗蛋王的面前,她是萬萬不會喊出一句痛的。
士可殺不可辱!我祁千凝就算疼死在這裡也不會讓陌蜮銜碰我一毫!
祁千凝心頭如此想著,腳上卻不像適才那般疼痛了,似是懸空浮了起來。她疑雲滿腹,往身旁一瞧,原來是陌蜮銜凌空把她提了起來!
「你你你!你作甚!」祁千凝騰空的雙腿不停踢動,妄圖擺脫陌蜮銜的雙手。
「閉嘴。」
此冷冷二字剛出,陌蜮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疾步離開山谷,速度頗快,似要飛了起來。緊接著便像丟糟粕一樣狠狠將祁千凝往馬背上一擲,之後便深吸了一口氣,復舒心地拍了拍手,宛若完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
祁千凝腹部趴伏在馬背之上,首與腿分別置於馬駒兩側,就這樣她也能感受到陌蜮銜深深的不情願。
「狗蛋王!你這這般嫌惡是何意!姑奶奶讓你襄助了嗎!」
「因為追風將軍耽擱本王的時辰了。」
明眼人都能瞧見祁千凝適才只是在逞強,按照她的速度,怕是要從卯時走到午時。
「那你自己先行離開便是,本將軍不需要你管!」
話剛落,祁千凝便覺自己騰飛起來一般,聲調更是因狂風的侵襲而顫抖不清晰。
「狗蛋王,你騎如此快作甚!你是想讓我墜馬嗎!」
「追風將軍不是說本王無需管你嗎?既如此,墜馬不正遂了你的心意。」
陌蜮銜將自己手中的韁繩揮舞的更快了些,馬駒飛馳而過的地方皆是飛沙走石,宛若狂風席捲。
山路崎嶇不平,馬背又不穩,祁千凝幾欲從馬上墜下,只得緊攥馬腿,不敢有半分鬆開的念頭。
「狗蛋王!你就是在故意整我!」
陌蜮銜正言不諱,竟爽口地承認了:「本王就是故意的,你又能奈我何?」說著便舒展了笑顏,發出一聲冗長的嗤笑。
「你你你!你不準笑!風水輪流轉,日後你別落到我手上!」
瞧著祁千凝這般羞憤的模樣,陌蜮銜的笑聲卻愈加放肆了。
一路上,祁千凝在後頭不息聒噪,陌蜮銜在前頭嘲弄不斷,就這樣過了好幾個時辰,終是到了延地的營寨。
眾人瞧見祁千凝陌蜮銜二人的歸來,群情鼎沸,好生歡愉,皆放下手頭事飛奔過去,將祁千凝架了下來。
「追風將軍!你終算是平安歸來了!」
祁千凝被陌蜮銜磨折的疲憊不堪,身子骨羸弱,嗓音亦因一路厲聲辱罵陌蜮銜而嘶啞。只見她白了陌蜮銜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哪裡平安了,我不死都要被這狗蛋王顛死在路上了!」
「追風將軍不必謝我。」
陌蜮銜的聲音依舊那般高傲,不過如今這高傲中卻羼雜了些許得意。祁千凝還未趕得及駁斥,眾士卒便絮絮叨叨了起來。
「此次將軍平安歸來,全虧了彀碭王神勇,才能將您從敵寇終解救出來呢!」
「追風將軍,彀碭王可是您的救命恩公呢!您可著實得好好感謝他一番!」
「對啊將軍,您想必是瞧見了彀碭王以一當百的英姿了吧!當時我方偷襲敵寇的營寨,彀碭王可是將敵方主帥一招斃命!如此驍勇善戰,堪比追風將軍當年的風采!」
這些言辭無一不在稱道陌蜮銜,祁千凝可是聽不下去了。從前在朝堂之上便是群臣讚頌陌蜮銜,貶低她的一切作為,如今到了自己的軍營,竟又是這番光景!
「你們皆是被他灌了迷魂藥了嗎!一個個如何倒戈起來美言他了!瞧清楚了,我才是你們的將軍!」
祁千凝嗔怨不已,一旁的陌蜮銜卻是輕抿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祁千凝將這笑容看在眼裡,心頭的不甘心與憤懣更是一陣一陣湧起。
「狗蛋王!你莫得意!這回要不是我原就有傷在身,也不會落到這副田地!這人情本將軍說會還就會還!」
「不必,追風將軍守好臣子本分便好,否則本王依舊會讓你從如今這位子上滾下來。」
陌蜮銜丟下這句話后,斂起了適才眸子里的得意之色,轉身而去。
之後,祁千凝被送入營帳中診治,軍營里的張郎中眉宇緊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祁千凝瞧出了郎中的為難,率先開口:「郎中但說無妨。」
得到了祁千凝的應允后,郎中不避諱地詢問了起來。
「在下瞧追風將軍體內氣息十分紊亂,敢問將軍可是在此行中了毒?」
此話一出,祁千凝瞬即憶起了自己曾在恍惚間聽見過王熟他們的對話,記憶慢慢浮現而出,只見她不安地答道:「的確,想必這應是蟣毒。」
「蟣毒?」郎中一怔,隨即低垂眉眼,似是在回想什麼。
此時,陌蜮銜從營帳外走了進來,郎中趕忙施了個禮。
陌蜮銜不言其他,直截詢問道:「蟣毒究竟是何物?」
「答將軍,蟣毒乃異國蟣花提煉而成,蟣花生長在北玄一偏遠山谷里,極為罕見稀少。凡是食入此毒者,不過須臾便會感受到骨子裡頭的奇癢,但是患者卻無法緩解這種奇癢,只能不停地抓破肌膚以求心理慰藉,甚者會恍惚錯亂,扒開皮肉,不加以制止必會以亡命收場。所以此毒不致命卻能逼迫人們走向自縊的道路,在世間眾毒中堪稱一絕。毒發呈間歇性,可以是一天,一月或是一年。」
郎中所說之言與自己當時的情況相差無幾,祁千凝憶起當時的慘狀不禁心頭一涼,不過當下她卻有更重要的問題欲得到郎中解惑:「那此毒如何解?」
郎中眉宇緊鎖,囁嚅數次后終是開了口:「此毒……不可解。」
一聞此話,榻旁的陌蜮銜登時望了一眼祁千凝與她受傷的雙腿,眼眸里閃過了一抹不明情緒。
郎中的話宛若青天霹靂般直擊祁千凝的心頭,她知曉自己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了蟣毒的苦楚了,倘若再複發幾次,自己這般惜命的人怕也是要自刎解脫了。
然下一刻,郎中眼眸一亮,復又開了口。
「不過,鄙人早些年遊歷各國時,曾翻閱到過一本北玄醫書,其上說蟣毒可用火豸蟲延緩毒發,只要忌口些,便可延緩百年,既如此也同解毒無異了。」
祁千凝似是尋到了一絲曙光,趕忙詢問道:「那火豸蟲在哪?」
「答追風將軍,火豸蟲難尋,在下學識淺薄,也只在書中瞧過一二,不知這世上究竟何處才有此蟲……」
祁千凝雙眸一沉,不再深問下去。她知曉問了亦不會有結果,畢竟張郎中乃軍中名醫,他既不知曉恐這世上也難有人知曉了。所以只是輕言道:「罷了。」
此時,得知祁千凝歸來的秦武與秦鍺匆匆趕了過來,瞧見這二人來此,祁千凝趕忙斂去了適才的哀頹之色,換上了平日里無心無肺的模樣,欣悅地道:「大將軍,武騎將軍,你們二人身子可痊癒了?」
「我和爹爹自然是無大礙了,瞧見追風將軍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
秦武卻是眉頭一蹙,詢問起郎中:「追風將軍如何?」
郎中瞧了一眼祁千凝懇切的目光,又瞧了一眼秦武威懾的眼眸,囁囁嚅嚅不知究竟該說不該說。
秦武心急火燎,問郎中不得,只能求助一旁的陌蜮銜,他與祁千凝關係向來不好,定是不會幫著她隱瞞。
「敢問彀碭王,追風將軍究竟傷勢如何?」
祁千凝懇摯的目光向他襲來,陌蜮銜還是頭一次瞧見祁千凝向他央求的模樣,心裡頭直發慌,不過他本也不想摻和這檔子事,便隨意答道:「大將軍無需多慮,追風將軍身子骨結實,一時半會死不了。」
聽完此話,秦武心頭終是放下了重擔,繼而轉首對祁千凝指摘道:「千凝,日後你再也莫要擅自行動了,萬一此次你有個好歹,我該如何是好?你這是明擺的讓我愧疚終生!」
「大將軍,千凝知錯了嘛,日後我定緊遵大將軍的命令!」
祁千凝柔下聲音,嬌嗔不已,宛若一個女兒在對爹爹撒嬌。陌蜮銜瞧慣了祁千凝暴戾粗獷的模樣,如今見她如此柔情竟還不習慣了,他只覺心頭髮慌,趕忙大步邁了出去,可剛邁出一步,恰逢彪狼將軍韓塗從外頭進來,兩人迎面撞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