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回朝
韓塗抬眼瞧清眼前之人後瞬即大驚失色,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彀……彀碭王!」
陌蜮銜眼眸微眯,夾雜著些許惱怒與狐疑,上下打量著他,韓塗被這眼神瞧的直犯怵,但見汗珠子大顆從他的額頭上滴落,揣揣不安昭然若揭。
陌蜮銜打量他良晌后,終究是冷冷開了口:「為何那日與你匯合之後本王便再也未曾瞧到過你?」
「答……答彀……彀碭王,鄙人當時舊傷複發,之後便被士卒送去療養了。」
「是嗎?」陌蜮銜似是不信這番說辭,面色愈發陰沉了下來。韓塗撫額抹汗,慌張失措,只得使眼色向裡頭的祁千凝求助,祁千凝一眼知會,轉而向陌蜮銜厲聲指摘道:「狗蛋王!你能不能不要整日陰沉著個臉駭人!彪狼將軍一直都有腿疾,被送去醫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而況之後大多數時間你都同我在一起,你還想如何瞧見!」
「既然有腿疾,那便辭官歸鄉好了,莫在前線耽誤戰事!」
陌蜮銜言辭犀利,韓塗低沉著面龐不敢有絲毫辯駁,唯恐自己多言一句此話便成真了。
與此同時,一個約摸十二歲的孩童躲在營帳後頭觀望著這裡的一切。不知為何,他就是不敢繼續向前,正戰戰兢兢地遮掩著自己的身形,生怕被陌蜮銜瞧見。
陌蜮銜俯視韓塗許久,祁千凝卻在裡頭聒噪不停,他只覺頭疼的緊,終是移開了眼,疾步而去。
瞧著他離去的背影,韓塗如釋重負一般癱倒在地上。畢竟被陌蜮銜這雙陰鷙的黑洞凝望著真是要駭的半條命沒了去,只見他漸漸從驚駭中回過神來,急遽邁進了營帳之內。
開口第一句便是詢問祁千凝的身子:「追風將軍可還安好?」
「自然是好的。」祁千凝並不打算將自己身中蟣毒的事告訴任何人,能活著是最好,即使熬不住歿了去也不想讓旁人整日為她提著顆心。
得知祁千凝身子並無大礙的韓塗舒了心,笑顏舒展開來,可隨即又皺了眉,似有難言之隱。
大將軍一眼便看出了端倪,詢問之:「作何皺眉?有事但凡說出來。」
「大將軍,韓塗適才瞧見隔壁村的一個孩童佇立軍營前遲遲不肯離去。詢問才得知他被北玄軍摧殘的極為嚴重,滿身皆是傷痕,我便擅自行動將他帶回來醫治,還請大將軍責罰!」說著還將那孩童喚了進來。
映入眾人眼帘的是一十二歲的孩童,左臂頭顱似是受了重傷,皆纏上了繃帶。此刻的他瞋目扼腕,似是忿忿不平,全然無一孩童該有的純真與美好,只見他連磕了三個響頭,道:「大將軍!小兒喚做王隨,生於延地。從前日子雖清貧但和樂,然則北玄軍近年來連連騷擾村莊居民,搶奪我們原就為數不多的財產,將田地里種的莊稼全都沒收了去!如今餓殍遍地,人人不得安生!前幾日我不小心撞到了他們的一個兵卒,他們便對我拳腳交加,爹娘為了護住隨兒,竟被他們無情殺害,王隨心裡頭苦悶難忍,想替爹娘復仇卻又無能為力,特想參軍磨練,將來上戰場討伐北玄賊寇!這是隨兒此生唯一的願望,還望大將軍成全!」
他泫然欲泣般地說完了這番慷慨陳詞,祁千凝的心頭頓時翻起了一股心酸與苦楚,這孩童小小年紀便要被迫拿起刀劍與敵寇爭鬥,不就正如自己當年的境況一樣嗎?萬不得已拿起匕首對抗祁瑤憐母女的明槍暗箭,如今自己這般勇猛暴戾不正是形勢所迫的結果嗎。
可一旁的大將軍卻是眉頭一皺,道:「我知曉你的悲苦,但你這般年幼,等過幾年再來參軍吧。」
大將軍委婉推卻,一來是這孩童太年幼,恐其吃不了苦,二來是南越軍中鐵律規定,凡是參軍者必先要查清底細,這孩童來路不明,切莫隨意放入軍營。祁千凝亦知曉這些,求情之言剛脫口隨即便被她又咽了回去。
然則那孩童卻並不死心,仍舊苦苦哀求:「大將軍!如今隨兒無處可去!還望大將軍能給隨兒一條生路,否則隨兒只能赴死!」說著便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
「從前娘親將這匕首交付於我,是為了讓我防身,可如今我又有何顏面苟活於這世上!」
話畢,只見那匕首以疾風之勢直入他的胸膛,可下一刻卻被大將軍打落在地。
「罷了罷了,你暫且留在這裡。」
大將軍是個心腸軟的,看不得旁人因為他的推卻而命喪當場,尤其眼前之人只是個十二上下的孩童。
「爹爹,萬萬不可啊,軍營如何能隨意將不明來路的人引進來!」秦鍺欲繼續勸說秦武,卻被王隨的啜泣之聲打斷了。
只見王隨聲淚俱下,好生委屈:「各位將軍,隨兒是清白人家出生,倘若你們不放心我,大可去查隨兒的身世,但請您們莫要曲解隨兒為爹娘復仇的決心!」
秦鍺一時啞然,竟不知如何駁斥了,而一旁的秦武更是不舍推卻,便應允了。隨即他又吩咐韓塗去查清他的底細,以便登記在冊。
王隨連磕了幾個響頭,額上的繃帶滲出點點猩紅,淚眼婆娑地叩謝在座之人,眾人無奈地搖了搖頭,這種軟硬兼施的孩童他們當真是沒有辦法應對,便決定暫且留在軍營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營帳外的幾抹燦陽斜照進來,打在王隨欣悅的童顏上,是如此美好,祁千凝不禁展開了笑顏,她在戰場廝殺許久,已經多年未見過如此純粹溫柔的面龐。
然而下一刻,不知是否是恍惚之間的錯亂感亦或是陽光過於刺眼讓人產生了幻覺,祁千凝竟瞧見了王隨面龐上的笑容詭異了起來,那是一種近乎於狡黠的陰森,可再定睛一瞧時,卻再也無此種想法了。
他的面龐仍舊那般美好,充斥著年少氣盛與誓為爹娘復仇的堅毅。
祁千凝搖首撫額,喃喃自語道:「興許是我眼花了。」
她以為自己近日磨折受了太多,產生了錯亂,便也不再繼續深思了。
不過,這些熬煎總算是暫時告一段落,祁千凝也到底是能好好將養身子。至於體內的蟣毒,她也只能聽之任之,持隨遇而安的心態了。
翌日,南越軍班師回朝。陌蜮銜駕馬得勝回朝,好生威武!祁千凝卻被置於兩馬間,硬生生給馱了回來,實屬狼狽!
她因傷勢嚴重,無法行走,被直接送入丞相府養傷,而陌蜮銜則在朝堂之上接受群臣讚頌,順便聽一聽眾人對祁千凝的指摘。
「彀碭王果是年少有為!」
「對啊,彀碭王知曉取捨,不辜負大將軍的一片苦心,這才將延地收復回來!」
「可那追風將軍倒真是個累贅了,擅自作主脫離大軍,倘若彀碭王不在,必要錯失此次良機!」
「不過,如今追風將軍身受重傷,終於是聞不見她的聒噪之聲了!」
「是啊!我的耳根子終於能清凈一些了!」
聽聞此話,陌蜮銜不覺發出一聲訕笑。心裡頭著實是希冀祁千凝在場,倘若她聽聞這些大臣之言,必是面紅腦漲,那模樣想必頗為滑稽。
原本祁千凝擅自行動已是觸犯軍中禁忌,理應受罰。但由於大將軍的懇摯求情,皇上也不好駁他的顏面。畢竟秦武年高德劭,又是先皇的股肱之臣,祁千凝為救他受傷,倘若降罪祁千凝不就等於不把他們秦家主心骨的安危看在眼裡嗎,為小失大,實為不值,祁千凝的降罪也就暫時擱淺了。
然而她的日子並未因此得以寧靜,這剛一回府,便遭到祁瑤憐好一番冷嘲熱諷。
「喲,姐姐這雙腿是如何了?可不要落下一個終身殘廢啊!那還如何舞槍弄棍,處處傷人!」
祁瑤憐是抹著淚說的,卻也抵不住眸里那深深笑意。
祁千凝瞧不下去她佯裝的模樣,白了一眼:「你莫要惺惺作態,這屋子裡又無旁的人!」
祁瑤憐登時轉悲為喜,漾出一陣又一陣笑聲,祁千凝並無怒色,只是覺得頭疼的緊,但見她吩咐一旁的青弦:「青弦,將這瘋癲的女人趕出去!」
「是,小姐。」
青弦剛欲上手,卻被錦繡等一眾仕女一把推倒。
祁瑤憐輕輕走到塌邊,露出狠戾的目光:「姐姐,你當真以為你沒了這腿還能奈我何?」
誰料話剛落,祁瑤憐的耳旁便劃過一把匕首,那把匕首將耳旁的幾縷髮絲斬斷,直直插入她身後的牆壁之上。
「我雖沒了腿,但還有手呢,照樣能收拾你。」
「你!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這賤人竟然斬斷我的髮絲!當真活的不耐煩了嗎!」
祁瑤憐惱怒不已,這女子的烏絲最為珍貴,平日里為她梳髮髻的丫鬟倘若弄下來一根,都要被她打個半死,甚至將那丫鬟的頭髮全部剪了以陪葬自己的那根烏絲。
如今這祁千凝竟斷了她數根髮絲,現今這耳旁的髮絲皆是參差不齊,她該如何見人!
祁瑤憐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的,但見她怒火交加,拿起案邊盛著熱湯的茶盞狠狠向祁千凝的雙腿傷處潑去。
祁千凝措手不及,她擋得住刀劍卻也擋不住這流散的熱湯,雙腿欲移動亦是癱軟無力,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望著那熱湯朝自己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