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1 豈曰無衣
「周立,你怎會在此!」
幽深地通道被微光照亮,一個火把被拋向了洞窟深處,照出三個渾身潮濕的人。
「我怎麼就不能在這裡,算算日子,現在可該你這傢伙去守魍魎之峽了,我回來換班難道不行?」
洞窟中的一個老者拿起地上的火把,招呼身後的少年背著另一個呼吸微弱地人,順著藤梯爬了上去。
出了洞窟,外界並不明亮,只有漫天繁星提供些微弱地光線,勉強能讓人看清面前的路。
這是一個幾乎死寂的空間,遍野無山無水,只有少量的土、稀枯的樹,和幾個看起來像是用機械構建而成的艙室。
老頭爬出洞口,像是離別多年重歸故鄉的遊子,或在幽室內呆了太久方才出到外界的囚徒一般,飽飽地吸了一大口渾濁地空氣。
方才說話的老者,身後跟著百餘個手拿刀槍棍棒的人,老弱婦孺、青壯少年兼具。
他見周立老頭如此表現,不知為何,便未曾再說什麼,背過身去指揮了一番,幾個婦女即帶著某種淡藍色的液體越眾而出,先將那個洞窟洗刷了一遍,又將藥水遞到周立老頭的手中。
周立老頭接過瓶子,倒了自己、皮娃子和李羽一身。
做完一切,那老頭才帶著周立三人回了遠處的機械艙室中,卻還有幾個壯年守在原地。
對他們來說,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到了艙室,打開艙門,老頭將周立引了進去:「周立,你現在倒好,什麼人都敢往無衣界帶了。」
「喲~喲~喲~付先生,您先停停,我怎麼想起來,一百年前那次,是誰,是誰呢?帶了個金髮碧眼地傢伙回來,導致無衣界毀了一半。」
「嘖嘖嘖,我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付生,要不,您幫我回憶回憶?」
「我從不為我曾犯過的錯開脫,並一直緊記著,警戒著。」
「但我以往的過錯,並非你繼續犯錯的借口!」老者坦然接受了周立的批評,又道:「看看你帶進來的都是什麼!」
「一個失智者的後裔,一個帶有未知能量的人!」
「莫非無衣界毀了一次尚不足夠,你還想讓他毀第二次?」
「你告訴我,失智者的後裔為何便不能帶進來,若沒有他們,這無衣界早就化作齏粉了。」
「還有,你說的這個所謂的帶有未知能量的人,便是這無衣界創造者的後裔,帶他進來又有何不可。」
……
看兩位老頭吵個不休的順滑模樣及熟練度,這兩人,應是向來就不對付。
皮娃子不曾見過這樣的陣勢,此時正抱著李羽縮在艙室的角落。
好在吵鬧並未一直延續,不一會便有個中年人,帶著三個鶴髮童顏的長鬍子老頭走了進來。
「周叔,您回來了!」當先那個中年人向周立拱了拱手,行了個禮,又轉頭看著另一個老者:「大伯,兩界道那邊說封印遇到了棘手的問題,這方面您最擅長,還勞煩您去一趟。」
「哼!和你爹一樣,只會當和事佬!」老者對著中年人道了一句,又看了周立一眼,扭頭出去了。
周立見此,冷哼了一聲,待心緒平靜,才又朝三位老頭子拱了拱手:「天機先生、地煞先生、人先生,近來可好!」
「尚好!尚好!」那三個老頭撫著鬍鬚微笑,動作驚人地一致,說完兀自坐上主座,又招呼周立坐了下來。
「小立此番前來,可是那魍魎之峽出了什麼變故?」
「魍魎之峽一切正常,我此番前來,有兩件事。」
「一是想幫周冉兒洗刷身體,我年紀也大了,近來已能隱隱感受到神氣的侵蝕,也到了該退休的時候了。」
他說著,將皮娃子拉到前來,也不管他理不理解,便硬按著他的頭顱,給主座上的三個老頭磕了三個響頭。
三人雖有些不願,卻還是受下了,當中的人先生長思良久,微微一嘆:「可從未有過讓失智者擔任守山人的先例,況且,你周家的首山決向來不外傳,你可考慮清楚了。」
「人先生,我自是考慮清楚了。」
「況且,先生大可不必有此擔心,失智者經過多年優化,已能穩定控制情緒,他們常年守護無衣界,斷然不會生出什麼事端。」
「至於我首山決不外傳之事,更全然是個笑話。」
「現今整個周家便僅只有我一人,若我不外傳,待我消亡之後,這魍魎之峽又讓誰來守?」
「誰又能守得住!」
「既是如此,只待明天的眾議會了。」側邊的天機老人捋了捋鬍鬚,表情無憂無喜:「那你這次來的第二件又是何事?」
「第二件事,倒是給各位先生帶了個難題來。」周老頭子說著,解開皮娃子抱著的包裹,將李羽漏了出來:「三位先生從不出去外界,卻是不知道。」
「此人名叫李羽,乃是無衣上人留下的血脈。」
「近期我在山中採藥,遇到了他,可他的狀態,卻實是不當。」
「他的身上,竟有暗能的氣息,我來到淺草鎮之時,也見到一副斷垣殘壁的場景,不知近期,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我為何未曾接到傳訊?」
「倒是說來話長。」久未開口地地煞先生身子微微前傾,從指端彈出一縷莫名靈光,打入李羽體內,閉目沉思良久,搖了搖頭,才又道:「此事涉及無衣界的生存之秘,暫不便多言。」
「只是這小子,當初不是跟隨其父去了東大陸嗎,怎麼又出現在此地?」
「莫非是計劃出了什麼變故?」
「外界探子傳來的訊息,說是一切正常……」說到此處,三位先生卻是施展了隔音之術,除了周立老頭外,皮娃子和那個中年人都聽不到幾人說了什麼。
隔了一會,青年人得到指令,便帶著皮娃子和受傷的李羽去了另外一個艙室之中。
沒人知道幾人在裡面聊了什麼,只是深夜的時候,突然看到艙室四分五裂地炸開,三位先生的狀態看起來有些不對勁,周立老頭倒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
無衣界的眾人這才知道,為何這個叫周立的老頭,明明不是高層,也很少回無衣界,界里的各類供奉和各種大事,都要通知到他。
第二日,眾議會準時開展。
數百年過去了,血脈都不知更迭了幾代,除了極少數的高層外,整個無衣界里沒幾個人知道魍魎之峽守刑官代表的是什麼。
反正三位先生都沒什麼意見,昨晚與周立老頭起了口角的老者爭辯了一番,無甚效果,便也不了了之,為皮娃子洗鍊身子的事便這麼通過了。
當三位先生小心翼翼地施展神通,在無衣界中央形成了一塊金色地令牌並交到皮娃子手上時,才引動起些騷亂。
「那可是少主級的令牌,但凡無衣界所屬,大多都要以其為尊!」
「得了這令牌,便鎖定一個進入上層世界的名額,可輕鬆躲過大災劫!」
「整片大陸,但凡無衣界所屬勢力,憑此令牌,都可自由號令三千鐵甲兵!」
……
嘈雜的聲音響了起來。
但大局已定,這令牌乃是以無衣界的部分本源凝聚而成,除非無衣界消失,否則,這令牌便會伴隨皮娃子一身。
高座上的三位先生,待喧囂平靜,又宣布了眾議會的下一個流程。
幾個壯漢押著昏迷的李羽從後方艙室里走到眾人中央。
「此人名為李羽,乃是我無衣界無……民眾,被莫名能量侵染,我等對此,也束手無策。」
「這種能量,很有可能污染到無衣界的本源,也可能不會。」
「他的生死去留,便交到各位手中。」
「現在投票表決,先決生死。」
三位先生說完,幾個壯漢拿出一疊白紙分發給眾人,又搬個黑箱子擺在台上。
現場靜默無聲,眾人都無法動筆。
無衣界被污染的後果眾人皆知。
先不說躲避大災劫的問題,失了無衣界,他們這些從未外出過的人,怕是連性命都難以保證。
但眼前這人,並非一定就會影響到無衣界的本源,況且,他還是他們的族人。
「他叫李羽?我好像聽淺草鎮的後人說過,他會畫神。」
「會畫神有什麼用,咱們又不修神。」
「聽說他在淺草鎮的為人處事還可以,我有一個後裔,還特意來兩界道前向我討要可以改變修行資質的藥草……」
漸漸地,窸窸窣窣地交談聲響了起來。
大家的決定,也漸漸明朗起來。
有些人已經開始動筆,卡片鋪展,刷刷寫下自己的決定。
投票箱前的壯漢念著,一個女子拿了一塊小板子記著數,最終結果以全票通過,讓李羽活。
三位先生見此,相互瞟視了一眼,隱晦地頷了頷首,地煞先生又道:
「現在開始第二輪投票,他是走是留?」
紙片發下,重新投票,這次投票的速度倒快了許多,不一會,結果便出來了,李羽可以活,但要離開這。
眾議會完成,人群也就散了,無衣界的民眾又回復了之前的生活,該除草地除草,該種樹地種樹。
兩個壯漢押著李羽向兩界道走去,不知道是想將李羽拋到何處。
周立老頭跟三位先生聊了幾句,便將周冉兒留在無衣界,自己跟了上去,想看看李羽會被拋棄在什麼地方。
況且,聽了三位先生所述的從上界傳來的那個宏大計劃的一星半點,他突然有了些別樣的想法。
卻說李羽,在昏迷中,他幾乎已經打通了全身上下的一半穴位。
另一半因穴位排斥的原因,他暫時還無能為力。
但已經打通的這些穴位,也勉強可以支撐他抵禦來自丹田的內耗。
況且,不知為何,他丹田之中的炁莫名其妙散了一絲,來自丹田的吸力也小了許多。
他的意識得以慢慢歸位。
睜開眼睛,身旁是條山間小溪,不遠處有幾株山茶,對面的山上,淡紅色地梯田如同大山的百褶裙般霎是好看。
李羽心中忽然生出些恍惚感,他知道,自己的身體被人搬動過了。
剛墜地時所在的那個地方他全然不認識,可此地,他實在太熟悉了。
即是不去看,他也知道,往南走一公里,會有一個大大的水潭,往山下走,那裡的山澗中多有一種叫「石蹦」的生物,味道極好。
甚至,對面大山上的那片梯田,有一大片是屬於他家的。
「我怎麼會莫名其妙出現在淺草鎮里?」李羽心裡想著,便要爬起身子,可因為久處昏迷,他動作驟然有些不協調,適應了一會,才勉強爬起來。
身下,有一片枯草墊著,旁邊還有個熄了的火堆,火焰已經被澆滅,但仍然在冒著絲絲煙氣。
「我應該是被人救了。」李羽自言自語,他在四周環視了一圈,並未見到任何人。
在山林里轉悠了一會,他基本適應了身體的變化,他發現,自己的身體素質強化了不止百倍,精神力在身體的滋養下,也在慢慢恢復。
李羽轉了一會,見還沒人來,便盤膝坐下,意識融入天地靈氣的脈絡之中,向四方查探。
不一會,他便見到對面大山的梯田邊緣,正有個背著背簍地老者在探索著什麼。
因為小蒂斯的事,他的意識團被切掉了一半,現在精神力並不強,無法看清那人的面貌。
不過,既然已經見到了人,他便想著去當面感謝一番。
步子邁開,一刻鐘有餘,他便來到梯田之中,在此地,他總算看全了老者的面貌,卻是青禾村的周老爺子。
周老爺子醫術高明,為治父親的病,李羽找過他數次,一來二去,也便熟了。
「周爺爺,你怎麼在這裡?」李羽見救自己的是熟人,便將心中的戒備放下。
「小羽,你醒了!」周老頭子聽到聲音,抬起頭看向這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周爺爺,是你把我送到鎮子附近的嗎,怎麼不進鎮里去坐坐,小冉兒沒跟你一起來嘛?」
「小冉兒沒來,鎮里的話……」周老頭子說到此處頓了頓,又道:「我許久沒來鎮里,鎮里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
「我前段時間去城裡的時候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啊!我還托制平安符的張先生給您送過關於此事的消息……」說著說著,李羽突然想到,在牧邊城的時候,內歇爾帶著的幾個「傭兵」說過要來抓他父母。
「鎮里莫非真的生了變故?」他心裡不由想到。
若鎮里真的出了什麼變故,他多半逃脫不了干係。
「周爺爺,鎮里是怎麼了嗎?」
「鎮子被人燒了。」周老頭子收起鐮刀,將手上的藥草小心翼翼地放到身後的竹籃里,才又道:
「我在村子後山附近發現你,就把你送到鎮里來了,沒想到鎮里竟已是一片斷垣殘壁的場景,應是生了什麼變故,這才將你帶到這山野之間,想等你蘇醒了再問問你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現在看來,此事或許你也不知。」他說著,走了過來,將手搭在李羽手腕上把了把脈:「你的身體倒是強壯,血氣比普通人濃厚數十倍有餘,看脈象完全不像是個久病方醒之人。」
李羽聽到鎮子被毀的噩耗,哪還聽得進周老頭子餘下的話。
周老頭子話音未落,李羽便發足狂奔,離了梯田,返回鎮子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