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下）

()德妃心下忐忑。今兒個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竟沒抑住脾氣，原想著敲打一番鈕祜祿氏便放她去偏殿悔思，卻不料皇上來的這般早。

樁樁事兒都似不順。兩個親生兒子，皇上卻只點了胤禛的名，讓自己叫他帶全家入宮。同樣是孫子，胤禎府中的弘春不也到了識人學字兒的年齡了？過得兩年也該入皇學讀書了。

那日皇上的言語中，似還透著自己對大兒子關心不足的責備。嫡子歿了，府中只得兩個漢軍旗側福晉所出的兒子，一年多再無所出，又怎能怪到做額娘的身上？這個兒子清心寡欲，油鹽不進的脾氣，皇上又不是不知道！看他一家子融美和洽的樣子，又哪兒輪的到自己這個做額娘的去操心？！胤禎府中的幾名妻妾雖都是正經的八旗出身，可不也沒一個娘家裡真有足夠份量的？

…………

想著想著皇上也迎到了跟前兒，請了安，德妃笑問：「皇上今兒來的可早。」

「哈哈，老十三嫌對著朕氣悶，要來給你請安。朕想反正一會兒要過來，乾脆早些來湊個熱鬧了。」

「兒子給德母妃請安。嘿嘿，皇阿瑪說這話可冤死兒子了，明明是您嫌兒子無趣！您如今是只疼孫子，不疼兒子了。」

康熙心情頗佳，笑聲不斷。「哈哈，都起都起，都坐吧。叫奴才們外邊候著，咱們家裡人說話！」

「咦？這不是四哥府上的敏格格么？你也來了？」胤祥一見阿敏的模樣，便知生了麻煩，忙提醒康熙。「皇阿瑪還記得她么？去年她救駕有功還得了您賜的一塊兒玉佩！」

「哈，朕記得那丫頭。」康熙說著話，轉身坐下，才看到阿敏的樣子，一怔。

一聽康熙說叫奴才門外候著，阿敏就想混出去，可腳麻的厲害，撐了幾撐也沒爬動。這會被點了名，只好訕笑道：「皇上，奴婢沒出息，被您龍威一鎮，腳就軟了，這會兒怕一時半刻都爬不起來了，皇上許奴婢就這麼著緩緩神吧。嘿嘿~」

算上今次，阿敏已是第三次接觸康熙。對這個曾經遙遙畏懼過的帝王，也早沒了害怕驚恐的心，在兒孫面前，他也不過是個期望多得些真情的老人罷了。此時感覺康熙似乎心情很不錯，加之剛剛也聽德妃說了作罷。心中鬆快了，說話便也輕鬆了許多。

見阿敏軟著腳爬不起來的樣子，康熙掃一眼屋裡邊的人，回想剛進屋時的情形，心下也明了了狀況，可不知道是什麼事兒讓這丫頭在德妃面前受了冷落，一時沉吟著也沒了下文。

他不出聲，旁人更是不敢說話，好在還有小弘昀打破了僵局。

聽見皇瑪法叫了起，敏姨娘卻爬不起來，小弘昀再也忍不住了，邁著小短腿就沖了過去，扯著阿敏直嚷：「皇阿法叫起呢！快起來！」他這一動，李氏微微一怔，也跟著動了，福晉心頭火光電石，也隨著動了起來，三人扶著阿敏緩緩站起。

「取個綉墩來，讓她也坐下吧。弘昀過來！」康熙瞧著老四家裡妻妾和睦舉家相親的景象，頗是欣慰。還是老四持家有道，家和才能萬事興！

「孫兒給皇瑪法請安。」弘昀上前，規規矩矩又行了個請安禮，才走到康熙身邊。

殿中沒旁的奴才，康熙身邊的李大總管便只好親自動手，挪了個綉墩到阿敏身邊，又伸手扶了阿敏一把。

「嘿嘿，李大總管，這，這怎麼敢當，謝謝謝謝！太謝謝您了！」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對康熙身邊的這位第一近身人，阿敏自是客氣之餘再加多十分恭敬。

康熙瞥一眼笑吟吟的德妃，再看一眼如往常一般表無表情的胤禛，有心和個稀泥。

康熙捻著鬍鬚，微微頷首，笑道：「敏丫頭啊，朕記著你還欠著朕的債吧？」見阿敏一副迷茫神色，又繼續提示：「這可一年了哦！朕叫你幫朕想個法子罰老四，還沒想好？」

額，這老頭兒居然還記得。阿敏嘴比腦快，順口回道：「皇上要罰四爺，那就看四爺最怕什麼就罰他什麼唄。」

康熙咪咪嘴，笑著繼續問道：「嗯？這到是個主意，你說說看，老四最怕什麼？」

「誒，知子莫若父，皇上該最清楚吧？」

「你這丫頭，朕問你，你倒反將朕一軍！」

阿敏裝模作樣，皺眉想了半天：「皇上，奴婢實在想不出來。」

「你們都一起想想，老四最怕什麼！」康熙集思廣益了。

怕什麼？最怕您為難這位敏格格唄！胤祥一轉念就想到了，只這答案可不能說。

康熙掃掃眾人，突然瞧見孫子抿著嘴唇憋著笑的樣子。點將了：「弘昀！你說，你阿瑪最怕什麼？」

弘昀瞪眼，望望皇瑪法，望望阿瑪，咬著唇，拚命搖頭。

「胤禛，你叫他說！」康熙一見便知是小子怕他阿瑪，不敢說。

胤禛無奈的很，見弘昀的模樣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細想想，自己沒在弘昀面前說過怕阿敏的話吧？「皇阿瑪……」

康熙不耐：「胤禛，要朕下旨？」

「說。」胤禛瞪一眼兒子，言語簡捷。

「阿瑪……阿瑪怕算二十四點。」弘昀小小聲地說了，又補充道：「跟敏姨娘。」

胤禛心頭一松。原來是這個！到也省了事，正好讓額娘看看什麼叫玩紙牌賭輸贏。

「咳……」胤禛輕咳一聲，作出些許尷尬的模樣。「皇阿瑪，這個是平日小孩子的胡鬧遊戲，皇阿瑪還是換個法子罰兒子吧。」

「哦？弘昀你說說，怎麼玩的？」康熙越發來了興趣。

「皇阿瑪等等！」弘昀衝出殿外尋到自己的小廝，這副紙牌是他從不離身的寶貝。

取了紙牌回來，弘昀興緻勃勃講了規則。

為了避免跟撲克牌重合，阿敏用硬卡紙改良著做了一副紙牌。從一到九，每樣六張，反正只是為了跟弘昀玩二十四點，也沒想過其它。教了弘昀九九表后，就經常一起玩這個遊戲，既打發時間，又能鍛煉弘昀的心算。

康熙很是驚訝。剛剛聽十三說起，自己還不信，才特意早些過來考教。這個小孫子，居然學會加減乘除的簡單運算了！

「敏丫頭，你教他的？規矩也是你定的？」康熙想想那規則，直好笑。一人出兩張，四個數字計出二十四，贏十次算一輪，輸一輪粘張紙條或者畫根鬍子，整副牌到一個人手裡算結束一局。

「嘿嘿，皇上，這個……奴婢胡鬧，皇上別怪罪。」

「弘昀，你阿瑪怎麼怕這個，這個二十四點？」

「阿瑪臉皮薄，輸不起。」弘昀湊近康熙耳邊，偷偷說道。

康熙指著阿敏小小聲問孫子：「是她說的？」

「嗯。」弘昀點頭。

「她比你阿瑪還厲害？」

「嗯。敏姨娘說術業有專攻，阿瑪其它都很厲害，可二十四點要是輸不起，不經常玩的話，阿瑪一輩子也別想贏過她。」

「你呢？」

「我玩不過阿瑪，敏姨娘玩不過我！」

「哈哈哈哈……」康熙暴笑。「胤禛，朕不為難你。你就跟你兒子玩一局，讓朕瞧瞧！嗯，規矩就按敏丫頭定的！」

阿敏狂汗，以弘昀現在的熟練程度……「皇上，是奴婢設計的遊戲，功勞怎麼能給四爺？這個表現的機會就給奴婢和二阿哥吧。」

「哦？怎麼著，你還怕老四搶你的功勞？」康熙不明所以。

「這個……這個奴婢跟二阿哥平日玩慣了，遊戲起來更順溜些。這遊戲本來就是熟能生巧，而且輪轉速度越快，瞧起來越有趣。」

康熙一聽也明白了，估計是孫子現在進步很大，這丫頭怕胤禛出醜。「得，你們兩個上。」

桌子擺開，紙條都是早叫小廝們裁好裝在盒子里的，取了一杯茶水放在桌邊粘條子，二人便你來我往爭殺起來。

從前阿敏要讓弘昀贏，自己得悶的想打瞌睡，現在就大大不同了。阿敏有心讓弘昀表現，就聽見弘昀「啪啪」拍桌子拍個不停，一會便贏了一大半的牌去，阿敏臉上也粘上了七八根紙條，弘昀卻只被粘了兩三根。

康熙在一旁瞧著，也漸瞧出了門道。數字組合大多就那麼幾種形式，極少有特殊演算法，的確是那丫頭說的，熟能生巧。若要胤禛上場，只怕猛然間真算不過他兒子。偶爾幾次特殊情況出現，都是被丫頭計出來的，弘昀卻想不到。也就是這丫頭，能不怕現丑，讓弘昀表現。

等阿敏臉上粘了十六七根紙條的時候，牌也輸光了。大家呵呵樂著散了場。

「若是加上平方開方，有些計不出結果的也能算出來了。」胤祥若有所思。

「那就沒意思了。簡單過頭，反而沒樂趣了。除非說好把二、三可以當成……」阿敏猛地住了口。怎麼這麼嘴快？！

「當成什麼？」康熙笑咪咪地問了。丫頭還懂這些？

「嗯，當成那個……那個……十三爺剛才說什麼來著？就是同一個數乘三次或者乘兩次的意思？」阿敏裝傻。

「你哪兒學的這些？」

「書上有呀。」

「你看的懂？」

「沒……好些看不懂的，四爺得空了會給奴婢講講。」

「哦……」好在康熙也沒追問了。

阿敏和弘昀被領著下去洗面。

待阿敏磨磨蹭蹭實在沒法子再耗時間不得不回到殿中時，眾人圍著康熙和德妃正熱熱鬧鬧的說著話，誰也沒留意偷摸著在尾座綉墩上坐下的阿敏。只沒料到沒一會，胤禎也到了，又是一陣相互見禮的忙亂。

阿敏聽著十四跟德妃九不搭八扯著今兒個怎麼湊巧趕上的話，暗暗好笑。明顯是德妃知道康熙要來，才叫小兒子「趕巧」撞來了嘛。自己都想的到，還有誰能不知道？

「嗯？這不是敏格格么？」阿敏沒想到只見過一面的十四還能認出自己……

「敏丫頭！過來！」康老大這才發現阿敏回來了。

阿敏無奈上前。「皇上。」

「要用歷史的發展眼光看問題，凡事都有多面性，只看從哪個角度分析。這話是你同弘昀講的？哪兒聽來的？」

「是……是奴婢胡想出來的……」這些話弘昀怎麼記的這麼清楚？怎麼跟康熙說了？

「卧薪嘗膽的故事是你講的？」康熙笑吟吟，繼續問道。

「是……」

「英吉利語也是你教的？」

「奴婢就學了幾句，照葫蘆畫瓢講給二阿哥聽了……是二阿哥聰慧，聽兩遍就會了……」康熙問這些是想幹嘛？弘昀也是，怎麼什麼都拿出來顯擺？

康熙越問越多，阿敏越回話越是心驚肉跳，心越來越慌。

…………

「皇上，時候不早了，先擺膳罷？」

謝天謝地，入宮半日，阿敏第一次覺得從德妃口中講出的話是多麼的動聽。

食不言。吃罷飯，大家圍坐，繼續閑扯喝茶消食。

胤禎突然笑，沖胤禛問道：「四哥，前陣子你得的藍寶石珠子不是做成了簪子么？今兒怎麼沒瞧見嫂子戴呢？」

阿敏一個激靈，腦子飛快動了起來。

「弟弟在首飾鋪子里見過一次，那手工，嘖嘖。」胤禎似完全只在誠心讚賞羨慕一般。「花樣一看就是四哥自己設計的，可花了心思！全天下獨一份！四哥，弟弟真是佩服你這本事，下回弟弟得了寶貝，你也幫弟弟設計一份成不？」

阿敏暗暗慶幸自己從來沒戴過那隻簪子。

她心知十四不會憑空扯這個話題，也明知自己的身份原不該這個時候插嘴，還是咬咬牙，冒失著開了口。「爺，是不是你說要留著給額娘做壽禮的那隻簪子？」

隔著幾個人，聲音雖是壓的低的不能再低了，卻還是沒辦法不讓旁人聽見。

胤禛袖中的手握著拳緊了又緊。橫了阿敏一眼，面無表情，不緊不慢地說道：「被你這麼說了，爺的心思全白費了。」又沖德妃欠欠身，說道：「額娘，簪子打制到沒費什麼心思，只那粒藍寶石罕見。兒子原是打算額娘大壽時一併獻上的，如今反正也得不著驚喜了，兒子明天就送進宮來。」

胤禎一怔，原打算就著話題送給額娘的那套南珠頭面現下到不方面再取出來了。

…………

待弘昀湊著康熙的興頭又唱了幾首阿敏教的新年歌后，子孫三代同堂，其樂融融的全家聚會也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