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高繼沖
紫金山是濠州附近的一片丘陵離壽州不遠,當年壽州被圍城的時候,南唐就曾打算從紫金山修長城到壽州給劉仁瞻送糧食,而且真的付諸實施。
奉命圍困壽州的李重進和張永德,以紫金山為中心來了一場經典的圍點打援戰,還把南唐辛苦修建的長城給拆了。
不過在一段陡峭的地勢上尚保有一段牆體,此刻這一段破敗的牆體,卻成了高繼沖最後的護身符。
一陣夜風吹過,讓高繼沖打了個寒噤,他揉了揉酸脹的兩眼,看了看牆後面休憩的數百家眷,心中不禁湧出一陣悲哀。
想他高氏一族自從後梁時在江陵起家,至今已經傳承四代人,雖不及北方的中原強大,亦不及東南富庶,可是個逍遙自在的土皇帝。
南平一直以來奉中原為正朔,一直進貢不輟甚是謙恭,柴榮征伐南唐的時候還派遣了水軍參戰。中原皇帝並沒有哪個要打南平的主意,誰曾向趙匡胤剛剛登基,就以假道之名搶佔了江陵,斷了高氏的根基。
他一家也只好奉旨前往東京,看在他獻地稱臣的份上趙匡胤總不至於虧待了他,誰曾想剛剛出了金陵的地界,那些「護送」他北上的宋軍就盜竊他家的財物,調戲家中女眷。
高繼沖顧全大局能忍得了下,可是手下的親兵卻忍不了雙方打了起來,五百宋軍傷亡近半,其他的全都逃回了江陵。
如此一來便算是和宋軍翻了臉,東京便再也去不得,天下之大可去之處很多,可是真正能庇護他高氏一族的人卻不多,唐與吳越已經向宋稱臣怕是自身難保,蜀國山高路遠根本去不了。
唯一能庇護他的也就只有近在淮南的徐羨,他帶著家眷一路狂奔,可是沒有想到李處耘很快就追了上來,將他堵在這山坳之中,一旦叫李處耘攻上來,也不知道終會落個什麼下場。
一個腳步聲走到他的身邊,「兄長,天快亮了,兄長先睡一陣吧。等李處耘攻上來了,還要你指揮作戰呢。」
說話的是高繼沖的弟弟高繼充,兄弟二人一個叫高繼沖一個叫高繼充,讀音一樣字卻不同。
抬頭看看東邊已經露出的魚肚白,心知時間已經不多了,伸手將高繼充拉到身邊輕聲道:「等明日李處耘來攻,我帶人斷後,你就帶著婦孺從山坳的那一頭逃去濠州,獻上財寶相信濠州的官員會收留你們的。」
「兄長何至於此,實在不行咱們就投降吧,弟聽聞趙匡胤為人不算太差,他想一統天下就不能對我們下死手。」
高繼沖道:「為兄知道趙匡胤那裡好說話,可是眼前的這人叫李處耘,此人凶戾暴虐落到他的手下,不僅我性命難保,滿門老小也許都要遭殃。」
「何以見得?」
「那日李處耘和高季興初到江陵,宴飲過後為兄選了幾個女子給他們侍寢,誰知侍候李處耘的兩人被活活掐死了,李處耘自己卻在兩具屍體中呼呼大睡,足見其冷血殘暴。落入他手,怕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此刻能就我們也只有徐羨了。」
「兄長這般肯定,莫不是與他有舊交!」
高繼沖卻搖頭道:「見也沒有見過!聽聞他大敗唐國,只是要了贖金然後駐軍了事,並沒有迫不及待的攻下金陵享受富貴,便知其志甚大。
庇護我高氏一族,正是他收買人心的好機會,更何況李處耘率軍闖入淮南,他若不驅趕日後還如何立足。」
「可是咱們從壽州經過時,壽州卻緊閉城門根本不讓我們進。」
「那時你有所不知,淮南精銳皆在揚州,我們帶著兩千精銳人馬,其他各州只有老弱,我們帶著兵馬而來,他們不緊張那才是怪了。
我只恨自己沒能早點派人去向揚州求援,也不知道高德道了沒有。明日你帶婦孺逃去濠州,若是遇見徐羨就請他速來救援……是誰!」
牆體下面忽然傳來磚石滾落的聲響,高繼沖立刻取了火把,遠遠的朝著山坡下面丟了過去,火光閃過只見半坡上有一群貓著腰的身影。
高繼沖見狀大喊一聲,「敵軍殺上來了!」
在牆上打瞌睡的親兵立刻驚醒,連忙的往山坡下面丟火把,火把迅速的將半坡上乾枯的荒草點燃,只見密密麻麻的宋軍士卒已是不遠。
「射!給老子狠射!」
高繼沖的親兵護衛紛紛張弓搭箭,沖著山坡一陣攢射,半坡上的不少宋軍立刻中箭滾落,也有強悍的直接拔下身上箭矢沿著陡峭的山坡繼續前沖。
對於質地優良的鎧甲,普通的弓箭並無多大的用處,不多時宋軍就已經殺到牆下試圖向上攀爬,這牆也不過只有兩人高,一人踩著另外一人的肩膀就能上來。
高繼沖挑開一個從垛口爬上來的宋軍士卒旁邊又上來一個,低頭一看牆下儘是密密麻麻的腦袋,他乾脆將長槍放在一旁,隨手拿過兩塊牆磚丟了下去,還別說這兩塊磚當真好使,牆下立刻多出一個空檔,「給老子砸!用磚使勁砸!」
他的親兵護衛立刻回過醒來,抄了牆磚奮力的往牆下丟,這可比弓箭好使的多了,砸的又快又狠,再精良的盔甲也不好使了。
牆下的宋軍抱著腦袋紛紛後撤,又或者直接從山坡滾下去,不等高繼沖松上一口氣,就聽見半山坡上一陣密集的弦響,高繼沖的護衛紛紛中箭跌落牆下當場暴斃。
「快趴下!是神臂弩!」高繼沖連忙的招呼親兵堵在女牆後面,只要露頭立刻就會被射爆腦袋,「快把火把都熄了!」
親兵護衛立刻熄滅了火把,沒了光亮再精準的箭法也是無用。宋軍果然停止了進攻,也停止了射箭,可是高繼沖卻越發的焦躁。
等天色徹底亮了,宋軍以神臂弩輔助強攻,怕是要不了一炷香的就能攻上來,屆時他的家眷想逃也晚了,他扭過頭對高繼高繼充道:「為兄這一千餘人怕是也撐不了多久,等天亮了就來不及了,你現在就帶著家眷往濠州去吧。」
高繼充也不推搪,含淚拱手道:「兄長放心,弟一定將家小平安的帶到揚州。」
他當下就帶著百十個護衛下了牆,將牆后的數百婦孺組織起來,舉著火把在崎嶇的山坳中東去,待火光消失的時候,天色已勉強能夠視物。
高繼沖從垛口往坡下看了一眼,只見宋軍已經重新的組織起來,只等著一聲號令便會重新的攻上來。一個銀甲將官來到陣前對著坡上喊道:「高繼沖你背叛官家投奔奸佞徐羨,現在已無路可逃,李某給你一個改過的機會,乖乖下來投降去東京請罪,官家可饒你不死!」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其實也不是李處耘想要的,他知道是自己手下的士卒手腳不幹凈才惹怒了高繼沖。他親自來追其實是要賠罪的,不然高繼衝到了東京當朝告上他一狀。
此次南征他已經和慕容延釗起了齟齬,趙匡胤已經下旨警告他了,若是再添上這一筆,他定要受趙匡胤責罰。
誰知高繼沖沒有去東京,在光州轉道去淮南,李處耘先是十分火大緊接著便心生毒計,趁機給高繼沖扣上一個叛逃的帽子,將他斬殺不僅無過還有功。剛剛的話他不過是誘降,根本就沒打算饒了高繼沖。
高繼沖扒著牆垛對坡下喊道:「李處耘你當老子是三歲小兒不成,會被你三兩句話便糊弄了,事已至此某已經沒了回頭的餘地。某倒是要勸你立刻離開淮南,徐羨可不是好惹的,等他兵馬來到你大概要人頭落地。」
「哈哈……別人怕姓徐的老子可不怕他,他若敢來我正好將他斬殺,將你們腦袋一同送到東京去!」
高繼沖嘿嘿的笑道:「你說漏嘴了,你果然沒打算饒過我!」
「哼!既然你冥頑不靈便不要怪我心狠了!」李處耘對士卒道:「高氏在江陵割據數十年,累積無數家資,殺了高繼沖某分文不取,盡數賞給諸位弟兄,還有他家的女眷也由諸位兄弟享受。」
此言一出,眾士卒黑臉泛紅,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對李處耘道:「監軍快下令吧,咱們已是等不及了!」
李楚雲獰笑著一揮手,口中喊道:「殺!」
連督戰隊都不用,兩千士卒已經叫喊著衝上了陡峭的山坡,剩餘的兩千人一個搓著手準備隨時衝上去撈好處。
如此陡峭的地形易守難攻,只要有足夠的水和口糧高繼沖撐個十天半月都不是問題,可架不住宋軍手中的神臂弩,這玩意兒又准又狠,高繼沖的親兵只要敢露頭立刻就會被射死,高繼沖卻沒有半點的對策,只能用牆磚狠砸牆下的宋軍。
如他之前預想的一樣,不過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宋軍就已經爬上牆頭。高家的親兵護衛也是不是孬種,雙方在狹窄的牆頭上拚命搏殺,不多時灰撲撲的牆頭已是血淋淋的一片。
剛開始雙方還能斗個半斤八兩,可是隨著宋軍弩手上了牆便呈現一邊倒的局勢,高繼沖和僅剩的千把人被逼到了牆頭靠山的一邊。
前有敵軍,后無退路,兩側皆是陡坡,可謂是真正的絕境。見李處耘也上了來,高繼沖慘笑一聲道:「某輸了,我的腦袋和下面的錢財都是你的,只求你饒了某的這些兄弟,他們祖祖輩輩跟了我高家幾十年,都是難得的精銳。」
李處耘冷笑一聲,「老子手下兵馬多的是,要這些叛兵作甚,統統給老子……」
「監軍!監軍!南邊來了一股兵馬!」山坡下的士卒大聲的高喊,山坡的南邊有一大股煙塵滾滾而來,伴著隆隆的馬蹄聲,一支胳膊上系著紅巾的騎兵已經到了兩里開外。
「紅巾都!是紅巾都!」
宋軍士卒大聲高喊,至是沒有半分的欣喜而是滿滿的緊張之感,因為他們知道這一回紅巾都不是他們的同袍,而是他們的敵人。
紅巾都也沒叫他們失望,雖然離得尚遠紅巾都兩翼有人丟了震天雷出來,隆隆的爆響立刻讓人想起那夜在淮河時的場景。
他們不會忘記那夜幕之中絢麗的景象,卻不想震天雷在他們身邊炸裂,緊張立刻變作恐懼,看著越來越近的紅巾都騎兵已經生了拔腿逃跑的衝動。
可是不等他們轉身,北邊竟然又來了一支紅巾都的騎兵,猩紅的徐字大旗隔得老遠都看得見。
「是徐太尉親自來了!快跑啊!」一個小兵驚恐的大喊,卻被身邊的將官一腳踹翻,「跑什麼跑!你還能兩條腿還能跑的過四條腿,徐太尉最講道義,只要與他好生說道,怎麼會和咱們動手。」
這將官似是料事如神,兩邊包夾他們的騎兵竟在一裡外停了下來,一個小將縱馬過來,對著他們大聲的調侃道:「諸位禁軍的兄弟怎麼跑到淮南的地界來了,也不提前招呼一聲,讓我們好提前備好酒菜招待一番。」
將官上前一步道:「咱們順便路過,可不敢叨擾徐太尉,咱們這就走!」
徐朗冷笑道:「淮南是你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能走的,是不把我父放在眼裡嗎?」
將官苦著臉道:「衙內啊,非是俺們要來淮南,是李監軍帶我們來的,實在是不敢不來啊!」
「那就把那個李監軍帶過來與我說道!」見那將官悶不吭聲,徐朗輕聲罵道:「沒用,怕他作甚!」
徐朗視數千人如無物徑直的到了山坡下面,沖著上面吼道:「請高侍中、李監軍速來見我父,不然我們就要殺上去了!」
牆頭上的高繼沖聞言揚天大笑,「天不亡我高氏!」他伸手向坡下一指,「李監軍請吧,你的吉時到了!」
李處耘卻笑道:「莫要得意!李某是陛下欽命的大軍監軍,我不信徐羨現在就敢跟朝廷撕破臉。」見周圍士卒的模樣,李處耘就知道這些人已是靠不住了,他只有賭徐羨現在不敢跟他朝廷翻臉。
他當下就和高繼沖一前一後的下了山坡,見徐朗便問道:「太尉在哪兒?」
徐朗往前一指,只見徐羨已經下了馬,身披猩紅的披風斜坐在一棵老樹下的石頭上。
李處耘略一拱手就算是見過了禮,「徐太尉,高繼沖因獻地之事,對官家心懷不滿,殺死了護送他的禁軍兄弟,卑職闖入淮南是為了擒……呃」
他話說到一半只感覺後背一涼,拼勁餘力的扭過頭卻只瞧見,高繼沖猙獰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