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鐵悵的刀【四】
藍三不是個好人，但他也絕對不是個壞人。
在和藍三短暫相處的那段時間之中，鐵悵便已經徹底了解了這個看似模樣兇狠的刀客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他一直認為要了解一個人並不容易，但藍三卻實在是太好懂了一些，好懂到鐵悵都為他居然能夠靠著自己那三腳貓的功夫行走江湖至今而感到詫異。
他是個很講義氣的人，就如同古代的俠客，凡事義字當頭，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憑著胸中一點浩然氣便能乘千里快哉風。
只是沒有人見過古代的俠客，眼下江湖人口中所傳頌的古代俠客也不過是一個個故事構築出來的形象而已，所以說到底，這種義字當頭的古代俠客或許也只能存在於故事之中——至少就鐵悵看來，他所知的江湖從來不是能靠著一個義字便能行走的東西，那樣的人要麼是被無數的羽翼庇護著，像卓越一般對江湖的殘酷毫無所知，有意或無意地靠著自己的父兄行走江湖；要麼就只會在短時間內被江湖裡的餓虎豺狼生吞活剝，或是連骨頭也剩不下一根，或是像藍三這樣，跌落到最谷底。
「這就是你要找的人？」
沉默之中，抱著劍的卓非凡忽然漠然開口了：「你的眼光似乎不太好。」
鐵悵揚了揚眉，饒有興趣地道：「怎麼說？」
卓非凡搖了搖頭：「他是個廢物。」
聽到這句話的藍三倒也沒有生氣，只是微微笑了笑道：「這位公子說得不錯，現在的我的確是個廢物。」
鐵悵嘆了口氣，無奈道：「你只是心灰意冷了而已。」
「心灰意冷？」
藍三臉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裡帶著幾分自嘲：「鐵大人說笑了，若是藍某是什麼江湖高人隱居於此，那這心灰意冷一詞藍某倒也卻之不恭了；但就如兩位所見，藍某不過是個在垃圾堆里掙扎的廢物而已，就算是想心灰意冷，那也得有心灰意冷的資格才行。」
鐵悵咂了咂嘴：「你確定？」
藍三微微一愣：「確定什麼？」
「既然話已至此，那我也就有話直說了。」
鐵悵下意識地從青衫的袖口之中摸出了自己的摺扇，穿著一身銀甲不倫不類地搖起了自己的扇子：「藍兄不願接受王婆和裴掌柜的好意，鐵某多少已經了解了其中緣由。既然如此，不知藍兄願不願意聽一聽鐵某的意見，就算最後藍兄認為此計不可，至少聽一聽也不會損失什麼。」
藍三沉默了一會兒：「你話已至此，我又豈能不聽？」
「鐵某不是什麼好人，這一點藍兄應該也算是清楚。」
鐵悵攤開了雙手，大大咧咧地承認了自己當初的罪行：「雖然藍兄落到如此地步與鐵某之間並無太多直接關係，但歸根結底，依然是鐵某害了藍兄，不過比起身首異處的丑金剛和凌遲而死的呼延叱，藍兄現在已經是幸運的那個了——既然鐵某不是什麼好人，那麼鐵某自然也不會大發善心、突然施捨給藍兄什麼了。」
藍三皺了皺眉，臉上的冷漠之色毫無消退：「說重點。」
「跟我走，我缺個死士。」
鐵悵乾脆利落地道：「事成你若是沒死，不論是進六扇門還是入風雷營，我都可以替你安排好，進可在九軍十三營里混到一個名正言順的官職，甚至成為和我一樣的從六品青衫百騎也未嘗不可能；退可在六扇門裡習得無數大魏宮中絕學，莫要說找回實力，就算是更上一層樓也是輕而易舉。」
藍三緩緩眯起了眼：「這條件可真不錯，若是你沒有說那第一句話，只怕我早已轉頭就走了。」
他倒真如他所說的那般古怪，若是常人聽到鐵悵後面的豐厚報酬，只怕早已兩眼放光地準備一口應允下來了。但他卻截然不同，他最關心的不是鐵悵許諾的回報，反倒是前面的那句「我缺個死士」；甚至他懷疑的不是鐵悵能不能辦到自己所許諾下來的一切，而是他需要死士的理由。
「因為我要買的是你的命。」
鐵悵面色平靜：「既然要買命，那自然就得給出合適的價位。」
藍三不為所動：「有點意思，但我不值這個價。」
鐵悵嘆了口氣，攤開手微笑道：「既然你願意為了幾十兩銀子為呼延叱賣命，那你便值這個價——我需要的是死士，不是勇士，勇士當然越強越好，而死士需要的只是忠心。」
藍三笑了笑，搖頭道：「死士的價值看的是對手。」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有道理到鐵悵都有些啞口無言。
如果鐵悵是在八街之中對付幾個不開眼的宵小之輩，那藍三這個死士顯然是連半點價值也沒有的，因為鐵悵用不上他，也用不到他，這對於他現在這種連半點恩情都不願意受的想法顯然是相駁的。所以他死死地盯著鐵悵，一字一頓地道：「你要我做什麼？你需要我和誰動手？你要拿我的命和誰交換？我必須要知道這些，才能知道自己有沒有必要和你走上這一遭。」
鐵悵笑了起來：「這聽上去不像是我要招你入伙，反倒像是你在招我。」
藍三輕輕地笑了笑：「我現在都已經是這幅模樣了，做事自然百無禁忌。」
「也有道理。」
鐵悵神色自若地點了點頭：「我要和鐵龍雀斗一斗，你來嗎？」
鐵龍雀的名字似乎並沒有讓藍三的臉色變化太多，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漠然道：「也就是說，除了我需要把命賣給你以外，我還有可能得承受許多的活罪——畢竟鐵龍雀最擅長的可不是殺人，他們最擅長的是折磨人。」
鐵悵摸著下巴贊同道：「有道理，鐵龍雀的審訊手段天下聞名，若是真到了要扔出你這把飛刀的那一刻，他們或許也不會當場格殺你，反倒會把你帶回衛所用他們那幾百種各不相同的酷刑好好地從你口中逼問出我的消息。」
一旁的卓非凡忽然冷冷地道：「七百二十種。」
「哦，我幾乎忘了我身邊就有一個鐵龍雀。」
鐵悵笑嘻嘻地看了卓非凡一眼，然後回頭看向了藍三：「怎麼樣，你來么？」
藍三眨了眨眼，他先是輕輕地點了點頭，旋即才輕輕嘆息道：「我好像沒有別的選擇了。」
鐵悵訝然地抬起了眉毛：「哦？」
「你搖扇子的動作在剛才說話的那一瞬間停住了，你旁邊的這位剛才也把手放在了劍柄旁。」
藍三嘆了口氣，看著鐵悵面色平靜地道：「畢竟你們要找鐵龍雀的麻煩，這消息可不能隨便外傳——既然我現在已經知道了，若是我不打算上你們的賊船，那不是只有死路一條了嗎？」
鐵悵慈眉善目地笑了笑：「你多心了，這怎麼可能呢？」
藍三嘴角輕輕地抽了抽，他掃了一眼一旁的卓非凡，然後才看著鐵悵低聲道：「你需要做些什麼？」
鐵悵長嘆一聲：「我需要你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然後再好好地梳洗一下，至少穿得像個人，不至於讓我這個從六品的青衫百騎丟人丟到姥姥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