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回家
哐當!哐當!
伴隨著車輪滾動在鐵軌上發出有節奏的撞擊聲,從上海開往北平的212次火車在下關坐了一截輪渡后,在浦口登陸便一路向北行駛。
在二等艙一個靠窗的軟座上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正在靠在座椅上假寐,他正是離開上海不久的魏強。
在處理完朱家的事情后已經是農曆臘月,按照中國人的習俗他需要回家過年。
「家?」
多麼陌生而又遙遠的記憶,前一世他很小就上山修行,等待晉級先天後回到故鄉早已是物是人非,非但父母兄弟姊妹已經過世多年,就連素未謀面的侄兒男女也都謝世,看著這些不知隔了幾代白髮蒼蒼的魏家後人,他很難生出血脈相連的感受,最終在留下一大筆財物后選擇飄然而去,從此再也沒有回到故鄉。
而這一世他卻冒出一大堆的親人,魏家是一個大家族,魏強的父親是四老爺,上面還有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關係非常複雜,除了老太太,母親和妹妹,其他的幾房和他們這一房的關係並不友好。
而這一切都是源於他這一世的父親魏四爺。
魏四爺在魏家地位非常特殊,從小腦瓜子靈活,言談舉止很氣派,交際應酬手腕了得,城府又深,老輩的人都說魏家只有他一個人最有出息,重振家聲的希望就落到了他身上,深的老太太的歡心。後來魏四爺確實不負眾望,前後做過兩任官,很會弄錢。可是他更會花錢,揮霍起來,花錢如流水,缺錢了他就大肆貪污,弄出大窟窿無法收拾,最後都是靠家裡拿錢出來填平。
而且魏四爺打小就風流好色,年紀輕輕就吃花酒包戲子,直到年紀不小了要成親,才略有收斂。可是成親不久,他就故態復萌,又開始到處沾花惹草,等到兒子出世,他就像是完成了任務似得愈發放縱,後來嫌太太念叨煩,乾脆在外面安家又娶三房姨太太,直到五年前猝死在外宅。
「關係太複雜,」魏強心想。
「罷了,一切順其自然吧,修真我都不怕,還怕這些?」魏強睜開了雙眼。
………………
冬日午後的太陽就像是上了歲數的老年人精神頭,冷冷清清而又無力的落到了石獅子衚衕大宅院的一間堂屋前。
這是一間老屋,油漆斑駁的雕花窗欞,紫檀八仙桌抽屜上殘缺不全的銅環,以及神龕用瓷片踮起的一腳,無聲的訴說著往日的富麗堂皇和此刻的窘迫。
魏四太太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了一個針線匣子,正專心致志的綉著一塊喜鵲報春的緞面。年近四十的她長著一張乾乾淨淨的圓臉,眉眼談不上嫵媚但是也不難看,做姑娘的時候就有人誇她長的恬靜,還有人說是富貴相。無論如何都不是孤寡的薄命相。
但是生活卻給魏四太太開了個大玩笑。她是那種老派家庭出來的小姐,十七歲那年就奉父母之命嫁給了魏家四少爺,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魏四太太對自己的夫婿還是很滿意的。
白白凈凈的國字臉,鼻樑挺拔,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高挑的個子,無論身材相貌都不錯,是一位非常體面的大少爺。
可惜魏四爺風流好色,尤其是在婚後不久毛病就犯了,一開始是借故去吃花酒,慢慢發展到包養堂子里的姑娘,她不過規勸幾次,魏四爺就嫌煩乾脆在外面置辦宅院最終死在外面。
這下子,以前就一直說是四太太脾氣不好兒子才不愛回來的老太太更不待見她,加上最疼愛的孫子去上海見未來的親家翁,卻一走大半年杳無音訊,這下子老太太更加嫌棄。
「娘,」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紅著眼睛,氣呼呼的跑了進來。
來人是五小姐女兒魏穎。
四太太清楚自己女兒性子要強,最近一段時間總是愛與怠慢她們的下人慪氣。
從大家族出來的四太太,太了解這種大家族下人的心思,哪一房太太小姐更受寵,她們事情就要優先辦理,輪到其他太太小姐的事情自然會拖延。
「穎兒,娘不是給你說過了嗎,不管怎樣你都是魏家大小姐,沒必要跟那些下人一般計較。」
「不是,是五哥和四姐,」穎小姐硬著脖子不忿的說「他們說大哥捲款跑了,跟爹爹一樣不要我們了。」
穎兒口中的五哥和四姐是三老爺填房生的一兒一女,分別是五公子魏雍和女兒魏愛蓮,這位三太太小戶人家出身非常市儈,受她影響五少爺和四小姐也很勢利。
魏四爺走了以後,她們一家沒少受她們的冷言冷語。
「不會的,」四太太很生氣的說,她非常了解自己的兒子,跟他老子張揚的花花公子的性格不同,魏強的性格有些內向和懦弱,他去上海將事情辦砸有可能,但是捲款跑了是絕無可能的。
「你大哥最疼你了,他絕不會丟下我們獨自跑了。」
「可是娘,大哥已經走了快半年了,我問過同學,他們有去過上海的,說坐火車來回要不了一個月,大哥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娘大哥是不是出事了?」穎小姐問。
魏四太太也很擔心兒子,不久前她就托娘家人去打聽消息,通過侄兒輾轉託在杭州的同學去陳公館打聽消息,而傳回訊息是陳公館的人對此事諱莫如深,什麼有用的消息也沒有得到。
這讓魏四太太很是擔憂,但是這種事情沒法對尚未成年的女兒講清楚,也不希望她憂心,於是安慰說:
「他一定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肯定會回來的。」
「也對,」穎小姐畢竟年幼被母親哄過去了,她眨巴著眼睛咯咯笑著說「娘,我,還有寶珠都在這裡,大哥一定捨不得丟下我們不管的。」
寶珠是四太太房裡的丫頭,以前也負責照顧少爺和小姐,跟她們母女關係很好的。
說話間,寶珠走了進來。
她個子不高,長著一張鵝蛋臉,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黑,膚色白皙嬌嫩像是上等的瓷器。
「太太,」寶珠抿著嘴欲言又止。
「怎麼了?寶珠,少爺的月例又被扣了?」四太太問。魏家管家的是二房的太太,自從三個月前開始,二太太就借口說四少爺沒有回來,他的月例需要暫停等回來在補發。
「太太你自己看吧,」寶珠將一卷鈔票遞給了四太太。
「怎麼了?」四太太放下手中的掙錢,接過鈔票數了一遍愕然問:「怎麼才二十塊?」
魏府這幾年的月例一直都是按照二十的標準發放的,就算暫停了無忌的月例,她跟穎小姐加在一起也應該有四十塊在對。
「二太太說,」寶珠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樣:「從這個月開始,太太你跟小姐月例減半。」
「憑什麼?」穎小姐漲紅了臉,她以前的月例娘就要扣一半,說是幫她攢起來,如今還要扣一半,那不是只剩五塊錢,零花錢又要少一大截還怎麼過。
「我問了,」寶珠也很生氣:「二太太說,正準備通知你去老太太哪裡,說什麼到了自然便能一清二楚。」
老太太以前就非常的嚴厲,尤其是最近幾年行動不便,整天呆在家裡脾氣變得愈發的差,動輒指責和訓人,也不管你受得了所不了,逮著一點紕漏當場就劈頭蓋臉一通責罵,各房媳婦見了她就心裡發怵,早晚請安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老太太挑刺。
聽見寶珠說要去見老太太,四太太心裡就咯噔一聲,但是這件事情不但損害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尤其是還牽扯到女兒,儘管心裡一百個不樂意,她也只得硬著頭皮去見老太太。
老太太的住處在大宅院第四進裡面一間屋子裡,高大寬敞卻由於老太太見不得風,常年拉著厚重的窗帘。
四太太硬著頭皮,領著女兒走進老太太這間陰暗空氣中泛著一股陳腐氣味的大屋子,發現各房老爺太太和小姐少爺們都在場。
見四太太和穎小姐進屋,老太太冷哼一聲,也不等她們母女上前請安,對垂手站在一旁的女傭王媽說:
「讓裴管家進來說話。」
裴管家是魏府老人,他進內宅見女眷不用有什麼顧慮。
很快裴管家走了進來,先是給老太太行了個禮,然後說道:「老太太,各位老爺太太少爺小姐,一個月前大老爺吩咐我去一趟上海打聽強少爺的事情,經過一番努力基本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打聽清楚了。」
「裴叔,我大哥到底怎麼樣了,他什麼時候回來?」穎小姐忍不住開口問道。
聽見穎小姐搶先發問,老太太不悅的皺起眉頭,不過她歷來對兒子和孫子輩不像媳婦那麼嚴厲,比較寬容,終究忍住沒有發火,示意裴管家繼續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