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8 章

第 158 章

冬日裡日頭短,四爺起身時,外頭天還黑著,像是張開嘴隨時會吞人魂魄的怪獸,安靜又叫人心神發緊。

「爺,昨兒個晚上在琉瓔園外有兩個太監鬼鬼祟祟的,奴才叫人給綁到外院去了。」蘇培盛伺候著四爺出了琉瓔園,便搓著手小聲稟報。

四爺腳步一頓,隨即又邁開步子:「哪兒的奴才?」

「馬房伺候的,是馬房老太監從街上收的去了根兒的小子,留著給自己送終,跟二門外的管事稟報過的。」蘇培盛趕緊低聲回答,「估量著是叫人鑽了空子,那老太監一問三不知,高統領正審著呢。」

他低頭說話的功夫,四爺突然停下來,蘇培盛差點撞主子後背上,嚇了一跳。

「爺?」

四爺扭過頭,就著夜色里那點雪光看了眼琉瓔園,才淡淡地問:「那巫蠱的事兒查出底細了嗎?」

「回爺的話,程副統領帶著人正追查呢,目前還沒個確信兒,可……」蘇培盛說著,有些猶豫起來。

他一個奴才,沒有確定的證據,實是不好說主子的不是。

「是正院?」四爺繼續往前走,話音在夜色里清晰的叫人心驚。

「前頭爺罰伊格格禁足時,劉嬤嬤派人回府取賬本子,蘇寶生留意過。針線房的管事嬤嬤在正院里待得時間不短,進來出去的都帶著東西。」蘇培盛小跑著攆上,「要說能進外院,也就針線上的奴才方便些。」

四爺淡淡嗯了一聲,沒說話。

蘇培盛知道四爺這是等著他繼續說:「程副管事目前叫人正盯著烏拉那拉家的大爺,那位大爺經常去西山大覺寺上香,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兒。」

「繼續查。」四爺吩咐道,隨即快到門口時,才低低吩咐,「低調些,別叫任何人發現。」

蘇培盛趕緊應聲,心裡有些尋思不明白,雖然眼下還沒有證據,可基本上能確定是福晉所為,別人沒那個本事也沒那麼大膽子。

可爺這意思,是要護著福晉?這主子的心思還真是不好猜。

這日大朝,來的人特別齊整,連病著許久不曾上朝的幾個宗老都來了,叫人無端心裡多了幾分緊張和激動。

康熙坐在龍椅上,自上而下看著文武百官和這座日日來往的大殿,心裡多了幾分唏噓。

他這一輩子平三藩擒鰲拜,推行滿漢一家,叫大清徹底坐穩了江山,他自認算是個明君。他也曾有過壯志凌雲豪氣萬丈的時候,如今屬於他的好時候到底過去了。

說不上不舍,就是有些惆悵,他還有好些事兒沒來得及做,以後都只能由新君來完成了。

「朕今日叫人把宗老們都請來,是有件大事要跟各位愛卿說。」康熙慢慢地開口道,因為說話不太利索他放慢了語調,聲音沙啞中帶著幾分鄭重。

底下人都靜靜聽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朕身體不適,精力不濟,不服老不行啊!」見眾人神色嚴肅,康熙忍不住笑道,不等其他人上前拍馬屁,他乾脆道——

「朕決定禪位,由雍親王胤禛繼位。」

雖然大家心裡都已有所準備,可也沒想著如此突然,在受傷之前,萬歲爺還是龍精虎猛的樣子,這一點苗頭都沒有啊。

直親王倒是明白為何前頭皇阿瑪封太子只用口諭那麼草率了,萬歲爺就沒想著叫四爺再走一遍太子的流程,不過是給他個名頭,叫他直接當皇帝。

「萬歲爺三思啊!您如今正值壯年,大清離不開您的英明決策啊!」有人率先跪地高呼。

其他人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震驚都是不作偽的,一個個都流著淚求萬歲爺收回成命,四爺早早就跟著跪了下來。

這種時候,他反而一點都不激動,甚至都沒有多少喜悅,只有種劍終於落下來的感覺。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即將身為帝王的警醒,一股子沉重的壓力佔了上風。

「行了!」康熙猛地一拍龍案,聲音一大就忍不住咳嗽了出來,「朕意已決,爾等不必多說。」

因為皇上這劇烈的咳嗽,大家這才發現萬歲爺身子確實是不大好,拄在唇邊的手都在哆嗦,這叫腦子清明的大臣再說不出挽留的話。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萬歲爺真的老了……

「從明日開始,便由新君臨朝,欽天監算出良辰吉日後,儘快舉行繼位大典。」康熙喝了口茶,好不容易緩下咳嗽,「朕不日便將遷居暢春園,胤禛你明日先搬來與朕同住,朕還有些事兒要交代於你。」

「兒臣遵旨!」四爺低著頭沉穩道。

因為是皇上親自傳位,沒有大臣反對,皇子阿哥們更是沒人敢有意見,只有胤祉眼神里有些不甘,可他也不敢說什麼。

散了大朝後,眾人走出乾清宮,朝陽這才剛緩緩升起,有了些溫度。還帶著幾分霞意的陽光灑在人身上,不免叫人心裡或唏噓或悲傷,還有些激動。

這天兒到底是變了啊!

直親王眯著眼睛看了眼朝陽,逆光大跨步往宮外走,他還有些事兒沒做完呢。

四爺下朝後沒能出宮,直接被李德全請到了御書房裡。

「兒臣給皇阿瑪……」

「起來。」康熙揮揮手打斷他,「坐過來說話。」

四爺從善如流坐一半在軟榻上,正對著康熙,眼神清明中還有些難過。

「朕又不是要死了,你作甚這個表情看著朕?」康熙笑罵一句,「朕且問你,你打算如何處置老八?」

四爺沉默了一會兒才搖搖頭:「兒臣還沒想好,他到底是兒臣的兄弟,若說誅九族,兒臣也有罪。」

康熙眼裡帶著幾分欣慰,在治國之道上,老四比不得胤礽那麼些年的教導,可論心性,他沒選錯人。

「這事兒知道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到底是瞞不住的。他犯的是死罪,為了大清江山穩固,即便是朕也留不得他。」康熙緩緩說道,「只是當年的事兒,也說不得是誰對誰錯,到底老祖宗……我愛新覺羅家對良妃一家子是有愧的,也不必趕盡殺絕,你跟老八聊聊,給他留個后吧。」

四爺沉默著點點頭,對胤禩的事兒,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胤禩害他不淺,手上也有他府里的幾條人命,尤其是弘暉……他不能說自己就願意這麼放過胤禩,可若真是斬草除根,從根子上就不可能。

「老大……以後不必叫他插手軍中事務,這些年他也不容易,叫他做個富貴閑王就夠了。」康熙思忖著跟四爺一點點交代,「隆科多是個有才能的,可他性子太過張揚,也不擅長叫他往軍營里走,你自個兒掂量著看叫誰去管。蒙古那邊不能放鬆,該安撫就安撫,該震懾就震懾……」

裊裊香煙從熏爐中升起,在空氣中瀰漫出濃郁又香暖的味道,二人明明是說著天下大事,卻像是最平常的父子閑話,不知不覺就到了午膳時候。

「萬歲爺,您該用膳了,用過膳還得喝葯呢。」李德全輕柔地上前道。

四爺立馬站起身來:「兒臣陪皇阿瑪用膳,伺候皇阿瑪喝葯。」

「不必了,朕這些日子好些東西吃不得,沒得叫你陪著受罪。」康熙笑道,止住了四爺著急要說的話,「你先回府,朕打算頒金節后就去暢春園,就這幾日功夫,你也好好打點下府裡頭,別叫府里出了亂子。」

四爺這才無奈地點點頭應下:「那皇阿瑪用過葯好好休息,兒臣明日再過來伺候。」

等回到府里,四爺並沒有急著去正院或者琉瓔園,哪怕是有所準備,今日里萬歲爺宣布的如此突然,他也需要時間平復一下自個兒的心情。

用過午膳,四爺一個人坐在書房裡許久后,蘇培盛快步走了進來。

「爺……」蘇培盛糾結著該如何稱呼。

既然太上皇禪位了,那他現在就該呼萬歲。可……到底太上皇還在宮裡,主子爺還在雍親王府,這……真是太為難奴才了。

「說。」四爺並沒有理會蘇培盛的糾結,淡淡道。

「福晉在外頭求見。」蘇培盛輕聲道,「除了伊格格和宋側福晉,其他人都在外頭呢。」

四爺成了新皇的事兒,基本上下了朝很快各府就都知道了,可目前因為太上皇和皇上都還沒動靜,大家估計也都尷尬著稱呼的問題,倒是沒人上門打擾。

府里的女人們可是坐不住了,她們這就要從親王的妾室變成嬪妃了,如何能不激動,都等著四爺發話,她們好知道該何時收拾東西,可以入宮啊!

「叫她們都回去!」四爺皺眉,「告訴福晉,我晚些會去正院。」

蘇培盛趕緊躬身:「喳,奴才這就去傳話。」

就在烏拉那拉氏帶著女眷們悻悻而返時,高斌帶著程勁進了書房。

「給……給主子請安。」高斌和程勁也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乾脆叫主子。

四爺問:「查清楚了?」

高斌躬身:「回主子的話,程勁跟隨烏拉那拉府大爺一路去大覺寺,在大覺寺旁的村落里,發現了烏拉那拉府養的府兵。奴才等沒有打草驚蛇,只派人在附近守著。」

說到這裡,他有些為難,遲疑了一會兒才繼續:「奴才在府里審了今晨逮住的兩個太監,他們說……是聽劉嬤嬤吩咐,叫他們引兩個……找兩個……」

高斌到底不敢繼續說下去,急得腦門上都出了層細汗。

「說下去。」四爺捏著茶盞冷然道。

「引兩個……烏拉那拉府的死士入府裝太監,偷偷進琉瓔園毀了宋主子的清譽,他們兩個是提前去探……」

「嘭!」的一聲,四爺怒極,直接將手中的額茶盞砸了下去,把高斌最後一個字給砸回了嗓子眼裡,一時間高斌和程勁都低著頭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四爺閉著眼深吸了口氣,才冷聲吩咐:「繼續說。」

「奴才帶著人把外院所有的奴才都分開審過了。」程勁趕緊回話,「是月晴姑娘與劉嬤嬤串通,趁著給爺打掃房間的時候偷偷拿了平安符給了正院的奴才。」

「月晴是正院的人?」四爺皺眉,當初正院所有的奴才都是仔細篩查過的,怎麼會有漏網之魚?

高斌低頭:「回爺的話,一開始月晴確實沒問題。月晴自個兒交代,因為沒有名分才起了貪念,是……八阿哥吩咐她這麼乾的。」

「正院里用巫蠱,也跟胤禩有關係?」四爺臉色又冷了些。

「據奴才所知,應該不是,月晴說福晉身邊的月姝是八阿哥的人,只怕福晉也是叫人攛掇了。」程勁趕忙回話。

四爺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吩咐:「把劉嬤嬤綁了,安排人守著,正院里所有的人都不許進出。」

高斌躬身:「是,奴才這就去安排。」

四爺吩咐完,見天色不早,他還想著陪宋琉璃用晚膳,昨天小狐狸可嚇得不輕,所以他也沒耽擱,直接起身去了正院。

烏拉那拉氏臉色特別難看,也正等著四爺過來。

「給爺請安。」烏拉那拉氏草草給四爺行禮,都顧不得自己即將成為皇后的喜悅,緊緊盯著四爺,「爺為何叫人拿了劉嬤嬤?若是她犯了錯,還請爺念在她照顧了臣妾十幾年的份兒上饒她一命!」

「為什麼抓她,福晉心裡不清楚?」四爺已經沒了跟烏拉那拉氏繞彎子的耐心,坐在軟榻上看著她淡淡道。

烏拉那拉氏手下帕子一緊,臉上有些蒼白:「爺把臣妾說糊塗了,劉嬤嬤一直在臣妾身邊伺候,從不曾行差踏錯,還請爺明示。」

四爺點點頭:「好,那爺就跟你說說為什麼。」

「陷害府中妾室致使她們小產,拿捏著府里的奴才攪亂後院里的渾水,叫她們爭鬥成風,這些爺不止一次警告過你,你從未放在心上,此為其一。」四爺越說眼神越冷,「叫劉嬤嬤與烏拉那拉府聯繫,私自引死士入府,還想著污宋氏名譽,此為其二,因宋氏通道,借巫蠱之名,害府中子嗣,此為其三。」

四爺越說,烏拉那拉氏臉上神色越蒼白。

「還要爺繼續說嗎?」四爺問道。

烏拉那拉氏抿了抿唇:「爺怕是對臣妾有誤會,妹妹們小產的事兒是臣妾管家不嚴,沒能護好她們,若是爺怪罪,臣妾便認了。可害宋妹妹的事兒,臣妾絲毫不知,定是有人想要陷害臣妾。」

四爺嘆了口氣,捏了捏鼻樑:「烏拉那拉氏,你我夫妻近二十載,爺不說了解你,這話你自個兒信嗎?」

烏拉那拉氏沉默著站在那兒好一會兒,似是過去了很久,久到她整個人都有些冷。

「爺真的了解臣妾嗎?」烏拉那拉氏知道四爺只怕是拿到了什麼證據,她也不多辯駁,只抬起頭來看著四爺,「臣妾嫁給爺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如今這般……面目可憎,爺覺得都怪臣妾?」

四爺心裡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你是覺得,你變成如今這般樣子,都是爺造成的?」

「若爺自始至終都給臣妾福晉的尊榮,臣妾如何會想著陷害府中妾室?還不是因為爺寵著她們,叫她們踩在臣妾的頭上作威作福?」烏拉那拉氏冷笑,「我知道我不會討爺的喜歡,若是妾室聽話,我也不介意賢惠些。可當年李氏還是一個格格,就敢仗著自己有兩個小阿哥,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如今正院空虛,宋氏三個孩子還得了爺的盛寵,爺卻怎麼都不肯將弘易給正院,叫府里下人們都只知道緊著琉瓔園,有時正院都要排在後頭,我如何能容得下她!」

烏拉那拉氏心裡有說不出的委屈,不會討好男人,得不到四爺的寵愛,她認了,左右情情愛愛的她早就不放在心上。可四爺縱著宋氏爬在她頭上,她一個正頭福晉活得這般憋屈,以後說不得都得看宋氏的臉色,這叫她如何能忍!

「如果爺真的曾經嘗試了解過臣妾,便知道臣妾從不是個貪心的人,我要的從來都是我應得的!」烏拉那拉氏眼淚怎麼都止不住往下流,「可爺不給我,弘暉叫人害死,正院里處處都叫個妾室壓在上頭,我當然要自己去取!」

四爺搖搖頭:「烏拉那拉氏,有一點你說對了,你確實不會討人喜歡。」

烏拉那拉氏臉色徹底灰敗下來,扶著月芬的手忍不住晃了晃。

「當年你嫁給爺,爺也曾想過與你琴瑟和鳴,爺給過你機會,那時候爺警告過宋氏和李氏,叫她們安分些。李氏得了弘昐,已經很知足,爺眼睛不瞎,不會縱著人越過你去。」四爺看著烏拉那拉氏,「可你那時在做什麼?」

烏拉那拉氏晃神,當年李氏有了弘昐,與弘暉只差半歲,每當看見四爺對著弘昐那麼溫柔,而李氏又能留得住四爺,她心裡又慌亂又嫉恨。所以當時她裝著賢惠,把四爺推到宋氏那裡,還從府外買了良妾回來,叫爺給她們開臉,並且藉機……除了弘昐。

「至於弘暉的仇,爺會替他報,可若不是你一直叫他與弘昀比,將你的不甘灌輸給他,他不會因為一把匕首就喪了命。」四爺神色越發厭倦,「弘昂和弘易出生時,爺都曾考慮過抱到正院里來。弘昂到底為何給了伊氏,弘易為何去了外院,你真的不知道?爺打算給你臉面,你卻當爺是傻子。」

說到這裡,四爺已經再不想跟福晉多說,甚至看都不想看到她,他起身往外走。

「正院里從今天開始,不許進出。」

「爺是打算殺了我嗎?」烏拉那拉氏跪在地上,哭喊著留住四爺的腳步,「爺馬上就要登基,您是要另立新后?」

四爺轉過身定定看著烏拉那拉氏,午後斜陽傾撒在四爺身上,帶著不可言說的尊貴。

烏拉那拉氏逆著光看四爺,只能看到帶著一圈金邊的黑影,那黑影冷冷的開口,這是她最後一次聽到四爺的聲音——

「沒有新后,你會是朕的皇后。」

※※※※※※※※※※※※※※※※※※※※

小宋:真不是我拿喬,沒人喊我一起去啊,錯過了第一手拍馬屁的機會。

四爺:不急,爺馬上就去給你機會。

小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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