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夜,亂
()男人也跟著笑,額前碎發輕顫,「一百萬?」
安芮唇角又勾了勾,抬眼,正對著他近在咫尺的俊顏,「我若要,你給嗎?」
她的眸子,不偏不倚恰巧跳進他的柔情陷阱里,灼灼的目光,意味不明。
心跳偷偷漏了半拍,半晌,直到脖子有點僵,安芮才意識到她已傻愣了半天,忙嗤笑。
又怪自己自作多情了。
安芮,難道你一輩子都改不了這個賤毛病?
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向後靠靠身子,離他遠一點,標準的撲克臉再次回歸,「開車。」
身側溫度漸低,易司城坐回去,手撐上方向盤,卻遲遲不發動。
良久,大提琴聲響起,夾帶著一絲暗啞,「安芮,留下來……可不可以?」
「……」
「我會派其他人接手Image的項目,我只希望……能夠替Deluxe留住你。」
「……」
「給我個機會……」
「……」
「我求你……」
「……」
安芮確定,這是他第一次用這般語氣對付她——深情卻不矯情,認真卻不強迫。
好像一切聽在她的耳里,都是她的不對。
這樣的氣氛,壓抑到讓她想逃。
驚慌之時,安芮摸到車把手,卻又緩緩收手。
聲音冰冷,透著寒意,「我今晚就要支票。」
安芮想,如果她不快刀斬亂麻,再在這方詭秘的空間內待下去,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似是宣判了他的死刑,易司城知道,她的去意已決。
也罷,自己再堅持,只會鬧得更僵。
打開遮陽板,抽出支票夾,一百萬的支票塞進她懷。
安芮捏起來,表情有一瞬的怔忪。
「咔嚓」——車門解鎖聲,響在靜謐的車廂里,輕微突兀。
他的意思是,放她走。
思索半秒,女人抬腿,身子卻頓在他的拉扯里。
男人的掌,輕輕握過她的腕,女人身子一滯,下一秒,被他帶進懷。
輕貼在他胸膛,男人的精壯與火熱,悉數傳進她的血液。
不想再陷進他溫柔的陷阱里,安芮別過眸子,不去看他那足以攪亂她心智的眼神。
易司城的眉宇間,寫盡落寞與不舍。
輕摟過來,他的唇,點在她的唇瓣。
似是蜻蜓點水,輕拂過她嫣紅的嫩唇,帶著眷戀和珍愛。
他在想,也許,這會是他最後一次,理所當然地擁著她——
如此愛著她的他,怎會真的要她用身體來還債?
試問,情債,金錢如何能還?
而她的心,恐是金山銀山,都買不來片刻的停留。
那一刻,易司城終於明白,世上還有很多事情,不是光有錢就可以的。
帶著些許難過,男人仔仔細細描繪出她的唇形,似是吻醒了她每一個末梢神經。
女人的心跳,不爭氣地漏拍。
迷離前一秒,男人適時鬆開懷裡的人。
身前突如其來的冰涼空氣,驚醒了安芮。
女人的悔恨之意,全寫在表情里。
慌亂開了車門,逃也似的跑出去幾步,夜風也帶著暖融融的曖昧氣息。
胸口,心臟像是要蹦出來——安芮,你……回吻了?
茫然地招手,意志驅使,她坐上計程車。
目光獃滯地朝後視鏡里瞥了瞥,鐵灰色R8仍停在那裡沒動。
車外,一孑孤寂的身影,淺淺地映在心裡。
女人眨了眨眼,捏緊手裡的支票。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師傅,停車。」
打開車門,扭頭望見R8還沒開走,安芮快步跑回去。
直到喘著粗氣立在男人身前,她才恍悟,安芮,你到底在幹嘛?
你是中了什麼邪?
然事已至此,便只好努力尋著台階下,「易總……我忘了件事……那個……」
——她真的想不清楚,自己為何會不顧一切地跑回來。
到了夢醒時分才發覺,原來台階不是那麼好找的。
安芮絞著手指,臉上早已尷尬而又焦急地泛紅。
男人的心跳自計程車停下那一刻起,便一直紊亂著頻率。
面上,卻依舊死灰樣的冷漠,不開口,只是孤零零地盯著她。
似在等她,說出那個她所謂的忘了說的事。
漫不經心地抬眸,安芮的目光卻怔住,再也抽不回來。
易司城眸子里的灰暗,她看得真切。
這個男人似是從第一眼認得起,便一直都意氣風發。
不管是酒里的迷亂,還是談判桌上的劍拔弩張;不管是暗夜裡的纏綿,還是晨間特有的朝氣……似乎他永遠都洒脫著英氣。
光彩照人。
如今這般,太不像他。
夜風,掃著股股暖流,襲向脫離了冷氣庇護的人。
熱到破碎,片甲不留。
許是他眼神里有著蠱惑人的毒氣,隔著夜風吹過來,亂了心智。
女人的唇,突如其來貼上他的,微涼,帶著蜜樣的甜軟。
憑著記憶,安芮學著以往他吻她的樣子,從唇,一直細碎地啃咬到喉結,再到頸下裸/露的肌膚。
易司城怔住,卻依舊不為所動。
安芮吻到渾身發熱,便自顧自地脫下外衫,把臉埋進男人精銳的胸膛。
那一刻她在想,縱然她再冷漠,也需要一個情感的發泄點。
似是找到了那個可以出漏她脾氣的點,便不再猶豫。
上身只著內衣的她,笨拙而又忙亂地吻在男人身上。
柔弱無骨的小手,從襯衣下擺襲進去,摸上壁壘分明的緊實,觸感絕佳。
她的吻和撫摸,都無技巧好談,更無章法可循。
卻確定,她的所為,總歸惹醒了男人骨子裡的那股氣息。
偷偷抬眸,她瞧見,那熟悉的戾氣。
不出所料,她緊貼進男人懷裡的身子,被無情拔了出來。
易司城鄙夷別過頭,冷冷丟出幾個字,「把衣服穿上。」
忖度半秒,眼波輕轉,勾起唇角之時,纖細手臂又掛了上去。
「易總,不是說……今晚要……怎麼,體力……不支了?」指尖點點那片暴露在空氣里的皮膚,微燙。
女人聲音很媚,似是能滴出水。
安芮聽著自己那透著騷勁兒的腔調,只覺噁心。
卻不得不這樣做。
紅唇更貼近幾分,飽滿的雙峰,點火般壓在男人身上,「易總……只有你的技術……才可以讓人家滿意……就今晚……好不好……嗯?」
低眉,自己的身子,就那麼只著寸縷地呈在他面前。
幸是四下無人,加上路燈昏暗,否則,自己的春光,不知要被多少人看了去。
真是譏諷至極——自己這般引誘,做夢都想要了她的男人,卻不屑嗤笑。
半晌,男人狠狠推開她嬌柔的身子,「滾。」
踉蹌幾步,安芮險些跌倒。
他的一個字,足以踐踏盡她所有的尊嚴。
低頭瞬間,安芮的唇角,不著痕迹地勾出微妙弧度。
男人矮身坐進車子,「砰」的關門聲,帶著怒氣。
鐵灰小跑,甩著一屁股的尾氣,轟了出去。
良久,安芮才拾起落在柏油馬路上的衣物。曬了一天的地面,還透著溫熱。
仰天,夜空,星辰璀璨。
安芮的心裡,總算不再空落。
如果遠離,就走得徹底,不給他留任何的念想。
也算,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
沿路走了很久,安芮也想了很久。
她到底是什麼心情?
覺得對不起易司城?——自己怎會這樣想……
他睡了她的初夜,她不恨,畢竟是你情我願的事,她不是那種撒潑不講理的女人。
也許她對他的抵觸,完全是因為自己——
職場潛規則,雖讓她不齒,但不至於逼她如此不入流。
倒是跟Image的合作案,把那個負心人再次卷進她的生活。
而當她決心摒除雜念專心工作時,好巧不巧的,讓她看清了陳遲腳踏兩隻船的醜陋嘴臉。
或許,單單是這一點,讓她再也無法容忍。
於是拼了命的想要逃出去,有點……不擇手段。
至於易司城所說的肉償那40萬,她倒不再大為光火。
或許…或許……
卻越想越亂,腦子裡儘是他那灰暗的臉,沒有生氣的臉。
像是被掏空了靈魂。
於是她才會像個夜店妓/女似的心急如焚,她只是想,如果他從此鄙夷她,會不會讓他好過點?
安芮,你不是一直恨著他?怎麼突然又為他著想起來?
安芮,你究竟是怎麼了?
R8里,駭人的低氣壓,足以迫人窒息。
油門踩到最底,心尖的恨意,卻絲毫不減。
安芮,你是有多麼恨我,才會變著法兒的想要推開我?
安芮,如果我的出現羈絆了你的生活,那好,我退出。
可是……請你告訴我,我要如何才能忘掉你?
這一夜,風太亂。
心太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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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芮坐在經理室,輕轉座椅。這個位子,她還沒有坐熱。
把玩著席卡,輕拂過Deluxe那幾個字,苦笑。
安芮,這就是命。
輕瞄一眼抽屜里那張一百萬的支票,精心粉飾的小臉,不經意間變了色。
不停安慰著自己,終是收拾好情緒,起身去了總裁室。
「易總,我已經把和Image合作的設計細節全部整理出來,有哪些地方不清楚,我可以跟接手這個項目的負責人細談。」
易司城頭也不抬,「知道了,到時候會下人事任免通知。」
辭呈遞上桌,「我明天不會來了……違約金,我會打到公司賬戶。」
「聽說,陳總預約了你今天下午的時間。」
「……」
男人抬眸,「安經理,如果有什麼困難,我可以找其他人來接待陳總。」
「多謝,不必了。」
安芮想,既然都要離開Deluxe了,不妨再幫公司做點事。
至於要見的客戶是陳遲,她倒無所謂——清楚他是什麼人,也清楚自己即將徹底躲開他,便不再害怕。
她的落落大方,她的泰然自若,讓陳遲更覺窘迫。
昨晚那席鴻門宴,他見識到了她作為易司城的女人,獨有的懾人魄力與氣場。
只是——
「安經理,你的婚戒……忘了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