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險虎符暗計離鍾離 爭京師天威孫叔孫(上)
上回說到等到了次日凌晨,韓信一覺醒來,早已曙光滿窗,緩緩起來,正要招呼左右,忽然看見部將高邑狂奔闖進來,臉色煞白,結結巴巴地到:「啟稟大王,大事不好了,不好了······」韓信呵斥一聲道:「有什麼事兒,須得如此慌張?」高邑回道:「太尉周勃、御史大夫周昌率重兵,不由分說直接闖進楚王府來了······」韓信高叫:「什麼?竟然有這等事兒?」說完取劍衝出寢宮,直闖大堂。
周勃、周昌一見韓信出來,周昌上前拱手一揖,朗聲道:「在下奉命前來稽查楚王府的禁物——始皇帝杜虎符,請楚王陛下予以配合」說完不容置疑地一聲號令,衛尉虎賁軍呈扇面散開,分明是警戒了韓信。韓信這時才從驚天的駭然中回過神來了,下令左右不得妄動,趕緊對這兩位解釋道:「原來是來稽查杜虎符啊,正在本王府中,本王用香燭供養著,絲毫不敢有怠慢,請兩位大人移步查勘。」周勃和周昌對視一眼,雙眼掠過一絲訝異,即飛快來到楚王府弟的大堂之上,果然看見中堂几案之上,香燭鮮花,供養著一件始皇帝異寶——杜虎符。
周勃一見實物,便對韓信拱手道:「有人彈劾楚王,擁有始皇帝兵符杜虎符,今已經查實,你涉嫌僭越諸侯王級別,有貳臣之心,私自擴大人臣不該有的軍權,我們依照大漢律條,請楚王陛下暫時去御史大夫寺禁閉,等待洗脫謀反的嫌疑。」韓信驚呼:「你們在說什麼?這原本不是我的東西,乃是都尉陳平贈與我的,我哪知道這件兵符就涉嫌僭越等級了?」周昌折腰道:「楚王陛下,說不定舉報你的這個人就是陳平,但是,這是你一面之詞,就算我們兩個相信,皇上那兒也沒法過關啊?你還是隨我們走吧,要不然就難洗脫謀反之嫌了。」說完一招手,那些衛尉虎賁們就站上前來,分明是拘禁一般。
一邊的韓信近臣乘馬豨見狀,大呼:「放肆,你們一個個要幹什麼?」即率將士拔刀相向,那肯服氣,韓信一笑,即對他們命令道:「都不要造次,只不過是去把問題說清楚,用不著大驚小怪,看來我中了小人圈套,就算皇帝不找我,我也得要去面聖。」說完斥退乘馬豨,整頓衣冠,就和周勃、周昌乘馬去御史大夫寺禁閉,等候皇帝召見陳詞去了。
韓信這一去,一直到傍晚時分也不見回府,這時候,陳豨來見,聽了原委后大驚,道:「楚王這分明是中了奸人的圈套,皇帝安能這般偏心?肯定皇帝本人並不知道,是周勃、周昌為了爭功自作主張,我們手握重兵,豈能就這樣坐以待斃?」高邑贊道:「將軍言之有理,我們不如去御史大夫寺劫回楚王,然後再和皇帝說話。」乘馬豨聽了遲疑,憂慮道:「如此一來,我們冒然去御史大夫寺搶人,不就真成了謀反嗎?那可是要大辟砍頭的罪名啊。」元頃道:「你看過周勃、周昌來的時候,出示了皇帝詔令沒有?沒有,既然沒有?何來謀反一說?你心存顧慮,那就留守府邸好了,如果真有事,就代楚王調動齊兵,豈有有理不爭,引頸就戮的道理?」乘馬豨這才無話可說了,只得留守。
一邊陳豨道:「假如皇帝無罪而誅殺楚王韓信,天下人都不會服氣,陳某也不會袖手不管,你們放心好了,」高邑和元頃即謀划妥當,率精幹人手,直撲御史大夫寺而去。高邑和元頃就這樣突然現身在御史大夫寺外,他們都是韓信調教出來的精悍強軍,應變不驚,閃電一般解除了御史大夫寺的護衛,登堂入室,直達公廨正堂上。看見一少年吏胥,正是趙堯,高邑一劍已經鎖喉,元頃怒問:「楚王被拘禁在哪兒?」趙堯嚇得臉色煞白,吶吶回道:「誰敢拘禁楚王啊,他正在後堂歇息,等候皇上召見呢。」高邑命令道:「那你帶我們去。」趙堯牙關磕磕,道一聲:「將軍休要衝動,有話好說,好吧我帶你們去就是了······」即可在前面引路。穿過廡廊,來到後堂,遙遙看見巨燭煌煌,韓信端坐在席上,趙堯道:「是不是就是如我所說的那樣?人就在這兒,你們自己去好了。」高邑即放開了他,自己進門,驚喜地叫一聲:「楚王陛下,我們來了······」一擁而入。
大家還沒說話,突然機關觸發,無數檻木閘下,將他們全部關在裡面了,這一幕讓所有的人驚呆了,一時連呼吸也屏息住了。最後,韓信回過神來,大吼:「周勃,周昌,你們這是要幹什麼?」這時候,周昌和陳平一起現身了,陳平拊掌道:「本來是請你楚王覲見皇上說事兒,如今倒好,你們竟然調用兵刃直闖公堂,這不是謀反是什麼?」韓信一見陳平,破口大罵道:「好個陳平,你個杜虎符不是贈給我的嗎?你又去皇上那兒彈劾我謀反,你······」陳平冷笑道:「是嗎?你說的話現在只有你信,我不信,御史大夫周昌大人敢信嗎?你們還是留在這兒慢慢反省吧。」說完,也不顧韓信他們,和周昌洋洋自得而出。
陳平、周勃、周昌即來覲見皇帝,陳平道:「事情已經辦妥······」劉邦罵道:「韓信的甲士利刃衝擊有司,果真是反了,立刻捕殺楚王餘黨!」周勃得令,就要率軍開始行動。就在這時候,有一人如飛一般趕來,疾呼:「上留步,使不得,使不得也······」劉邦一看,正是張良。張良氣喘吁吁地道:「陛下,韓信功大,可以毫不遲疑地下斷言,無韓信不得有漢,陛下以為他是齊王田橫、臨江王共敖那麼簡單?就憑一個僭越禮儀的罪名就殺了他?全面打擊他的老部下同黨?那天下半壁河山立刻沸反。現在,韓信刑拘的消息一出,諸將聞訊全都群情激憤,磨拳擦掌,陳豨等朝中一半大將皆出自韓信麾下,無不寒心,兵馬紛紛在異動之中,洛陽危矣,漢天下危矣。請陛下火速放出韓信,徹查此事根底,縮小打擊面,分化出他們當中可用於朝廷的人,將此事肅反規模收到最小,這就需要更多的時間去完成,我們一定要這個爭取時間。臣聞得這一切都是都尉陳平報楚王韓信嫉妒舊情移情之仇,豈能因小兒女之事影響國家大事耶?」周勃也道:「即便是韓信功真的有謀反的跡象,欲拔大樹,也得先撼動再三,一步步來才可以除去,請皇上急縱楚王。」
劉邦聽到這兒,心中洞明,頷首道:「朕險些犯了大錯,朕親自去見他。」說完,率群臣去了御史大夫寺,看見韓信等被囚於檻木籠屋中,劉邦大怒道:「連朕都不知道,是何人敢對楚王如此無禮?查明立刻斬了他,還不快快打開!」眾人聽令,一時間雞飛狗跳,打開牢籠機關,劉邦進去一把執手韓信,道:「都怪朕來遲了,讓楚王受委屈了,什麼杜虎符,什麼僭越禮儀?就算是我漢室河山一半分與楚王也不過分,我劉邦哪會因一物罪功臣呢?」韓信看了陳平一眼,正要說話,劉邦怒道:「陳平,陰謀者也,以私誤公,因為爭婦人之風醋,用陰謀之術,朕已經查明,是他先把杜虎符贈與楚王,再來舉報楚王僭越諸侯王禮儀,罪該當死,念及功高,革去戶牖侯爵位贖罪,以觀後效!御史大夫周昌、太尉周勃不面奏朕知道,自作主張,以至於得罪楚王,削去封戶一半。」韓信眼見得到了這份上,趕緊跪倒謝恩,周昌、周勃、陳平一齊跪受責罰,末了,又對韓信叩謝。最後,劉邦道:「既然事情已經明了,朕明日親送楚王出洛陽宮,去下邳赴國。」韓信頓時感激涕零,又率部屬俯首謝恩。
數日後,劉邦親率文武群臣送韓信出京,那是滿噹噹的王者榮耀了,韓信竟然受得心安理得,一路東行,先去齊地淄博,取了夫人吳媯等眾家眷,再和左相曹參揖別,率舊部一路南下,進入新京城下邳。韓信稍作安頓,就急不可耐地進行了人生的最大盛事之一——衣錦還鄉,這是每一個中國人的偉大夢想,人生功成名就,只有顯赫的地回到故鄉,誇耀鄉鄰,才是人生最大的樂事兒。韓信從一無所有孤身投軍起步,到如今裂土封王,名滿天下,讓昔日看不起自己的發小、鄉鄰,匍匐於自己的足下,讓他們明白,我韓信就是這一塊的人王。
韓信為此做足了功課,從下邳出發,先行告示淮陰縣裡,楚王回來了,就這樣在隆重的倒計時之中,在淮陰百姓屢屢翹首仰望之中,淮陰地方出了個大人物——他,這個鄉里榮光,終於在逶迤數里,擁兵揚威的車馬陣中徐徐登場。但見得儀仗滿路,前面鳴金開道,旌旗蔽日,鎧甲鮮明,氣氛森嚴地鋪天蓋地而來。淮陰百姓早就洒掃好了道路,香花燈燭迎接楚王,韓信得歸故里,駐蹕淮陰縣公廨,使吏胥亭長去招昔日恩仇——姨母、漂母、南昌亭亭長解福,還有一個他終生不忘的更為關鍵人物,讓他從胯下鑽過的惡少屠戶尹璠。頓時,被他召來的人們跪滿了官府堂下,姨母對他有母儀之恩,重賞千金,自不必說,輪到對他有一飯之恩的漂母時,韓信親自下堂,將千金奉上,道:「漂母你是個盛德之人,當年韓信落魄,幾乎都要餓死的時候,你將你所有的飯菜給了我吃,寧可自己餓肚子,當時,韓信曾發誓願,他年若得富貴,當報大恩。你老人家當時一怒,道是大丈夫連自己都養不活,談什麼報答,老婦是可憐你,哪有望你報答的心。天幸我建立不世之功,得以封王,還是踐行了我的誓願,得以報答你老人家。」漂母叩謝,感嘆道:「十年成王無生定,那是老婦人有善緣。」惴惴受賞。
輪到下鄉南昌亭亭長解福的時候,解福眼都望酸了,心裡尋思,漂母就一餐飯換取千金,我可幫韓信不少啊,不談別的,韓信在自己家蹭飯,起碼有一兩個月之久,按照一頓飯千金,自己這下可發達了。正在出神,韓信將一百錢扔下來,朗聲道:「解公小人也,做德義之事,有始無終,仰息家中惡婦人,本王就依照你的德行足賞,賞你一百錢吧。」解福頓時羞愧萬丈,恨得幾乎要吐一口鮮血,不過,他還算精明,心裡算計好了,既能領賞謝恩,日後還能蹭楚王的威勢熱度,這不還是別人連做夢也想得到的好事嗎?趕緊不露痕迹的地跪謝,看到這一幕,韓信又道:「解公雖不能稱德義,不過還有自知之明,好吧,本王就推薦你去我故部將陳豨處做個太僕,也會是前途無量的。」解福趕緊謝恩。推至一邊。
尹璠一見輪到了自己的名下,在感覺到煎熬了一萬年的精神折磨中,連魂也沒了,自念必死,高叫:「楚王陛下饒了小的狗命,當年小的瞎了狗眼,讓大王鑽我的褲襠,負胯下之辱······」韓信一見哈哈大笑道:「本王其實還要謝你啊,若不是你,我哪有如此必戰必勝的動力,十多年征戰,每到懈怠之時,我就想起了我在故鄉出門投軍的時候,遭遇的胯下之辱,頓時就有了動力,我因之告誡自己,我一定要戰,並且戰必勝。」尹璠嚎叫:「大王你別說了,要殺了我,請大恩賜予一個乾脆的。」韓信睥睨,對眾人道:「此壯士也,在家鄉一直砥礪我,當年方辱我胯下的時候,我仗劍在手,難道不能殺死他嗎?當然不是,我其實當時已經定型了一個人生大志——我一定會是王,就有了這樣的一個念頭,以一個王的性命同命於一個匹夫,不值得,所以忍而就之,尹璠,本王不但不殺你,還要欣賞你的膽魄,你就來我的麾下做一個校尉吧。」這是一個驚駭天人的結果,尹璠聽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在那兒,以為是韓信在貓戲弄老鼠之後,再一口咬死它。可是,韓信一臉莊重,也不像開玩笑,質問道:「尹璠,不樂意啊?還不謝恩。」尹璠這才醒悟過來,叩頭如搗蒜拜受了。
自此的天天都是好日子,天高皇帝遠,韓信擁兵自重,叱吒風雲,日日走馬會獵,日子過得神仙一般,這天打獵而回,馬前馬後儘是獵獲,昂揚回府,忽見,近臣乘馬豨上前來附耳神神秘秘地對他耳語一番,激得韓信跳了起來。驚叫:「什麼?快帶路我去見他。」旋即跟隨他一路逶迤,庭院深深,一直到達極其隱秘的後堂,才看見一條矯健的健漢迎過來納頭便拜,韓信一把扶起,道:「鍾離昧,你真是膽大包天,皇帝滿天下到處找你,萬金購你頭顱,不想你竟然在這裡?」原來那漢子正是鍾離昧。
鍾離昧道:「如今滿天下,皇帝忌憚者唯有一人,足下也,所以,鍾離昧南不走南越、西不走月氏,來投故人。」韓信背手一笑,道:「到底是項王麾下猛將,你說得好,劉邦不能把我怎樣,就在前些日子,陳平因為和本王爭風女人——他的夫人薛婀,用先贈我杜虎符再去皇帝那兒舉報我僭越謀反的毒計來陷害我,他滿以為皇帝肯定會幫他對本王下必殺手,結果反而是皇帝親自來對我致歉,革去他的戶牖侯位,將我親送歸國,哈哈······他能奈我何也?你就安心在此住著,本王現在擁兵郡縣,並不服皇帝調度,誰也不能拿你怎麼樣,沒事兒的。」鍾離昧泣下兩行,凄然道:「自從項王自刎烏江,我鍾離昧成了喪家之犬,然而堅守不投漢,壯士志不可奪,將以有為也,因念及我們昔日故舊之情,暫避大王國中,日後定會他去,決不會累及大王。」韓信不以為然,生氣道:「鍾離昧安能如此看我韓信,都別說了,住下就是。」就此,韓信軍管楚地,自己巡守縣邑,陳兵出入,用兵戒備守封國邊境,如同國中之國,鍾離昧便隱身楚王韓信國中,追隨韓信左右。
到了這時候,後進的放生婁敬終於到了人生最璀璨的時刻,也該到了他釋放能量的時候了。漢6年(前201年)八月,劉邦在京城洛陽南宮臨朝,大會文武,問計天下大事,這時候,從朝臣列班裡走出一人,正是大家以前從沒多少人見過的新人婁敬,只見他不緊不慢地趨出,拿出手中的玉珪笏板看著上面的字兒,朗聲道:「皇上,臣有要事要奏請皇帝,請大臣複議,臣以為我大漢應該遷都關中。」劉邦一聽,整個人頓時振奮起來,笑道:「遷都,朕在洛陽建都住得好好的,為何要折騰搬家?你說個幾理由來看看。」一邊的丞相蕭何立刻出班,反駁道:「臣以為皇上之言有理,洛陽是幾朝故都,東有成皋,西有崤陵山和澠池,背靠黃河、伊水、洛水,這些地勢都可以固守,這也是為什麼前朝諸如周朝等幾代人都要建都洛陽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