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淡藍色的女孩(二)
對於吹牛這一項不用上稅的運動,古往今來,熱心的人們總是樂此不疲。
經過一輪又一輪添油加醋的短話長說以後,琳總算記好了筆錄,微笑地對三位口乾舌燥的大漢們道謝,默默地送走他們。
等到大漢們勾肩搭背地離開辦事處的門口后,她加快腳步地趕到證物處,跟負責管理的同事大致說明了一下情況,很快就找來了那張崔航提交的現鈔。
對比之下,兩張鈔票流出銀行機構時,印刷的編碼居然是連號的,前排的數字一樣,唯有最後的尾數不同。
崔航那張的尾數是六,而她手上這張的尾數則是七,秘而不宣的兩個沉默的數字。
家境富裕...其貌不揚...黑色的馬車...神師學院...
她把兩張鈔票放在辦公桌的桌面上,就這樣愣愣地凝視著這相當於一個月的薪酬。
窗外的天色漸漸昏暗,街道上的白色路燈斷斷續續地亮起,事務處也同樣亮起了熾白色的燈管,在白色的光照下,她不停地想,不知不覺又想了很多。
關於那種可令人自燃的新型致幻劑,關於那個沖向火鍋店的男人,關於那兩個不明來歷的少年,關於燒掉火鍋店的那場大火,關於那個落魄的夥計,還有關於那場屠殺。
這些人物這些事件飛快速地在她的腦海里穿梭,就像星羅棋布地坐落大洋里的座座島嶼,彼此之間孤立著,相隔遙遠。
但冥冥之中,她總感覺到,在波瀾不驚的海面下,似乎總有一條不可知的線路,將它們緊密地連在一起。
那就是洋流。
而她所要做的工作,就是找到那條隱晦的洋流,就像是航海家們繪製地圖,標記出航船前行的路線那樣。
只要從縱橫交錯的水路當中,整理出那一條將各個孤島相互聯繫的航道,她便能依此揣摩出事件大致的本有面貌。
但這無疑是艱難的,不僅需要經驗,更為需要的是靈感,而所謂的靈感向來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貨。
很多人都會記得某位偉大的大人物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天才之所以為天才,便是那百分之一的靈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但他們卻很少會記得這句話的後半段:那百分之一的靈感,遠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重要。
為了抓捕那一絲一縷靈感,多少人終其一生也無法觸及,耗死在半途上。
思來想去沒有結果,她還是決定明天去神師學院走一趟。
很有必要去一趟,但那也是白天的事,現時已經太晚,今天已經變成了昨天,學院也早已關門,即便現在匆匆忙忙地趕去,所能面對的,也不過是一座空落落的建築群。
她收好桌面離開辦公桌,看了眼窗外,天空黑漆漆一片,看不見一顆星星。
又是一個沒有星光的夜晚。
離開警局后,她一個人走在空無人影的大街上,今夜的風很冷,她回頭看了眼亮著白燈的警局,又看了看眼前的道路,忽然想起那個落魄的少年,那道無人問津的影子。
兩側的街燈豎立在昏沉的深夜裡,亮著微暗的白光,彷彿永無盡頭地列隊而去,沒有來由地,便覺得那些燈光就如霧中的笛音那樣的凄然。
莫名其妙的悲從中來。
命運么?複雜而又龐大的命運么?每個人都無法避免的命運么?無力無力無力的...命運么?但既然大海註定是無法征服的,為什麼還有人要執著地繪製海圖,幻想著前往那似乎並不存在的彼岸?
「嘿,介意去喝一杯么?」有人在她的身後說話,「這麼冷的天,忽然好想找個人一起吃碗熱湯麵呢,不然都要凍僵了。」那個人笑著說,一副自來熟的樣子。
琳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寒冷的風肅殺地吹來,她冷靜地拔刀出鞘,橫過冷風,眼神淡漠地把刀指向那個不請自來的傢伙。
「誒誒,有話好好說,別一見面就動刀啊,你們城裡人都這樣迎接客人的么?」大海連忙舉起雙手投降。
「廢話少說,你來這裡做什麼?」琳冷冷地看著這個犯罪嫌疑人。
「是想跟你說什麼來著,」大海眨眨眼,一臉無辜地說,「但沒想在這裡說。」
「那要不回警局坦白?審訊室的鑰匙就在我身上。」琳的聲音依舊冰冷,手裡的長刀絲毫不讓。
「不,才不要,」大海擺擺手,較真地看著她的眼,「那屋子看著像個大棺材,死板地要命,我才不要進去。」
「但你沒有選擇權,而且警局怎麼樣也輪不到你來評說。」她目光一凝,冷冷地盯視著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一陣大風毫無預兆地迎面吹來,街面上的紙張被風掀起,就像蝙蝠一樣翻飛在半空,扑打著翅膀,嘩嘩作響。
凄迷的風聲從四面八方湧來,她猛地握緊刀柄,眉頭緊蹙,警惕地打量四周,「我勸你不要亂動,配合我們的工作,坦白所知的一切,不要再試圖逃跑,小心...」
「小心刀劍無眼么?」大海聳聳肩膀,無所謂地搶走她的話,無所謂地對著那把孤峭的刀。風一直在吹。
「你是在挑釁我么?」琳冷聲說。
「沒,沒那樣的意思,」大海笑著說,「這不能完全怪我,夠老的台詞吧,警察對著壞人說的警告,在書上看過很多遍了,就像固定的記憶那樣,聽到上半段,一時沒忍住,隨口就把下半段說出來了。」
「當然,出現在自己身上還是第一次,」他仍然高舉著手,無所謂地笑笑,「這不過是些玩笑話,犯不著當真吧,警官大人?」
「我沒功夫跟你開玩笑。」琳的眼神驟然陰沉了下來。
「不是已經下班了么,我在這裡等了好久。」大海呵呵地說。
「說,你到底想要幹什麼?!」她死死地盯著這張無賴般的臉,手中的長刀微顫,似乎忍耐到了極限,隨時準備讓這個混球為他的猖狂自大付出血的代價。
「沒想幹什麼,只是想找個正常點的人聊點正常的天。」大海還是笑,淡淡的聲音發散在燈光照射的空氣里,彷彿溶解於無盡的長風之中。
「城市的空氣太過壓抑,跟想象中的不一樣,來了以後總感覺很不習慣,好像來錯了地方似的,」他輕聲說,「忽然就想找個人說話,一邊問路,一邊說話。」
氣氛忽然變得微妙起來,就像狂風與長刀相接,風撞不到刀鋒,刀鋒也斬不斷風,無論是哪一方都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踩空的感覺,又像狗血愛情故事裡的男女主角,總是愛愛愛個沒完,但到頭來又不知道心底里究竟是在愛著些什麼。
是自己么?還是別人么?是夢想么?還是現實?到底都在愛著些什麼...
似乎很多東西都是這樣,愛過痛過憧憬過,一旦落進了現實,久而久之,還是會發現原來也不過如此。
細細想來,很多事也不過如此...人生難免遇到無數個不過如此,他看著路燈自嘲地笑,落在女孩的眼裡卻顯得格外的刺目。
不知是惱怒還是試探,澄澈的刀意在這一剎那還是激蕩在悠長的呼吸聲里。
風嘯不止,女孩的長刀再沒有猶豫,垂直地落下,他迎風而立,銀色的刀光破開路燈的照明,他目光淡淡地看著快速逼近的鋒刃,臉上卻沒有半點的懼色。
「呀,你們怎麼就跟黑社會一樣。」
在浩蕩的大風之前,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輕柔的吐息就像一株堅韌但又柔弱的小草,頑固地紮根於地上,一時隨風而搖曳,一時又紛飛在風裡。
風掠過的那一瞬間,他的身影宛若被洪流衝散一般,憑空消失在原地,錯開那一道匹練般的刀光,如同移形換位般地出現在女孩的另一側身後。
就像一道不動聲色的鬼魂。
少頃,長刀落空墜地,斜插入在青色的磚石里,刀身受力,劇顫著發出空洞的轟鳴聲,迴響在風裡,他們站在原地靜止不動,隔著後背,久久地對峙
「你看,」大海對著她的背影說,「暴力不一定能解決問題的,對不對?」
「你到底是什麼人?」琳冷冷地說,聲勢不減,手攥著刀柄,卻不由地用力幾分。
「還有你的同夥,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那不是我的同夥,」大海說,「那是我的弟弟,我們只是兩個很普通的人。」
「普通的人會用神術么?」
「會神術怎麼了,會神術就不能是普通人了么?」他凝視著她的背影,聲音如風般輕飄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