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是我殺的

第161章 是我殺的

今日,是個花好月圓的喜慶之日。

醉風樓,這座秦樓楚館,氣派生輝的大門前車水馬龍,達官貴人,風流公子都會齊聚此處弄月吟風。

青天白日便已如此喧嚷,若是晚上,必然更是盛宴。

兩人正要進去,旁邊忽的撲過來一道人影,郭開過於敏感,以為是刺客殺手,眼疾手快,已伸劍擋身她前頭,抵著那人影脖子處。

郭開呵斥道:「再往前,當心命!」

那人覺察脖子上冰涼的劍鋒,哆嗦了一下,不敢上前,微微結巴:「關……關姑娘,是我。」

南宮祤聽得後邊拔劍聲響,回首瞧去,才知有變故,折回到她旁邊,打量著阻攔之人,深深的看了解憂一眼:「他來找你的?」

解憂搖搖首:「不清楚。」

「趙公子,是我。」那人見他仿如熟如故人,不忘熱情:「我們之前在郊外馬場見過,您還記得我吧?」

南宮祤斂了眉目。

記得,他當然記得。

穆玄留,一個富庶人家的公子哥,她之前在宮外時,時常與這人鬼混,不僅用他的錢送了這人一個馬場,還敢把他借她的錢以及質銀庫的借據憑證一併交給這個人,她應該是很信任這個人的。

後來她劫獄私逃,他心中氣不過,藉機封了馬場,更是下令不準讓此人在質銀庫取出一分錢。

前幾日,也是穆玄留當街拐走了她。

他抬手示意讓郭開把劍收回,微聲道:「穆公子這般魯莽衝撞,所為何事?」

黍洱不知覺的看向君王,難道不是郭統領太過於謹慎小心以至於衝動拔劍么?反倒怪起了這位富公子,真是顛倒黑白。

在脖子上的劍移開后,穆玄留愣了愣,對這位趙公子多看了一眼,原來,這些侍從是這趙公子的人。

這趙公子與她并行而立,一時也猜不透這兩人到底是何關係,更猜不透這趙公子是何許人,竟敢不顧醉風樓的顏面,在其門前如此持劍拔刀,其手下傷人性命都不帶怕什麼的!

但能有這陣仗進入醉風樓的,不是大官便是貴人,難怪之前她一介女子能在醉風樓出入自如,說什麼高人自有妙計,想來是有這趙公子相助。

若這趙公子是官府中人,穆玄留當然不敢上去惹,便道:「在下與關姑娘是熟人,只想上前問候兩句,或有冒犯之處,望趙公子海涵見諒。」

解憂直道:「你有什麼事?」

「我……」穆玄留溫溫吞吞的,醉風樓並非人人都能進,他始終不得法子,且在此處守了幾日,方才見到她,過於激動,可誰知就被刀架脖子。

如今看她身旁男人根本不把自己放眼裡的冷屑眼神,還有這滿圍的侍從,他還敢說什麼?

「沒……沒事。」穆玄留漸漸放鬆自己,笑意道:「與關姑娘幾日不見,過於激動了,兩位可是要入醉風樓?那快進入吧,莫因我誤了什麼事。」

南宮祤已是不耐煩,看穆玄留的眼神不怎爽快,這人不愧是她的忠實者之一,堵她都堵到醉風樓門口來了!

裡頭管事見眾人扎堆,門前竟出了這等拔劍相向的事,已快步走出來,同眾人調解。

管事人擠過去,微微一禮,一一念出在場人的稱呼:「楊大人,關姑娘,穆公子,這是出了何事?」

「沒什麼,一點誤會。」解憂率先道:「這位穆公子想入醉風樓,就不必攔他了,他今日所有支出,記我帳下。」

管事愣了一下,關姑娘之前有公子照拂,出入自如,她之前帶這位穆公子進入,公子雖沒說什麼,但卻有隱隱不悅的,她這話,未免越權太過。

但看她身邊有位刑部楊大人,管事想了什麼,便才點首:「是。」隨後招來一位小廝模樣的人,朝南宮祤道:「楊大人,您預定的廂院已備妥,這就讓人領兩位前去,請。」

走前,解憂對穆玄留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好自為之。」

穆玄留呆了呆,奇怪,她這言語口吻,儼然就是醉風樓的至上貴賓,好似與她旁邊那趙公子沒半點干係。

直到面前這一撥十幾人皆入了內,穆玄留仍是不知該作何反應,好久才想明白過來。

不對……楊大人?他不是姓趙嗎?

本朝有什麼大官是姓楊的?

早知自己就該多背點書,不然連朝中有什麼風流人物都不知道,唉!

解憂跟隨他入廂院,黍洱郭開等人在院外把守候著,教人不敢靠近。

醉風樓的廂院是帶小院子的房間,這樣的廂院為數不多,一般能定到的人,不是價高就是官大,今日人滿為患,他能以刑部楊侍郎的身份預定這一等廂院,想來,是出了高價。

院中清凈,不比前樓嘈雜,小廝畢恭畢敬的將兩人從院中領入屋內,解憂微微瞧量,屋中窗門大開,四處透風。

小廝詢問開口:「不知楊大人需要點什麼曲目?」

「我點一個人。」

「何人?」

南宮祤望著這屋子,打量了幾遍,才慢斯條理的坐了下來:「聽聞,醉風樓的公子琴技無雙。」

這一言,讓小廝有些震驚,面色斂住:「公子並不輕易接客。」

「也便是說,他是接客的?」

「是。」小廝頓了頓:「不過……」

不待小廝說完,南宮祤聲容悠然,問出口道:「什麼價位?」

什麼價位。

這四個字用的極具諷刺。

解憂難免還是嗤嘖了一聲。

在這王都鄲陽城,大部分人少不得要給醉風樓公子幾分薄面,敢對傅如問出價位兩字,如此無故挑釁的人,恐怕只非眼前人莫屬。

唯他,能震得住庇護醉風樓的權貴。

小廝為難:「公子接客,不問價,只是公子之事,小的無法做主,若楊大人執意點公子一曲,小的可暫代傳話。」

解憂比任何人都明白,雖然傅如自詡為男倌,但他與別的男倌到底不同,其他人是被人挑,而他是挑人,且他接客向來有自己的原則,並不是價多便能得他一曲琴音。

她道:「我看不必傳話了,他是不會同意過來的。」

南宮祤淡聲:「你怎知他不會?」

「你請他的誠意不夠,他怎會出來獻藝。」解憂再道:「他這個人,孤寡清傲,做什麼向來只憑自己喜好,你區區刑部侍郎的官令,他可以不給半分面子。」

南宮祤的眼中多了些深意,人人皆傳,醉風樓公子神秘莫測,曾憑一曲琴音名震天下,能讓其主動現身獻曲的人,恐怕找不出幾個。

上回,她帶他來過一次醉風樓,他記得,那公子的曲音,的確細膩動人。

只不過,這些青樓楚館興起來的虛名,他並未有太多了解,也不重要,他奇怪的是,她和這個醉風樓公子接觸過多,讓他心裡有那麼點不舒服。

他清凌凌的看向她,心有所思道:「知你在此,莫非也請不動?」

「當然叫不動。」解憂只能在心底默默回答後半部分:傅如又不是她的人,醉風樓是什麼地方,是夏朝數一數二的高級風月場所,能跟醉風樓打交道的,都不是一般人,她若是能做醉風樓的主,這夏朝,豈不是囊中之物?

不知他今日這是唱哪一出,用一個假身份來逛青樓,還想通過她牽線搭橋請出傅如,按理說,她跟傅如的來往,頂多就是她花錢請個男倌聽曲的關係,她自認為沒露什麼破綻讓他懷疑。

反正他疑不疑心,跟她關係不大,倒霉的不是她,若是可以,她還會澆油助陣,推波助瀾,她最是喜歡干這種挑撥離間的勾當了……

揮去腦海中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解憂反是問道:「你要見他做什麼?」

「他琴藝超群,頗有名頭,我手中有首曲子,想與他探討探討。」

這理由……信了才有鬼。

小廝已經去傳了話,一柱香時間,小廝歸來,面色更難:「公子今日不便,還請楊大人見諒。」

他沉了沉眉目:「早聽聞,醉風樓有貴人庇護,再大的官,都壓不住醉風樓背後的朝廷權貴,這話不假。」

解憂見他吃了閉門羹,也不見惱羞成怒,想了什麼,於是道:「若你只為探討曲子,不如我給你薦一個人。」

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距離,和她那桀驁不屈心懷鬼胎的面容,他心底總有幾分對她的提防,問:「你要薦誰?」

「醉風樓的一位新人,其曲風靈動,別具一格,前幾日,我聽了他一曲,至此念念不忘。」解憂慢溫溫道:「你既有雅興,不妨叫他過來,慢慢探討。」

他心中已然猜到她說的是誰,花忍有跟他提起過——

她和一個小男倌夜遊城河,且親自送那男倌回了醉風樓,似乎很親密。

一個小男倌……

只當她是本性難移!

默言片刻,他才問:「他叫什麼?」

「柳無依。」她不拖泥帶水。

他很痛快的應了:「好,那就他。」

戰戰兢兢的小廝聞言,不禁鬆了口氣,還以為請不動公子會讓這位楊大人下不來臉面大發雷霆,誰知卻很平靜。總歸,請柳公子可比請公子容易多了。

小廝舒眉道:「楊大人煩請稍後片刻,小的這就去請柳公子。」

屋中,只剩兩人。

座位主次有分,他率先搶了主位,坐了下去,好似覺得她會搶,然後抬起眸子,尤有意蘊的看著她。

解憂確實想搶,但慢了一步,只能怔怔的站在他面前。

「你不會想和我一起坐?」他好看的眸子演繹著清澈。

解憂瞄了眼他旁邊窄小的空位,咬了咬牙,她不至於掉價去擠,在他的地盤,還是別太張狂,便收起那點心思,退了幾步,坐了次座。

解憂坐姿隨意,捏了杯茶。

他忽的問:「你與他,很熟嗎?」

「不熟。」解憂微微晃了晃杯中茶葉,有些口渴,再細細抿上一口:「只是他年紀輕輕,模樣俊俏,合我眼緣。」

「我不是問柳無依。」

解憂輕抬了一下眼角,見他擺動的臉色不太好,繼而啟唇道:「我說的,可不止柳無依。」

他臉色變了變。

她的意思顯而易見,不論是醉風樓公子,還是柳無依,都是年少俊朗,很符合她的胃口。

房中氣氛冷了數度,他面目微低,語氣已然成嘲諷:「不愧是面首無數的晉國長公主,一點都不挑食。」

解憂輕微嗤聲:「這種虛假謠言,你竟也信。」

這句話,令他的氣色有所好轉,誰知,解憂嘆息一聲,下一句輕輕然然說道:「其實沒那麼多,兩三個而已,無數面首,我也養不起。」

他抽了抽唇角,他太低估了面前這女人的顏面厚度,以前關玲瓏對這種事頂多是想一想,可她,卻是會用實際行動來證明,她逛青樓,招男倌,舉止無度,一點都不假!

他懶得與她閑扯這些有的沒的,冷了眉目說道:「我聽說,你前幾日夜裡,去了司徒府。」

夜探司徒府,她是干過。

司徒璋白日里不是值守宮中,便是同茱萸在一塊,她沒機會接近,便製造了點小混亂,選擇夜幕入府。

解憂沒打算遮掩,坦白道:「有些事,我略覺奇怪,主要是想確認,司徒璋會不會知道點什麼,但他忠心耿耿,不愧是你一手培養出來的妹婿人選,人品沒得說。」

他直道:「你怎不過來問我?」

解憂猶疑:「你真的還在查?」

他眼眸沉了片許:「我想勸你,別再查下去。」

她彎了彎眉眼:「我要是不呢?」

「他是關玲瓏的師父,不是你的師父。」他將那點薄弱的關係挑明。

「是啊,我不會叫他師父的。」解憂諷道:「他是低賤如螻蟻的奴桑人,是一個從奴隸營里逃出來的奴桑囚犯,明明武功不強頭腦簡單,卻非要為了那點可笑的親情,蠢得找死去闖王宮,這樣的人,死了就死了,也是他活該。」

他摸不透公玉鄂拖在冥解憂心中的地位,只能說道:「你這些話,是反諷,還是真話?」

「真話啊。」解憂漫不經心:「你也去勸勸夏天無,夏天凡死了就死了,也是活該,他總追著我不放,有什麼意義呢?」

她換了種方式讓他明白,想讓她別再查下去,那是不可能的。

他目光微垂,低音沉厚:「夏天凡,真的是你所殺?」

她承認:「是。」

「我想聽真話。」

「這就是真話。」

空氣里,瞬間瀰漫了硝煙之味。

這個問題,他問過很多次,他知道,自己到底想求一個什麼樣的答案,也許是給他自己一點慰藉,他竟然會認為她不會殺人。

可笑,倒是他可笑了。

解憂等了很久,終究沒等到他的爆發,抬眸去瞧,他握了握拳,卻很冷靜。

解憂冷了一聲:「夏天凡與夏朝來往密切,我至今還留著你們來往的書信,那字裡行間,不止策劃著如何謀奪晉國,還想要殺我,若非我派人日夜監視,只怕你們書信往來會更頻繁,我殺一個圖謀不軌的暗探,沒有錯。」

他嗓音凌寒:「你不用解釋,若我不能容你,你早就身首異處。」

「我要殺他的原因,不止如此。」解憂聲色冷凝,眉目蘊含悲切之意:「他殺了銀楹,他親口承認的,他說,銀楹撞見他與夏朝密探談話,他怕暴露身份,便製造流匪劫財的假象,將昏迷的銀楹連帶馬車一同墜崖。」

南宮祤神色輕變,這件事,他沒查出什麼,但夏天凡已死,她已然沒有必要說謊,殺妻……也許,是真的。

「夏天凡自請去晉國開始,他的命時時刻刻被懸著,容不得有半點差錯,必要時刻,為保全自己,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銀楹不是無關緊要的人,她是我的朋友!」解憂緊咬著牙,沉沉怒色。那是她年少時在晉國為數不多的玩伴,是她回晉國后從不在意她那些流言蜚語,還處處維護她仗義出手的好友,是她能親切稱呼叫其為銀楹的親朋知己。

他說不出什麼話來辯解。

即便她親口承認殺人,他又能如何,他不是夏天無,也不是棄瑕,會為了夏天凡的死耿耿於懷,更不可能提劍砍她。

對於兄弟之情,他有,卻沒有那麼濃烈,從始至終,他是君,夏天凡是臣,這是夏天凡最終選擇所要承擔的後果。

有些事,是無法論對錯的。

「夏天凡的事到此為止,我不會再追究,公玉鄂拖的事,望你到此為止。」

解憂搖首,然後說道:「在雪山,我捅了夏天凡一刀,但我眼睛有疾,我不知道,那一刀到底有沒有要他的命,我被人追殺遭遇雪崩,自顧不暇,等我出了雪山,我才知道他死了,我以為,是我殺了他。」

南宮祤緊緊盯著她,不可置信:「所以你去落塵庵,只是想確認,他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解憂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眉目辛寒:「他不是我殺的,但是,是因我而死的。」

他壓著的心有些沉定。

夏天凡死狀凄慘,全身各處骨折,是被掌力拳力所擊,其腹處、心口處有傷,用的是同一把兇器,那是她的匕首。

也就是說,她捅了夏天凡之後,匕首還在夏天凡身上,有人趁夏天凡重傷之際,打的他毫無還手之力,最後用這把匕首,一擊斃命!

那麼,最終殺人的那個人……

他問:「你一直都知道是誰動手殺人,對不對?」

解憂沒有說話。

他忽然怒極了:「你寧願被夏天無追殺,也不肯說,那人,值得你這樣維護?」他然後又想到了什麼:「我明白了,你說你出了意外,其實你只是接受不了這件事,才崩潰至極,所以想逃避,對不對?」

解憂只說:「在天下人眼中,是他殺人,還是我殺人,沒有區別,夏天無一樣不會放過我。」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他把桌角捏得很緊,有點不冷靜了。

「我給你真相,公玉鄂拖的死,我也要知道真相。」

他更不冷靜:「你一定要這樣執著?」

「你們可以說就地正法,草草結案,夏朝南庭關係不會有半點影響。」解憂一句一咬,很鄭重:「在我這裡,他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我若阻止你呢?」他涼聲。

「你可以不給我交代,可以不幫我,可以阻止我。」解憂眉目傲清,眼神堅毅:「但我這人護短,不論兇手是誰,又因何殺人,我會查到底,必要那人以命償命。」

他眉目間跳動了一下,只覺可笑。

在她眼中,夏天凡是個罪孽深重,卑鄙無恥的殺妻兇手,是竊國機密的敵國暗諜!

身為暗諜,最不應該的,就是交心交知己,夏天凡每一道都犯了,一個暗探,處在兩邊,一邊是晉國,有真心的知己朋友,是情是義,一邊是夏朝,有親人及責任,是忠是誠,這兩邊,日日折磨,備受煎熬。

夏天凡曾絕望的說,不想再過這種是人非人的日子,若可以,只想攜自己心愛之人隱歸山林。

可夏天凡已經坐在了那個位置上,晉國和夏朝的大戰更是一觸即發,豈能這麼輕易抽身,夏家不允許,他也不可能同意。

他甚至也拿著劍指著夏天凡脖子,問,那個女人和命,到底選什麼?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夏天凡為了她,曾屢次抗令。

他不能理解,夏天凡為了她……是真的連命都不要了!

一個奴桑逆賊的死,她不惜代價,說要以命償命。

夏天凡,一個願意為她放棄一切的人,死在那個人手中,她毫無半點怨恨。在她心中的地位,甚至還不如一個淪為奴隸的奴桑人。

她涼薄無心,對她付出真情,是多麼可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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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祤憂:宿命緣劫,浮生何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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