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起師大會
一連兩日,風平浪靜。
雖說唐問雁嘴上講最信任她,卻也沒讓她離開視線範圍之內,那些重要的事,唐問雁並不打算與她共享,解憂無法探到什麼消息。
那夜唐問雁寧肯耗力救柳無依,也要阻止她下山,怎會允她絕對自由。
什麼還恩不相欠,只是借口。
唐問雁也會怕她不受控制。
這一日,柳無依沒有照常侯在她門口,周邊空無一人,有一小廝敲了門,恭敬請她:「大當家有令,近日山裡不安全,請姑娘隨我轉移。」
解憂隨其而去。
唐家嶺的一片密林里,蜿蜒曲折的路上,一串人在背著行李向前走,不一會兒,便到了一個洞內。
此洞寬闊,已容納了百人。
解憂掃視一遍,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老少。
她大概猜到了什麼。
這裡是唐家嶺緊急避險的所在地,唐問雁把青壯年留下,秘密轉移弱勢群體,恐怕說明,今夜的唐家嶺寨子,要有一場大戰了。
她不禁想,棄瑕真敢爬崖偷襲?
可即便真的上來了,面對空無一人的唐家山寨,面對唐家嶺的埋伏,面對數百人的圍剿包抄,等待他的,只是死路一條!
借刀殺人,她向來做的順手。
解憂隨意找了一個石壁蹲著,人群中,一樣跟著被轉移的柳無依終於看見了她,喊出了聲。
「姑娘!」
撇開人群,他尋了過來。
他面有急色:「姑娘,你可知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當然是打壞人了。」
唐小六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只可惜,他們說我年紀小,不然我也要跟著去,把那些欺負我們的壞人打跑。」
「是啊。」唐小七臉色愁了愁,說:「師父不讓我們跟著去,等我練好武功,我也跟師父一樣,鋤強扶弱,行俠仗義,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好人。」
唐小六豪氣放話:「我不僅要做好人,還要做大俠,以後橫行江湖。」
「我和師兄一起闖蕩江湖,要在江湖上留下我們的行俠事迹。」唐小七也跟著上前,凌雲壯語。
「行走江湖,好像都要有名號,不然別人怎麼知道,好事是我們做的呢。」
唐小七笑了笑道:「你姓唐,我也姓唐,那我們就是唐家雙俠。」
「好,我們就是唐家雙俠,以後一定把我們門派發揚光大!」唐小六拍胸,信誓盎然。
唐小七愣了愣:「可是,我們沒有門派啊。」
「你傻啊,我們可以創一個嘛。」唐小六作勢苦思,想到什麼,眼睛一亮:「我們就用師父的寶劍取名,青羅派,我們是青羅派的唐家雙俠,以後誰繼承了師父衣缽,誰就是青羅派掌門,以後我們還要招小師弟小師妹。」
「小師妹?」唐小七不理解。
「有小師妹才好玩呢,跟你待一塊,一定會無聊死的。」
…………
解憂揉了揉太陽穴,看著面前這倆聒噪的七八歲小孩,你一言我一語的,像過家家,這行走江湖的快意武俠夢,也就小孩子信。
終是明白斷承意為什麼會被忽悠到這裡來,為什麼在這裡吵吵鬧鬧過得這麼開心,許是斷家家教太嚴,壓制了他天性。
她早看出來了,他根本就不想回家。
在洞中悶了半日,午食一口未動,解憂想出去,洞口邊有幾十人把手,只說大當家有令,誰也不能出去。
隨著天色漸漸暗下,洞中黝黑。
解憂是被夢驚醒的,已是夜半,洞中所有人都已熟睡。
洞內未留燈火,她一睜眼,便是黑暗,無盡的黑暗,就像夢裡的那樣……
解憂心中一慌,整顆心悸動。
解憂跑出了洞,洞外為安全起見,並未生火,只有暗淡凄肅的月色。
看守的人,有一半人臨時休憩,有一半人守夜,是輪流值守。
有人見她慌張出來,癱坐倚靠在洞口,呼吸微喘,面有白色,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上前慰問了一番。
解憂說無事,這人便也放任她在洞口待著,沒多管了。
解憂閉目許久,額角汗珠,迎著晚風,有些清冷。
再睜眼時,面前遞了一塊手帕。
「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解憂沒接,看著面前這個清雅文秀的少年。
屈膝而蹲的柳無依怔了半久,給了一句回話:「不知道。」
「南宮顥為了金弦琴絲,滅了楊家滿門,而我卻與這樣十惡不赦的人來往密切,借著他的手,不知道又殺了多少人,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么?」解憂諷道:「你心裡,只怕恨不得殺了我,或許就可以救更多的人。」
「我從未這樣想過。」
「你有。」解憂嗓音沙啞:「後山山洞,你故意招惹那人,就是想置我於死地。」
「我只是想困住姑娘。」柳無依低面垂首,想起那次,有些愧色:「我不知道,那人會下殺手。」
「你以為困住我,這裡的人就會過的安寧,就沒有殺戮了么?」解憂緩緩靠著石壁:「未免想的太簡單,你家公子,是不是叫你阻止我?」
柳無依道:「我不知道姑娘想做什麼,談何阻止。」
「你什麼都不知道,可你卻還是聽傅如的話,我這個少主毫無話語權,當得真夠窩囊。」解憂再一次自諷。
「我只是認為公子說得對,不管這裡將要發生什麼,姑娘或許不該淌入這渾水。」他面有難色。
解憂望著黑沉的天:「你知道,我為什麼讓你來唐家嶺么?」
「因為程不識,讓我破霜花淚。」
他輕涼出口。
「玉長情並非可解百毒,但你所服下的玉長情,加入了一味真正的藥引,白簫笙當時只練出了兩顆,他給了我一顆,自己留了一顆,新加的這味葯,已與你的血液融為一體,區區霜花淚又算什麼。彌足珍貴的寒蝶幼蟲,虧了我五十萬兩,我不做虧本買賣,何況程不識屢次用霜花淚傷我身邊人,我毀他聲望,報復回來,已經對他夠仁慈了。」
「玉長情如此稀有,姑娘卻給我用,真是暴殄天物。」柳無依的聲音更低。
解憂放緩了聲音:「其實,我讓你來這裡,不止於此,如若仇人近在眼前,能親手了了他,也許日後臨死,你就沒什麼未了的心事了。」
柳無依抬起了頭,凝怔的看著她。
「你想做什麼,我不會阻止你的。」解憂蒼白的臉,微微而笑。
柳無依咽了咽。
他太難看透,這個女子到底想做什麼,是在試探他么?
也或許,她玩弄一個程不識覺得不夠,她還想故意玩弄他,做起事來,隨性肆意,哪管什麼原因後果。
她是什麼樣的人,他真的不知道。
柳無依引開了話題:「姑娘好些了么?要不要回洞中去歇息?」
撇著窄小漆黑的洞,解憂搖首。
柳無依知道她是驚夢而醒,跑出來時驚慌失措,好像很怕什麼東西。
他想到什麼,似抓住了她什麼弱點:「姑娘怕黑?」
解憂不言語,閉目。
次日醒來,解憂身上蓋了披袍。
解憂緩緩站起來,望著迎頭的日光,有些刺眼。
周旁有動靜,解憂看去,是有一隊人從小路上奔來,部分人立即警惕,作防禦狀態,見來的是自己人,便鬆懈了下來。
奔來的人興奮告知眾人:「我們贏了!贏了!勝利了!」
「我們贏了?」
「我們勝利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不可置信。
「大當家武藝超群,獨步天下,區區幾個小賊又算得什麼,二當家讓我來告知各位,各位辛苦了,我們可以回去了。」
見眾人不動,那人再喊了一遍:「快叫大傢伙都回家吧,我們可以回家了。」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
「可以回家了!」
「回家了!回家了!」
一群人忽的高舉手中武器歡呼。
不一會兒,洞中百人刷刷的奔出來,臉上洋溢著勝利喜悅的笑容,小孩子們一起手舞足蹈,歡樂般的離開。
解憂喃喃:「贏了?棄瑕敗了?」
柳無依涌著人群出來,手上還拿著水囊和乾糧,至她面前,顯露幾分擔憂。
回到寨子里,婦孺老少都回了居宅,而年滿十四之上的男子,全被召集到操練場。
那邊場上,約有一兩千人,人頭攢動,還有一陣陣震撼的呼聲。
解憂拔步過去,想瞧個究竟。
守衛恭敬喚了聲『姑娘』,沒攔她。
唐小六唐小七覺得那邊興許更好玩,趁守衛不注意,溜了進入。
守衛沒攔住,見這倆只是小孩,鬧不出大亂,便由了他們去。
操練場最前面的檯子上,半圈有十幾人,都是挺高級別的重要人物。
唐問雁唐雄以及其他寨子的首領,一塊站在一邊。
南宮顥離的有點遠,似乎並不打算往前湊熱鬧。
此刻,在台上正中,慷慨激昂說話的人,是耿域。
解憂往旁周看了看,這一兩千人,衣飾略有分別,一些是唐家嶺和其他寨子的人,一部分是耿域自己的部下。
一個朝廷將領,一群土匪,如此和諧共處,真是難得一遇的奇景。
耿域還在繼續說,面帶怒色,喝聲痛斥著什麼。
他念的詞,有點熟悉。
解憂想起昨日自己匆匆起草的書文,同他所說的,有八九分相似,他用通俗易懂的話語表達了出來,讓這裡的人聽得更懂。
不過,書文中討伐的對象,換了。
換成了夏朝。
「驅逐外氏,復我河山!」
哦,連號令也換了。
解憂搖了搖頭,有些可笑。
那些書文就只能欺負無知百姓,讓他們以為代渠民不聊生,身處水深火熱之中,這一切都是夏朝挑起的,只有驅逐了夏朝,才能回歸安樂重鑄家園。
「……今日起師大會,就先拿這夏朝狗賊的人頭來祭奠,將此人頭懸挂三日,給夏朝一個痛快的教訓!」
說完,耿域倒滿了一大碗酒,噴洒至地面,最後,長劍一提,將掛在檯子上的抹布被挑開。
一顆鮮血淋漓的人頭,赫然展示。
耿域再一揮,圓滾的物件,完美的弧線拋向空中,以頭顱長發為墜,直直吊到了飛揚的旗幟上,染紅了織錦。
「驅逐外氏!」
「驅逐外氏!」
眾人促動,舉兵歡呼。
解憂撼了一下,盯著上面那人頭。
「棄叔叔……棄叔叔……」
身邊有細微的顫抖喊聲,混在響徹的呼聲里。
解憂想起什麼,已來不及阻止,那抹小小的人影,憑著靈活的勁,扒開眾人,向前面衝去。
不知何故,那人頭好似系的不緊,忽然掉了下來,落在了旗幟下燃燒極旺的火盆里。
一瞬間,焦味蔓延。
解憂忽的向南宮顥看去。
那華衣男子背手輕負,察覺她炙熱的目光,亦是向她瞧了過來,他露出不意外的笑容。
那抹小小的身影剛走到前面,眼睜睜看著圓滾的人頭掉落在火盆里,小人影猝然愣住。
火盆里,裡頭人的臉皮早已被烤得面目全非,小人影心下大撼,不受控制,一下衝上去,想要把火盆給撞翻。
但被守衛攔住了。
小人影抵不過大人的力氣,又打又咬,瘋了一樣掙扎,聲嘶力竭:「棄叔叔!棄叔叔!」
「你們這群壞蛋,你們把棄叔叔殺了!你們都是壞人!放開我!」
「棄叔叔!」
火盆里,熊熊烈火。
場上,小孩子扭曲掙扎,痛徹嘶聲。
守衛都不免為之動容幾分,差點拉扯不住。
台上的人都瞄到了這個孩子,將目光放了過來。
耿域快速走過去,揪住小孩,猝不防喝道:「你叫他什麼?棄叔叔?你是他什麼人?」
「你是壞人,我不告訴你。」小孩扭曲了面容,滿臉恨意,又說:「你殺了棄叔叔,我要殺了你,替棄叔叔報仇!」
唐問雁原想上前,聽到這句后,怔在原地不動。
「你不說?那我現在就殺了你,讓你和你這棄叔叔去陰曹地府團聚!」
「住手!」
耿域半空中的手停住,抬起頭,瞄向那抹冷喝聲音的來源。
人群促嚷,自動讓開一條道。
身披白色袍衣的女子,站在包圍圈裡。
「耿將軍,你知道他是誰嗎?」
耿域冷了一聲:「我管他是誰,能與棄瑕沾上關係,死了也不可惜,大家說是不是?」
場上,無一回應。
唐問雁撇著別處,似乎並不想管。
南宮顥向來都是看戲的。
而其他眾人似是覺得夏朝雖然可恨,但殺一個無關的小孩太過殘忍,紛紛低頭,也難以附和。
解憂決定要讓這個場子更炸裂一些,自定神怡,悠悠開口,道出這個小孩子的身份:「他是夏朝大將軍斷一鴻的獨子,你若敢動他,斷將軍定不會繞過你的。」
此言一出,眾人一片交頭接耳。
「什麼?」
「那位夏朝將軍斷一鴻的兒子?」
「聽說年初,那大將軍不敵大當家,被刺傷了一劍,躲家裡養傷羞於見人呢。」
「他兒子為什麼會在這裡?難道是來為父報仇的嗎?」
「這小小年紀,能成什麼氣候,來送死罷了。」
小人影聽著人群里的話,呆了好久。
他只知道在家中時,娘親只讓自己埋頭讀書,別的事從不讓他多管,對於爹爹的事他並不清楚,只知爹爹因公負傷,在家裡養了好久。
他興奮,以為爹爹終於是有時間陪他玩了……
可是,可是……
小人影看著唐問雁,想問個清楚,囁嚅了聲音:「師……」
唐問雁卻始終沒向他看過來,彷彿他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頓住,再叫不出口。
「斷一鴻的兒子,好啊……」耿域大笑了起來:「很好!」
耿域轉過身去,再踏回台上:「如今棄瑕身死,斷一鴻的兒子和夏王寵妃皆在我們手上,夏朝若是敢出兵阻我們,不怕他們不束手就擒,驅逐外氏,復我河山,指日可待!」
「驅逐外氏,指日可待!」
一聲聲洪亮。
夏朝,流華殿。
夏朝軍報八百里加急,呈上去。
聽著探子念出來的探報,總結出了這麼幾個字,唐家嶺叛亂,棄瑕梟首示眾。
南宮祤眉目隱忍,幾乎一掌拍在桌上,「不可能!棄瑕……不可能!」
黍洱亦顫了顫。
自入漢源郡之後,棄將軍一直音信全無,王上雖知這是棄將軍的一貫作風,一旦深入敵軍腹地,絕不輕易打草驚蛇,王上雖不過問,心裡何不曾擔心。
如今,唐家嶺已然叛亂,弄了一個起師大會,王上的寵將,竟被逆賊殘殺,死無全屍。
如何不怒?
逆賊耿域還放話,說自己獨闖王宮,擄走王上寵妃當眾玩樂,滋味甚好,又諷刺夏朝王宮的守衛,不過如此!
豈止是羞辱,根本讓王上顏面無存!
如何不惱?
那賊子還用斷小公子做威脅,說什麼小公子在他手上,料定了斷將軍會當個縮頭烏龜,不敢上陣出兵。
這一樁樁,一件件,忽令耿域一時聲勢大起,讓人覺得他真有本事與夏朝對抗。
如何不憤?
花忍怒色難忍,面容緊抽:「爺,我要去唐家嶺,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要把他帶回來,決不能讓他被人肆意侮辱。」
「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南宮祤允了:「另外,斷一鴻和郭開皆在漢源,你替孤傳幾句話,讓他們做該做的事。」
待花忍一走,南宮祤整張面容頹然了下來,心中五味雜陳。
冥解憂,你說過要我信你的。
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