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墨軒前塵（三）

白玉收回了思緒，別人已是有夫之婦，自己怎能有這般心思？

於是便收了劍回屋去了，可是那婦人楚楚可憐的身姿，總是在他的腦海中揮散不去。

而每每晨時再練劍時，他會發現鄰居總會傳來若有若無的琵琶聲，似乎迎合著他的劍法，強弱隨他，每每看書時，自己若有什麼見解皆會朗聲說出來，而對面似乎總有人輕嗯一聲，他都不知那些是不是他的錯覺？

只是偶然，會再透過牆，偷偷的見那女子賞花，或是看她坐於鞦韆上，盪的高一點的時候，悄悄的瞥見她的身姿。

越是不知，便越是想知，他對鄰居的好奇也越來越重，後來幾經詢問才得知，那女子的美艷和才藝早已傳遍了雲深城中，那禁軍統領在一次外出遊玩中遇到了她，頓時一見傾心，千方百計托媒人說合，終於把可人兒娶進了府中。

成婚後，他對她愛如至寶，整天盡以呆望著她的清麗身影為快事，除在皇宮留值外，他與她幾乎寸步不離。

可是都說，她自從嫁進統領府以後，便再沒有笑過。

為什麼她再未笑過呢？

正值春花將謝的時候，他想著她的不快，只覺憂心忡忡，獨坐庭院，呆望著滿院的花兒，似乎朵朵都是鄰院女子俏麗的臉龐，讓他心痛欲碎。

那一刻，貪嗔痴三感包裹了他的內心······

終於那日，在禁軍統領在皇宮值班的時候，他躍進了鄰居的屋子，推開門，終於再次見到了她。

她一驚，卻並未呼叫，而是看著他，眼裡卻都是柔情淚水······

原來，當時，幾度花開花落，女子轉眼到了少女懷春的年齡，才貌俱佳的她一心盼望有一位才貌卓絕的多情公子與自己相伴終身。

可她終究不能自己做主自己的婚姻，那般完美的人也逃脫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父母的操持下，正值豆蔻年華的她嫁給了如今的禁軍統領為妻。

他是愛她的，她知道。

可感情一物偏就這樣說不清楚，儘管禁軍統領對她一片痴情，愛得無以復加，多情善感的她偏偏就對他沒有半點激情。

他身為武將，長得虎背熊腰，五大三粗，性情耿直驃悍、粗獷躁烈，這個粗悍的夫君，既給不了她柔情蜜意，也不能與她詩詞互答，甚至在她彈奏琵琶時，他只會傻瞧著她的臉，根本不懂得領略音樂聲中她的心曲。

這樣的婚姻與她夢中幻想的意境簡直是天壤之別，因此新婚的她內心中充滿了失望和鬱悶。

每當風吹庭竹、雨打芭蕉的夜晚，她總是偷偷一人對窗落淚，落寞蕭索的心情緊緊纏繞著這個被人深愛著的新婚嬌娘。

直到那天，她正心不在焉地摘花玩賞，忽聽得院牆那邊傳來朗朗的讀書聲，語聲激昂、抑揚有致，似乎頗得書中神韻。

嫁入統領府後，因這禁軍統領不好文墨，常也干擾她讀書，這時猛聽到這樣入神的讀書聲，不禁為之感慨心喜，直想去探個究竟。

但立即又轉念想到，自己身已有歸屬，不該再生非份之念，於是強加抑制，努力不去再想這事。

然而，回到屋中之後，鄰院的讀書聲仍久久縈繞在她的耳畔，弄得她心裡癢滋滋的不安。

那天院子里扎了鞦韆，小丫頭來叫她去玩，一坐上去，她發現自己就像一隻鳥兒，彷彿要飛出這統領府。

而飛到最高的時候，她看見了他的樣子，心中不覺怦然跳動，那是她從未有過的感情，鞦韆啊，你盪的高些，再高些，最好能直接將她盪出去，落到鄰居的院子里······

那天以後，她便愛上了鞦韆。

她知道，他晨時會練劍，因此便在那時輕撫琵琶，這般的為他附和，仿若他與自己就在一起一般；

她總是不自覺地立於牆角，聽他讀書見解，仿若知己一般，每每所思所念皆與她所思所想相同，恨不能光明正的過去與他肆意長談，互答詩詞，只能換成一句輕聲的「嗯」······

白玉闖進去的那天晚上，二人終於見面了，一見如故，欣喜難言，互訴衷腸，在幽幽的燭光中，兩人無言地緊緊擁抱在一起，一團烈焰同時點燃了兩顆相待已久的心，兩個人頓時溶為一體。

這一夜的纏綿風韻，對兩人來說，就象一股清泉流進了乾涸已久的心田。

感情的閘門一旦開啟，春心如泉就再也遏制不住了。

自從有了那一夜巫山雲雨後，凡是禁軍統領在皇宮當值的夜晚，就是二人歡會之時。

兩人情深意濃，心息相通，彼此一個眼神或一聲輕呼，都能喚起對方微妙默契的感應。

那種好日子畢竟不多有，大多數的日子，他們都只能隔牆相思，有時白玉在院中大聲吟誦詩書，女子坐廊下輕撫琵琶，種種方式，都被用來傳達彼此濃濃的戀情。

白玉也從來沒想過，自己瀟洒了近二十載，竟然會在這個地方留戀了下來，儘管是如此的不光彩，但他義無反顧。

兩顆相傾相愛的心，無論什麼困難都無法阻隔，這恰似「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這樣過了一年，兩人卻實在想不出可以插翅雙飛的辦法，也只能這樣漫無結果地苦戀著。

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無論他們兩人怎樣儘力隱蔽行跡，用金錢收買下人，還是有一些風聲傳到了那個統領耳中。

統領頓時火冒三丈，但他還是壓住自己的火氣，決心以眼見為實，他不動聲色，第二天佯裝在皇宮當值，入夜時悄悄潛回家中，藏在院牆下守候。

果然，在二更時分，看見牆上有人影晃動，一落下來，便與他娘子擁吻在了一處，他哪裡還能忍，直接出手，招招狠辣，白玉未帶天涯絲，哪裡打得過雲深城的禁軍統領，二人苦戰一番，最終白玉還是被打的重傷在地！

統領本想一巴掌拍死他，卻不想那女子卻攔在了白玉的面前：「統領打死我吧！是我不守婦道勾引的白公子，一切與他無關！」

統領見狀怒極：「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

直接讓人把白玉壓到一旁，然後取來自己的鞭子，皮鞭下處，那女子霎時皮開肉綻，她卻咬緊牙關，並不討饒，看的白玉心如刀絞，卻因為重傷掙脫不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統領問她：「下賤女人，看你做的什麼好事？」

那女子看了一眼白玉，心中瞭然，眼裡皆是柔情與堅定，淡淡道：「生既相愛，死亦何恨？白公子，你答應我，要好好的活下去。」

那統領聽這話更加憤怒不已，皮鞭一陣緊似一陣，一朵鮮花猛遭狂風暴雨的摧折，轉眼就已凋零，纖弱的她在鞭打之下，很快就氣絕身亡······

「不要！」白玉一聲悲鳴，卻無可奈何，痛苦至極，只能一口鮮血吐出，卻什麼都做不了。

那統領看著她死了，又怕又急、又悔又恨，其實只要······只要你向我求饒，只要說那麼一句軟話，就只要一句就好···我就會原諒你啊······

他愣愣地站在那，看著她的屍體，失聲痛哭如一個孩童，這一刻，兩個深愛她的男人，都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

他最終放了白玉，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放他，大概是因為，他是她臨死前都想護著的人吧。

白玉離開后，跌跌撞撞，腦袋裡都是一片空白，她死了，她死了，他就這麼想著，想著，不知怎麼就來到了墨軒山莊門口，倒下去的那一瞬間，他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要死了，那真好，自己能去陪她了······

故事到這便也結束了，聽的安哲羽也是一陣唏噓，怪不得蘇吟會為他而哭。

只是他依舊不明白，為什麼，明明知道那件事是錯的，白玉還要去做，以他的才名什麼樣的好女子沒有呢，幹嘛非要去勾搭一個有夫之婦呢？

「安大哥，」蘇吟問到：「你懂情字嗎？」

「情？真巧，你哥哥也問過我這個問題。」

「徐再思道：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元好問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安大哥你在修鍊無為大法，更該知道順天之時，隨地之性，因人之心。」

安哲羽征在了那裡，他一直懵懵懂懂不知何解的事情，似乎一下子便有了答案。

就像蘇了一一直和他說的，人活著，總要放肆的儘力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方才不辜負來這人世一遭，有許多時候，哪有什麼對錯呢。

從那天起，他研究了許久的無為大法終於有了進展，蘇了一看到也很是欣慰。

白玉一直沒死，因為那女子在臨死前說過，要他好好活下去，所以他不能死，只能每日死氣沉沉的待在墨軒山莊，只有蘇吟的柔情，一點一點的打動他已被嚴寒包裹著的內心，讓他漸漸的恢復了一些生氣，蘇吟說：「既然你要活著，那便像個人一樣活著，這才是那個姐姐所希望的不是嗎？」

他深知如此，才慢慢的開始接觸他人，開始有了新的活力。

那日他去見蘇了一，自己在這墨軒山莊住了這麼久，也是該向莊主表達自己的感謝之情，蘇了一隻道笑著道無事，不過他正在為新功法沒有進展的事情煩憂，白玉聽說后，問到：「能否讓晚輩看一看？」

蘇了一欣然遞給了他，果然，白玉就是白玉，他這樣的性情中人，最能體會人間情感，也最能看出什麼最合適世人，有他助力，這沒有進展了功法終於能繼續前進。

白玉加盟新功法的研製后，安哲羽倒是輕鬆了許多，更有時間去專研他的無為大法，武功確實大有長進。

不過看著蘇吟和白玉，倒是為他們二人感到一陣惋惜，這任誰都看的出來，蘇吟的眼裡全部都是白玉，可白玉的心早已隨著那個女子的死而埋葬了。

不少人勸她，放棄吧，沒有結果的，但她只說：「我知道。」便依舊義無反顧的愛著白玉。

安哲羽不禁想到了自己以前流連花叢的樣子，再看著面前的人，想到蘇吟和他說過的話，他不禁思考「情」這個字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能讓白玉這樣的人尋死覓活，又能讓蘇吟這樣人默默付出，不求回報。

他到現在都還未遇到過。

他嘆息了一聲，蘇沐走到他身邊，輕笑道：「又想什麼呢？」

「沐兄，你愛過人嗎？」

「怎麼問我這個問題？」

「我就是很好奇，那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感情，能讓世人都如此痴狂。」

「也是，安大哥你有名有才有朋友，心境也已變了不少，許多凡俗之氣，已離你遠去了，待參悟無為大法，便只剩一個情字了，自然多加追尋。」

「說的好像你不是有名有才有朋友一樣，我怎麼沒見你苦惱啊？」

「我嗎？」蘇沐輕笑：「大概······是愛過的吧。」

「哦？」安哲羽來了興趣：「快說我聽聽，今日不讓我知道，你就別想走了！」

「想先問安兄一個問題。」

「你說。」

「你認為，能與你共度一生的女子，應該是怎樣的？」

安哲羽一笑，一個利落的翻身坐到旁邊的欄杆上，道：「那必然是全天下最優秀的女子！不過如今的天下第一奇女子已心屬了白玉，我嘛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就像蘇吟妹妹說的那樣，情之一字，順其自然，那我就等下一個天下第一奇女子，反正像我這樣的完美的男子，是一定要天下最好的人來配的！」

「我想，等安大哥何時放下這個念頭的時候，便是真的明白愛情的時候了。」

「什麼意思？別說我了，趕緊說說你吧，到底是哪個女子能得你這個天下第一公子的垂青？」

蘇沐一笑，往左邊一指，看到一個長相十分普通的姑娘，看樣子是墨軒山莊的下人，雖說靈巧生動，但不管怎麼看，也配不上蘇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