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玲(二十七)

晚玲(二十七)

(二十七)せんせい

清早,席太太和席明玄要用車去參加百花皂業的競標會,晚玲只好一人去思南路口等電車去上學,眼巴巴望著。往常電車一輛接一輛,今天倒是左等右等不來。

「怕是要遲到了。」晚玲跺著腳著急。

突然有輛黑色車子停靠在她身邊,車窗伸出來一節女孩的手臂,是白瞳。

「晚玲,來上車。」

「怎麼是你?」

晚玲打開了車門,坐在她旁邊。「還好碰到了你,不然要遲到了,今天有要緊的護理測驗。」

隔著白瞳,車座後面還坐了個男人,年約四十來歲,雙手自然交叉握著搭在腿上,穿著黑色中山裝,頭上的黑禮帽壓得很低,看不清樣子。晚玲略微瞟了一眼就不敢再瞅了。

「他就是我未婚夫。」白瞳趴在晚玲的耳邊小聲講。

「啊。」

一路上,由於車上有別人,她們沒有太講什麼話,比如關於宮本老師的。

車子開到校門口,晚玲先下了車,站在一旁等白瞳。車裡那個男人沒有下車,頭卻似乎向外扭過一個很小的弧度在看她,嚇得站在車外的晚玲打了一個顫,趕緊偏過頭看向別處。她看見了那個人的右臉,一道長長的疤從額上蜿蜒到嘴角。那個人,不會是什麼殺人不眨眼的壞人吧。

白瞳也下了車,兩個人並排走進校園老遠,晚玲忍不住問白瞳。

「你未婚夫的臉…」

「千萬別提,有一次,我就多看了他臉上那道疤一會兒,他差點把我手腕折斷了。」

「他這麼凶,怪不得你不喜歡他。」

「嗯,可我父母已經收了他的彩禮,估計,最遲明年開春,我就要與他結婚了。」

「這麼快。」晚玲感嘆道。

「然後,然後可能我就不能來讀書了。」

「為什麼?」

「嫁了人,就要生孩子,生了孩子還怎麼讀書?」

白瞳的話剛好戳中了晚玲的心口,生了孩子,還怎麼讀書?晚玲琢磨起這句話,表哥…孩子…

「喂喂!」一支竹藤打在她身上。

「注射器扎到哪裡去了?扎進骨頭裡去了。稀里糊塗的,怎麼照顧病人?」

操作課的女老師特別嚴格,這次測驗她是要不及格了,

「啊,對不起。」

老師清清嗓子,拿她做樣本教育了所有人一通。

「你們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別天天想著遇到個有錢闊少,娶你們做太太,那都是假的,是做美夢。畢業做一名自食其力的護士,才是女性真正獨立解放。」

白瞳白了眼老師,跟在晚玲耳邊嘀咕,「說得好聽,學了護士我也獨立不了,解放不了,照樣得嫁給那個老男人。」

「號外,號外,少帥改五色旗為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兵從南京國民政府領導。」

十二月底,這則消息不僅傳遍了東北,也傳到了南京上海。呂紹方得了正式調令,他帶的東北軍要調往蘇北,併入國民政府軍。

火車隨著鐵軌的連結咯噔咯噔顛簸,包間里呂紹方和呂游兩父子最終聊起了正經事。

「爸,我知道,這次南下,對我們不是好事。」

「這帶兵打仗,拼的不是人,拼的是錢。」

「我知道。」

「兒子,你想去上海,剛好,爸也需要你去上海。」

「需要我做什麼?」

「弄錢。」

呂游生在軍旅,他當然知道金錢的重要性,也了解一些,這軍餉要從哪裡來,即便不道德。

「去聯繫這個人。」呂紹方在手心寫給他一個名字。

[葉章。]

「爸,席家似乎要開拓新業務,要去收購百花皂廠。」沈微坐在沙發,司機喬木給她捏著肩,「怪不得席家願意把補血藥的配方給我們,原來他們是發現了更大的商機。」

「那我們也跟著去做香皂?」沈長源諮詢女兒的意見。

沈微笑得很自信,搖了搖手上的葡萄酒杯,「先把補血藥做好了,等席家做出來什麼皂,我們再跟著學也不晚。何況…」她摸摸自己的肚皮,「這裡面可能還有席家產業的繼承人呢。」

「懷了?」沈長源興奮地問起。

沈微搖頭,「還不能確定,不過會懷的,席家有什麼,我們沈家也會有什麼。」

沈長源趕緊把她手裡的酒杯拿走,「懷孕了可不能喝酒,傷了我值錢的外孫那就虧大了。」

沈微的手向後搭在喬木給她捏肩的手背上,「好好好,不喝就不喝。」

夕陽把晚玲和白瞳兩人的影子拉得好長,入冬許久,晚玲搓搓手,呼出一串白氣。

「白瞳,我有點不明白,你家不是做進出口貿易的嗎,應該不缺錢吧。為什麼你父母要把你嫁給那樣一個老男人?」

「晚玲,你真天真。誰家嫌錢多?父母有一千塊大洋,他們就想要有一萬塊。拿我去換,多值當,換來了錢留給我弟。」

「他們這是重男輕女。」晚玲從課上女老師那裡學來的新詞。

「沒錯,就是這樣。」

「那我們明天見。」晚玲和白瞳招過手,看見她又坐進了早上她坐過的那輛黑色車子,想起那個長疤的男人,渾身泛起比冬日更寒的冰涼。

晚玲剛要走,後面有人叫住了她。

「晚玲!」

她回頭,見是宮本老師在沖她招手,頓時心裡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老師,什麼事?」

「抄十遍的生詞,是不是你寫的?」

「是啊,當然是。」

「那我問你,せんせい在不在那頁生詞表裡。」

「せんせい,在,當然在了。」晚玲不假思索,怕露餡。

「不在。」宮本從公文包里打開日文課本,翻到那頁生詞表給她看。

晚玲臉憋得通紅,羞愧得低頭不敢看他。

「せんせい什麼意思?」他又問她。

「是先生,老師的意思。」

「晚玲,我是你的せんせい,有責任和義務教育好你,你近來上課一直恍恍惚惚,告訴老師,你到底怎麼回事?」

「我…沒有…什麼事也沒。」她支支吾吾。

「是不是談戀愛了?」

宮本見她沉默不語,應是料准了。「學生時代就要好好讀書,若是動了情,會影響學業的。」

「知道了,老師!」晚玲回答完,調皮地轉身落跑了。

「老師,再見!」

宮本望著她咋咋乎乎離去,想得長遠。如今社會動蕩,人心險惡,她如此單純,會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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