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久違的光明
穿過一道長長的潮濕且沉悶的地道,再爬上一段狹窄幽暗的盤旋式石階,那始終縈繞在鼻尖的霉味終於越來越淡,最終消散於無形之中。
他們終於來到了室外。
冷空氣攜裹著鋪天蓋地的寒氣迎面襲來,初語不由自主地打了哆嗦。他像是一條缺氧的魚,張大了嘴巴,拚命地呼吸。這自由的空氣,這樣地難得,他要抓緊時間呼吸。
有什麼東西,涼涼地落在臉上,然後迅速地融化掉,餘下冰冷的水滴,順著臉頰流下。
初語不禁抬頭仰望天空。
天幕,黑暗而陰沉。有什麼輕盈而縹緲的東西,從那上面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一朵,一朵,再一朵,紛紛揚揚地,數目眾多地,一朵緊緊地追趕著另一朵,在空中盤旋著,飄搖著,翻飛著,旋轉著,然後姿態優美地落下。
下雪了,竟然下雪了!
那盛開的冰凌之花,撐著六芒的花瓣,散著潔白的光輝,繽紛得滿天都是,真像是漫天的精靈在天空齊齊地跳舞!
初語不覺舉目四望。
到處都是皚皚白雪。地上,屋頂上全白了,像是天空給大地鋪上了一層厚厚的巨大的白絨毛毯子,將一切其餘的顏色全部遮蓋住,只餘下白色,映襯得天地一片白茫茫。
四周的亭台樓閣,房屋華宅,掩在漫漫初雪之中,燈影綽綽,人身晃動,顯得異常地朦朧與神秘。絲竹聲聲遠遠地傳來,夾雜著或高或低的淺笑,晦暗斷續的對話,和各種奇怪的聲響。空氣中瀰漫著脂粉甜絲絲的味道,還有濃濃的迷情香,以及各色男性荷爾蒙的味道。
這是哪裡?究竟是哪裡?
怎麼處處彌散著一種奢靡的頹廢,醉生夢死的痴迷,和縱情聲色的墮落?
初語還沒有想明白,就被人連走帶拽地拖行過一個彎彎曲曲的迴廊,然後再拐過一個大大的轉角,被大力地推進了一間屋子。
屋子裡燈火通明,將一切都照得明晃晃,亮堂堂。傢具,擺飾,雕花屏風,金楠木大床,無一不精美奢華。更難得的是,案几上竟然擺滿了美酒佳肴,點心小吃,在暈黃的燈火下,閃著蜜色的誘人光芒,散發著食物特有的香味,嚴重地刺激著初語的味蕾,挑戰著他的視覺。
初語的肚腹里,像是應和般,響起咕咕咕的聲響。他摸了摸自己乾癟癟的肚子,大踏步地走過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拿起一個雞大腿,就往嘴裡塞。
「別——別——小心——有毒——」那氣息微弱的男孩斜靠在牆角,朝他弱弱地喊道。
「沒毒!」初語頭也沒回,一邊狼吞虎咽地吃,一邊含糊地回答道。
識毒辯毒的功夫,他雖然趕不上崔老頭,但是,若他敢認第三,估計也沒人敢認第二了。
又塞進半隻烤鴨,三大個紅燒獅子頭,五個雲片糕,他才心滿意足地摸摸自己的肚子,停下了自己的掃蕩大餐。
一回頭,他看見那個美人坐在案几旁,正在優雅地進餐。他吃得雖然快,但動作卻高尚雅緻,很明顯受過良好的禮儀教育。
「喂,你不怕有毒?」初語有些嫉妒,他沒好氣地惡聲惡氣地問道。
「你不是沒事嗎?」那美人斜睨了他一眼,一副看白痴的神情。
敢情那小子是見自己沒中毒吃死,才跟著吃吃喝喝的?
初語一時氣結,卻愕然地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出什麼話可以反駁。
他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拿起一隻烤鴨,走向那角落裡的少年。
「餓了嗎?來,你吃點!」他好心好意地將那烤鴨遞了過去。
「我——不吃——臟——」
「臟?」
初語疑惑了,他翻來覆去將那隻鴨子研究了半天,最後說道,「不臟啊!很乾凈!」
那少年囁嚅著嘴唇,想說點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口,只是那蒼白如紙的臉上,閃過一絲惱怒的紅暈。隨即,他緊緊地閉起了雙眼,倔強地不再看他手中的烤鴨一眼。
初語有些無可奈何。本想走開,不再理會這不識趣的小子。可是,聽著他沉重得如同拉風箱的呼吸聲,看著他虛弱之極隨時都可能暈厥過去的樣子,想著先前他夢中的囈語,他有些挪不動自己的腿。
想了想,他把那烤鴨放下,將手在衣服上使勁地擦了擦,背轉過身,在腰帶的暗兜里掏了又掏,摸出了一個綠色的藥丸,肉痛似地看了又看,最後攥在手心,轉身,靠在那少年坐下。
「喂,小子,你睜開眼。」
那少年渾身是傷,疲憊至極。聽到他的話,還是依言睜開了雙眼。那雙眼,像是受傷的小鹿的眼,流露出無助,迷茫,卻又寫滿了不甘,憤懣。
「來,把這個藥丸子吃下去。」初語柔聲說道。
「是你的藥丸子嗎?」那少年固執地問道,那努力睜大的眼睛里,血絲連連,卻又倔強至極,似乎不得到答案不罷休。
「嗯,我的。」初語不知道這孩子為何這麼計較這樣一個問題,但是,出於本心,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
「那我吃。」看著他臉上真摯而誠實的表情,那少年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聽話地將那丸子接了過去,扔到嘴裡,吞了下去。
「你叫什麼名字?」初語輕聲問道。
「劉——邃——。」
說完這兩個字,那少年的眼皮漸漸地合上,看樣子,像是要睡著了。
在他的眼皮即將粘連在一起時,他又努力地撐開眼帘,斷斷續續地說道,「表演——別看——臟——」
這個叫做劉邃的少年,說完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就沉沉地睡去,留下初語和那美人,在諾大而又詭異的華屋裡面面相覷,相對無語。
室內的燈火突然滅了,空餘一片濃郁的黑暗,安靜又壓抑地籠罩著周遭的一切。
黑暗中,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夾雜著低低的淺笑和曖昧的低喃。聲音由遠及近,由模糊變得清晰,初語不由豎起了耳朵,瞪大了雙眼。
那將房間一分為二的碩大屏風后,有燈光亮起。那細細碎碎的燈光,從雕花屏風微小的空格中泄露過來,傾了一地的光輝,如同天上的銀河,陡然灑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