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一天
7:30
東仔從床上起身,關掉了手機的鬧鐘。
小心翼翼從上鋪爬下來,看了眼還在熟睡的陳哥。
走去衛生間開始洗漱。
7:40
他在陽台摸了摸還沒晒乾的外套,穿好大衣戴上帽子,提上垃圾袋,關上客廳門下樓。
7:45
在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買了包紅狼,掃了輛共享單車,看了眼手機快到期的月卡。嘴裡叼著鮮奶,騎向醫院。
7:55
他到了醫院門口,穿過絡繹不絕的路人,打卡上班。
早晨沒有太陽,冷的不像話。
太平間的玻璃大門外有三個人,東仔繞過去,看見一臉獃滯,蹲在樓梯口避風的他們,手裡提著沒有熱氣的早餐。
走向後門進去后,大廳放著白花黃花圍住的紅棺材,這具十點要出殯。
他走去辦公室拿遙控,打開鎖住的玻璃大門。
嗶,大門緩緩打開。
那屋外蹲著的三人沉默不語,連忙擠過剛打開的大門。
東仔摘下帽子脫掉大衣,看著他們匆匆進來,腳步不停的走向地下室。
「家屬么?」
東仔戴上口罩心想,準備也下去地下室檢查冰棺。
突然爆出一聲尖叫從樓梯傳來,跟隨著哭咽聲。
「啊啊啊!」
那哭聲帶著悲涼和驚恐。
「啊!啊啊啊!」
「啊啊啊!」
那哭聲凄涼難聽,剛到太平間上班的他,才剛打開大門,聽見這樣的聲音。
從地下室的樓梯傳來,聽的瘮人。
東仔走去樓梯,越下去越發覺到不對。
黑。
樓梯下面一片漆黑,黑的看不見五指,伴著裡面驚恐的哭聲。
沒有一點光。
但地下室的燈平常總會亮著,哪怕下班后,地下室的燈也不會關。
他走下樓梯,看見那三人蹲在樓梯口,裡面紅色短髮的婦女蹲在地上,害怕的在那哭。
「怎麼關燈了?昨天都沒關?」
大叔走前對他急著問道。
那三個家屬躲在緊急燈照亮的角落下。
微弱的光圍住三人,寬廣的地下室漆黑一片,他們不敢進去。
「不好意思,您等下。」
心裡嘆口氣的東仔道歉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下面沒燈了,從來不會這樣。
亮起手機的閃光燈,他走去深黑里按了幾下開關。
依舊沒反應,沒有一個燈亮起。
跳閘了?
東仔想到,走去一個守靈間。
打開門后,黑暗裡蓋上福壽被的冰棺發出嗡嗡響,用手電筒照向棺蓋,裡面凝結的冰片沒化成水滴,蹲下看了眼顯示器的溫度正常,機器還在運行。
鬆了口氣的東仔走出去,關上門。
「可能跳閘了,不好意思。」
東仔走向樓梯口,對三人歉意道。
抬頭看向牆壁的電閘,電線密密麻麻,一排排的開關。
東仔看著也不清楚哪個才是燈的開關。
給今天上班的張哥打電話。
「家屬怎麼樣?」
電話里響起張哥穿衣服的聲音,他問。
「挺激動的,已經對我們有點意見了。」
東仔看向躲在緊急燈下臉色不好的三人,小聲道。
他希望張哥早點過來解決問題。
因為這邊的習俗大忌,守靈時候絕對不能關燈,一刻一秒都不行,要一直亮著。他們怕逝者靈魂找不到自己的肉體。
地下室黑的什麼都看不見,沒有一點光,沒有一點風,寂靜里只有蹲著的紅髮婦女發出的尖利哭聲。
「冰棺怎麼樣?裡面化了沒有。」
電話里張哥連忙問。
「看了2號守靈間,冰棺還在工作。我去看看其他的。」
東仔穿過三人,走去裡面。
「對,都檢查一遍。我們馬上到。」
張哥掛斷電話。
他走去每間已經放有遺體的守靈間,打開門,拿著手機看冰棺有沒有運行,觀察遺體有沒有解凍。
又走去裡面的走廊,陰暗,一點聲音沒有。
只有他的腳步聲。
明明是每天熟悉走過的地方,只是少了頭頂上的燈,東仔莫名感覺有些恐怖。
他拿著只能照亮自己腳下的手機,緩慢走著。
漆黑一片,黑的可怕。
摸到老式的冰棺,下面的風扇還在轉洞,布滿灰層的棺蓋里的無名屍還是原樣。
蹲著的他嘆口氣,看向另一邊深不見底的走廊。
黑的什麼都看不見。
明明就十幾米的走廊,轉過頭就是入殮室,和放著周鵬翔的房間。
「沒燈是真的有點怕啊。」
東仔站起來如實承認道,他不像吳哥那麼厲害。
舉起手電筒往裡面走去。
那走廊沒有一點聲音,空氣死寂。
不時背後傳來那個婦人的哭聲。
被黑暗吞沒的東仔,所有感官變的異常靈敏。
他聽的到自己的腳步聲,自己的呼吸聲。
光極其黯淡,連牆壁都看不見。
突然聽到一陣佛聲。
那黑的嚇人的地方,莫名傳來佛聲,變的更加可怕。
當他越走進一步,那聲音越明顯。
他走過給遺體洗澡的金屬浴缸,划走擋道的擔架車,踩到消毒液灑幾遍都擦不掉的發黑血跡。
推開佛聲盡頭的房間。
眼前除了翔哥還多出一具冰棺,上面放著散發光的佛具。
冰棺很新,但結出許多許多水霧。
凝固的水滴布滿在透明棺蓋上。
放著暗黃的裹屍袋,看不見裡面的遺體,卻飄散一股濃烈刺激的氣味。
這是東仔從來沒聞過的怪異味道。
剛放遺體的冰棺一般不會有這麼多水分,哪怕長時間的也是周圍棺壁上結冰,棺蓋從來沒這麼多水珠。東仔觀察這個新來的冰棺,擔心是不是機器停了。
但顯示器里溫度正常,風扇也沒有故障和停頓。
摸不著頭腦的東仔蹲在那,手機的光照到貼在冰棺上的紙條。
上面寫著逝者的姓名。
無意撇見的東仔一臉震驚。
「是她?!」
東仔直接站起來。
一臉震驚的看向裹屍袋。
這是那個被打死的大學老師。
他站起身,那股刺激的味道充斥在整個鼻腔。
「不對啊?」
東仔知道那個遺體的身形,根本沒那麼小,看向裹屍袋。
寬鬆的黃色塑料布,看不見頂起的頭腳,只有中間凸顯痕迹。
突然想到那天我跟張哥接體後下班,換吳哥值班,刑警接走遺體后,吳哥差點跟晚來的家屬打起來。
因為遺體已經被接去給法醫解剖了。
「難怪。」
漆黑中,佛具散發的黃光照在東仔神色難看的臉上。
他捂住帶著口罩的鼻子。
那佛聲依舊響著,似乎在試圖安息亡魂。
東仔走向深處的翔哥,棺蓋上多了塊乾淨的福壽被,遮住他裸露的畫面。
看他的冰棺也沒問題。
東仔鬆了口氣,轉身離開。
漆黑中,都不敢回頭看。
寂靜里的走廊,他小心翼翼走著。
突然前面傳來一聲。
「東仔!」
東仔直接嚇一跳,他站在那。
看見胖胖的陳哥在黑暗中出現。
大搖大擺,逛太平間跟逛他家一樣。
「嚇我一跳。」
東仔舒口氣。
「你在這啊,跑裡面幹嘛?找你半天。」
陳哥走前對他問。
「檢查冰棺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跳閘。」
東仔跟陳哥兩人並肩走著,沒那麼害怕了。
「沒事,出了問題也不是我們的責任。他媽的剛剛打電話給公司,他說電工半小時才到,現在人家家屬都在等了。」
陳哥抱怨著。
兩人走到樓梯口,三個家屬還在那,婦人哭的泣不成聲。
張哥不知道從哪裡搬來個梯子,站在上面扳電閘。
「你注意點哦,知道哪個不,別弄錯了。」
陳哥叉著腰看著他問。
「應該是這個。沒道理的。」
張哥站在那說。
「先喝杯熱水吧。」
東仔遞給蹲在那哭的婦人,她哭的忘我,旁邊的大叔跟著雙手接過。
「謝謝謝謝。」
大叔說。
「真不好意思。」
東仔愧疚的他抱歉道。
大叔低下頭沒說話,只是看著婦人坐在地上哭。
啪!!!
一陣火光真的從電閘上冒出來。
「你他媽趕緊下來,等等給電到了。」
陳哥連忙扶住梯子喊道。
「卧槽。」
差點掉下來的張哥緩過神。
過一會,突然大廳亮了。
「誒喲,好了。」
陳哥說。
地下室一下全部亮起,驅趕走不安和害怕。
明亮是多麼讓人安心啊。
坐在地上的婦人連忙爬起來。
她走向一號守靈間,抱著冰棺嚎啕大哭。
終於恢復正常了。
「走吧,上去了。」
陳哥對還在旁邊看的東仔說。
東仔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8:11
他在漆黑的地下室才呆了十分鐘,但那一分一秒都度日如年般的煎熬。
8:15
東仔坐在辦公室點外賣,地下室那婦人還在哭。
8:30
口水妹來了,地板還是傳來哭聲。
8:54
外賣到了,東仔吃著外賣,那哭聲還是沒停。
9:45
口水妹睡醒,東仔刷著手機,大廳遺體的家屬來了,準備出殯。那哭聲還是沒停。
12:13
他們吃中午飯,那哭聲還是沒停。
17:00
下班了,東仔下去再次檢查冰棺,看見那個婦人蹲在一號守靈間里,她低著頭眼神獃滯,像靈魂都沒有了。
嘴裡抖動閉閉合合,似乎在胡亂說話,又伴著咽嗚哭聲。
東仔聽過許多人哭,哀嚎也好,啜泣也罷。
在太平間每天都會看見。
但從來沒聽見過,哭聲從早上到黃昏也沒停下。
她是多麼的難過。
東仔看向一號守靈間,冰棺前面放著遺像。
是個很好看的年輕女子。
「陳哥,一號守靈間的遺體是怎麼回事。」
東仔問。
「哦,那個女的是車禍死的。」
陳哥抬頭回憶道。
「多大?」
東仔看向他。
「二十三歲。哎,管那麼多幹嘛。下班了,你要坐我車不?」
陳哥問。
「算了,我等會要去玩,你先回去吧。」
東仔拒絕。
「哎,年輕人。」
陳哥騎著電動車離開。
17:07
東仔下去提醒家屬。
「不好意思,我們要下班了。」
東仔對他們小聲道。
「走吧。」
那一直在旁邊坐著不動,只是看著婦人哭的大叔說。
他們拉著婦人離開。
「別關燈,別關燈。」
婦人眼睛紅腫看向東仔說。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東仔連忙低頭道。
然後關門,離開。
這就是太平間的一天。
自那天後,東仔依舊早晨七點半醒來。
八點打開門,那三個家屬進來,有時是兩個,但那婦人一直在。
檢查冰棺,那到了一號守靈間的婦人開始哭。
從早晨哭,哭到黃昏離開。
東仔按下遙控,鎖上玻璃大門,看著婦人他們離開。
上班下班,打卡檢查,打掃衛生。
一天一天,每天都一樣。
和過去不一樣的,只是多了從早到晚的哭聲。
從開始的同情,沉默。
到後面東仔已經聽的煩躁。
那每天的哭聲從來沒停下。
你在吃飯,她在哭。
你在刷手機,她在哭。
你在聊天,她在哭。
從你上班開始,那地板就傳來聲音。
哭到那天空都暗淡,點點星星都出現。
她還在哭。
哭了二十二天,哭到女兒出殯那天離開。
那哭聲才在太平間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