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慘慘柴門風雪夜
第四十五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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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凌晨的街道寂靜,空無聲音。
什麼都沒有,門鋪店都關上鐵閘。
東仔看到熟悉的道路,他曾經來過這裡。
一年前兩個月,他和小賴兩人流浪時走過這。
戎志哥開車很穩。
冬天夜裡的空氣,冰涼如水。
從臉頰和耳垂上劃過,那風灌入肺里,冷的窒息。
「到了。」
戎志哥說。
人民醫院很小,在門口扎了個帳篷,做防疫工作。
當戎志哥領著東仔走進去。
「啊~~~」
帳篷里傳來一個女子的哭聲。
「停下,你們幹嘛的?先登記。」
保安大爺見著兩人急匆匆進來。
「我們太平間的,裡面挺急的。」
戎志哥看了眼手錶連忙說。
疫情期間,需要登記和檢查體溫。
「那,那不用登記了,測下體溫就行。」
保安見他們有要事,拿來體溫槍。
東仔好奇看著旁邊的年輕女子。
她坐在帳篷里的木椅上,光著腳。
兩撇眼淚流下來,哭的像個孩子。
「她幹嘛了?」
東仔伸出手臂好奇問。
「她腳給蜜蜂叮了,在等醫生。」
大爺測著他體溫答。
噗嗤,東仔聽完笑起來。
看她哭的那麼厲害,還以為是什麼大事。
「痛啊!哇啊啊~」
等兩人進去后,背後依舊傳來那女子的哭聲。
「哪樓?」
兩人戴著口罩,東仔問。
「四樓,腫瘤科。」
戎志哥領著他快步往前走去。
今天和戎志哥出單的,是市一的黎哥。
在猴子和現在小賴沒在市一時候,都是黎哥一個人在那住。
東仔很少和他接觸到,加上黎哥平常都是個沉默的人,除了出單外也很少見到他。
黎哥已經推擔架車,在上面等他們了。
「幹嘛的?」
樓下門口的保安問。
「太平間。」
戎志不耐煩道。
兩人徑直走進電梯。
到了四樓,人民醫院並不是什麼大醫院。
走廊並沒有什麼人,只是關燈的大廳上有許多貧窮的人睡在鐵椅上,頭下枕著行李。
漆黑中,那些睡著的人抬頭看向出現的兩人。拉了拉身旁用床單包裹的行李。
「這邊。」
戎志哥說。
明亮乾淨的腫瘤科病房外,並沒有人。
只有兩個值班廳的護士。
周圍安靜無聲。
「五十六號床,就右邊第三間。」
護士遞來死亡卡,指了指位置。就低下頭繼續忙活,並沒有帶領幾人去。
「看到了,看到了。」
戎志哥看見走廊深處,對兩人搖手的黎哥。
「小心。」
東仔看見戎志哥走路搖搖晃晃,突然撞了下牆壁。
「沒事。」
戎志哥滿眼的血絲說。
他這兩天都沒怎麼睡覺,身體已經快受不了了。
「你沒事吧?」
黎哥擔心問,遞來了手套。
「沒事,就是有點累。」
戎志哥摸了把臉。
門口除了他們三人外,還站著個年輕人。
看似二十來歲,背著個廉價的黑色旅行包,眼神呆愣老實。
穿著平庸,兩鬢的雜亂頭髮遮住耳朵,已經有段時間沒理髮了。
他站在那一動不動,什麼話都不說。
只是看著三人。
「家屬是吧?」
戎志哥問。
年輕人看他來搭話,楞了楞點點頭。
「裡面那位是你的?」
戎志哥接著問。
病房裡空蕩無比,什麼病人都沒有,甚至不說,都沒人知道有一個死人躺在最裡面。
「我是他兒子。」
年輕人開口道。
「那麻煩你幫忙抬下你父親的頭。」
戎志哥對他點頭道。
年輕人似乎沒想到這點,神色有些吃驚了下,看向說這話的戎志哥。
「嗯。」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聽從的點點頭。
四人推著擔架車進去。
病房很窄,不是重症病房那麼寬闊。
他們走向最裡面,看到了逝者。
四十四歲,男性。
床上被子都沒有,他就躺在那,張著嘴巴。
死了,不動了。
但依舊能感覺的出逝者生前是個脾氣極差的人。
枯瘦,面相兇惡。
衣著簡陋。
穿著薄薄的發黃長袖,似乎因為寒冷天氣,多加了件黑色皮外套。有些鬢白的頭髮梳成那個年代流行的三七分,死在普通病房裡。
他死前連病服都沒穿,像是到了醫院,倉皇躺在病床上就死了。
東仔看向家屬。
那年輕人的眼神沒什麼波動,表情也沒有,只是看著。
「來,幫忙抬下頭。」
戎志哥移好擔架車,靠在病床旁說。
年輕人有些緊張的環顧四周。
病床狹窄的不能過人,他試圖嘗試擠了下,但還是不能過去。
他沒有辦法,只能獃獃的看向戎志哥。
「可以直接踩上去的,踩床上。」
戎志哥疲憊的皺眉道。
東仔和黎哥看向說這話的他。
年輕人聽他這麼,愣了愣就踩在床上。
「怎麼抬?」
年輕人蹲在遺體的頭前,他有些不耐煩的問。
「就這樣,抬起來就好了。」
黎哥小聲提醒道。
四人搬起松垮的遺體,放向擔架車。
黎哥幫姿勢不好的年輕人接過遺體的頭。
「好了,這邊走。」
黎哥對他說。
「你先去前面給你父親開死亡證明。」
指了指值班廳。
「怎麼開?」
年輕人皺眉問。
「你直接問護士就好了,她會告訴你的。」
黎哥沒想到年輕人會問自己,他解釋道。
「我們在這等你,然後一起去太平間。」
黎哥對他說。
年輕人聽完,在原地頓了頓。
就走去值班廳。
東仔看去。
「你就是XXX的緊急聯繫人對吧。」
走廊安靜,護士的聲音傳來。
「對,我是他兒子。」
「身份證給我看下。」
年輕人脫下背包,拉開鏈子往裡掏著東西。
「哈啊~」
戎志哥打了個哈欠,他雙眼發紅整個人都不對勁。
靠在牆上,沒一點精神氣了。
「哎,等下還要洽談和做服務。一個小時都不知道搞不搞的完。」
戎志哥累的已經受不了了。
「哥,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跟黎哥做就好了。」
東仔想了想說。
「是啊,你回去睡覺吧。」
黎哥也勸道。
「啊?那老闆你行不行啊。」
戎志哥看向東仔問。
「可以的。」
東仔點點頭。
「嗯...那我先回去了。」
戎志哥嘆了口氣,他拍了拍東仔肩膀。
「謝了,那你怎麼回去。」
他正離開突然轉回頭問。
「我載他吧,你先回去睡覺。」
黎哥回答。
「嗯,走了。」
戎志哥點點頭,揮手離開了。
「這邊。」
看年輕人弄完,黎哥對他說。
東仔幫忙推著擔架車,年輕人跟在後面走進電梯。
大廳黑燈下睡著人有些抬頭看著他們離開。
年輕人路上沉默寡言,沒有什麼要問的。
人民醫院的路非常破,那的太平間也很破。
路上顛簸,抖的擔架車叮噹響。
東仔抬高了後輪,讓遺體最後一程走的平穩些。
「不用,不用,放下來就好了。」
領車的黎哥看見后,意思東仔不用這麼辛苦。
「路太抖了。」
東仔說。
前面就有個非常斜的坡。
黎哥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來吧,你去前面。」
黎哥從後面拉住。
讓擔架車在斜坡上緩緩行駛。
前面有個歪曲小徑,靠在樓房背後,貼著圍牆。
盡頭就是鐵棚搭成的簡陋房子,那是人民醫院的太平間。
裡面有燈亮著,提前到達的經理坐在裡面。
柜子是灰,地板是灰,連裡面備用的冰棺都是灰。
「家屬么?」
黎哥打開門,除了辦公室外只有個小房間。
將擔架車推進去后,黎哥拿來紙巾。
兩人擦了擦椅子。
「你坐吧。」
東仔遞給家屬,和黎哥坐在一旁。
他們是做服務的,要等家屬跟經理商量好做什麼服務,確定完才輪到他們幹活。
那個年輕人看起來二十齣頭站在那,似乎發生這樣事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只是站在那躊躇不安。
他接過椅子坐在一旁。
經理跟他講述介紹了許多,他只是沉默的聽著。
「所以?你要選哪種。」
經理說完看向他。
年輕人依舊沒說話,只是低頭看著商品單。
「你可以選這個套餐,就一千八,但擦身更衣化妝,該有的都有,很多人都是選這個。」
看家屬年輕,估計不信任他,怕給騙了。
經理介紹完后對他說。
「放心,我們公司的價格是民政廳要求的,完全公開透明。不會騙你,我們不是外面的一條龍。」
年輕人聽完連忙點點頭,但依舊沒有什麼表達,只是低頭看著紙張。
「所以?」
經理看著他不動,依舊在浪費時間,他再問。
「就。就這個吧。」
年輕人小聲頓挫道。
「確定么?」
經理詢問。
等經理說完這句,年輕人又陷入安靜。
過了很長時間,經理看著不開口的年輕人。
「洗手間在哪?」
年輕人突然開口問。
「額...你要洗手么?還是上廁所。」
經理被問的愣住。
「就洗下手。」
年輕人答道。
「就外面,我帶你去吧。」
東仔起身說。
午夜裡兩人在水龍頭旁。
水冰涼的像刀,刺痛麻木了手。
東仔甩了甩,等著年輕人洗完。
夜裡寒冷寂靜。
對剛剛得知自己父親去世的家屬。
東仔不知道說什麼合適。
「還沒選好套餐么,還是說要等家裡人過來一起決定。」
東仔想了想問。
「對,這種事還是要家裡的長輩決定吧。」
年輕人回答。
兩人走回太平間。
「您多大?」
東仔好奇問。
「我?二十三。」
年輕人道。
「節哀。」
東仔對他說。
年輕人沒說話,那張臉毫無波動。
等回到屋裡。
「那家屬你這邊是選哪種?」
年輕人坐回椅子上,經理問。
年輕人依舊沉默的不說話,不知該幹嘛。
「那你父親的服務是?是你決定不了么,還是能決定的人還沒過來?」
經理低了下頭嘆氣完,對年輕人問。
「嗯,我可以打個電話么。」
年輕人說。
「你打吧,可以打。」
經理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你那邊是誰過來,能決定吧?」
「我伯伯他們,可以,他們可以決定。」
年輕人放下背包,開始找著手機。
「那他們多久過來?現在一點半,準備快兩點了。」
經理看了眼手錶。
「我打個電話問下吧。」
年輕人說。
「如果是現在過來的話,我們可以等下,明天過來的話,就明天我們再來商量吧。」
經理有些困意道。
「他們現在過來了,在高鐵上了。」
年輕人回答。
「從哪過來的?」
經理問。
「長樂那邊。」
「那不遠啊,應該挺快的,你問下吧。」
「好,我出去打下電話。」
年輕人拿出手機往外走著,不時看了看放在這的背包。
「沒事,就放在這,沒人會拿。」
經理看出他顧忌什麼,對他說。
年輕人點點頭。
「那我們等下吧。」
經理意味深長的看了眼黎哥,對家屬說。
年輕人走出屋子打電話。
「哎。」
一旁的黎哥嘆了口氣。
「我估計這單做完要三點多才下班。」
經理看了眼手錶對他說。
「你想想,等家屬過來,從長樂過來最少半個小時,再談服務,然後你們做服務。估計三點多,四點才下班。」
經理抬頭計算著,對黎哥說。
「如果來的晚,我估計會更晚。」
經理抱怨道。
「媽的,我九點剛從省立忙完那單,回到家洗個澡吃個飯,還沒睡兩個小時就又叫我過來。」
「我跟那個客服說先叫其他人來啊,她說其他人都下班了,我說我也下班了啊,為什麼又叫我?」
經理正跟黎哥倒苦水,碰巧年輕人回來了。
「怎麼樣,他們過來了么。」
經理收起樣子問。
「還要等下,他們說到了打電話給我。」
年輕人回答。
他坐回椅子上,周圍氣氛一陣安靜。
年輕人坐立不安,似乎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
「怎麼了?」
經理看著他樣子問。
「你們這能充電么?」
年輕人說。
「...可以,可以。」
經理聽的有些說不出話,指著周圍插座。
「這些都可以用,都可以充。」
年輕人拉開背包找出充電線,插上看了眼手機,就坐回一旁。
四個人就坐在那,一話不說等著。
躺在沙發上的經理又不能睡覺,也在低頭玩著手機。
時間流逝下,半個小時過去。
年輕人手機響了,他起身拿著電話往外走去。
玩抖音的東仔看了眼離開的年輕人,坐直身吸了口氣。
終於來了,家屬過來決定完,他們上手過後就下班。
東仔手機快沒電了,他希望早點回去休息。
看了眼時間。
1:43
過了十分鐘。
年輕人還沒回來,東仔手機關機了。
過了一個小時。
年輕人還是沒回來,東仔詢問黎哥時間。
三點了。
午夜裡,一個十幾平的太平間。
許久沒打掃的地方,連風扇都布滿灰塵和蛛網,落下一縷縷污絲。
他們三個人坐在那等待,裡面放了具剛死的遺體。
等的漫長枯燥,只有頭上的燈條散發白光。
慢慢時間下,昏沉襲來。
「這家屬搞什麼?跑了嗎?都三點半了。」
睡在桌子上的經理醒來,看了眼手機罵到。
黎哥坐不下去了,出去在醫院散散步。
東仔跟了出去,讓黎哥幫忙在售賣機買了瓶礦泉水。
「給他也帶一瓶。」
黎哥多買了一瓶拿著,意思給太平間里的經理。
「你自己不要麼?」
喝著水的東仔問,冰涼的口感掃走睡意。
「不要了,我不渴。」
黎哥回答,兩人走回太平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