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被蜜蜂叮的女人
第四十五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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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那幾個月的太平間經歷,最讓我記得的夜晚,就是這次。
如此枯燥乏味,漫長又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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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裡,寂靜的沒有一點聲音。
戛止的風扇,布滿灰層的柜子,小房間堆積的冰棺和擔架車上的遺體。
毫無動靜,門口連都風聲都沒有。
三個活人在太平間里等了兩個半小時。
「就是這裡。」
凌晨的三點半,年輕人回來了。
他身後跟了個看似四五十歲的白髮中年男子。
那人背著手,跟在年輕人背後。
仔細看向屋裡的景象。
「你是能決定的家屬對吧?」
經理抹了把臉對他問。
「嗯。」
他點點頭,年輕人在一旁沒說話。
「就是這邊在等你們確定好做什麼套餐,你們是說,做好套餐,確定在福州這邊火化對吧。」
經理詢問。
「嗯。」
剛來的中年男子聽著經理單刀直入並不是慢慢談,沒什麼反感。
他只是站在那試圖保持冷靜,然後鄭重的點點頭。
「那殯儀館的車現在沒辦法過來,這邊做好服務,只能等明天早上或者中午送過去。」
經理解釋道。
中年男子沒什麼想問,只是點點頭,背著手嗯一聲。
「那這邊選什麼套餐,這個套餐最便宜,而且什麼都有,都很周全。我們很多客戶都是選這個。」
「你要不看下吧。」
經理拿過紙,要給身邊背著手聽的中年男子。
「就這個就這個。」
他沒想看,指了指倉促道。
「好,這邊付款。」
經理臉已經黑了,拿來公司的付款碼。
兩個半小時前,當時推薦的也是這個。
中年男子看下年輕人,年輕人走前拿出手機付款。
「來吧。」
黎哥看經理交接完,拍了拍東仔示意幹活。
人民醫院的太平間很小,沒有入殮室,他們推來擔架車就在辦公室做。
當穿好防護服的東仔鞠躬,碰巧看見準備離開的年輕人。
他背起放在椅子上的書包,頭也沒回,並沒有看準備做入殮的他們,跟著中年男子離開了。
「哎。」
東仔嘆氣的拉開裹屍袋。
「怎麼了?」
打濕毛巾的黎哥問。
「這人就這麼走了么?連自己父親最後一程也不看。」
東仔道。
黎哥沒說話,只是幫忙拖出裹屍袋。
「什麼人都有的,小夥子。」
在沙發上玩手機的經理笑著說。
側身拖出裹屍袋時,遺體嘴裡流出淡黃顆粒,有沉澱物的白色腹水。
男性,四十四歲。其實這年紀在太平間逝者里算年輕的。
遺體不像剛從病床接時的那麼溫熱,雖然還有溫度,但是外表皮膚明顯的冷了。
脖子和腳痙攣,肌肉繃緊。扳都扳不動,徹底固定住。
不像雙手一樣癱軟。
剛死,還不是硬屍。
這人生前最後一刻,一定很痛苦。脊椎的肌肉都在用死勁,連腳跟后的腿筋都拉直。
死於腫瘤。
正蓋上福壽被,準備給遺體更衣的東仔看見敞開的門外走來六七人。
那個年輕人在其中,前頭是個黝黑的中年婦人。
他們沒進來,只是在門口看著。
雙眼帶著恐懼和好奇,看向躺在擔架車上的遺體。
似乎這刻才確定這人死了。
他們看了三分鐘不到,並沒有進來。
都離開了。
太平間里,除去經理玩手機發出的音樂聲外,就只有忙活的兩人,在擔架車上搬動遺體的吱呀聲。
遺體生前似乎不太愛乾淨,很久沒洗澡了,貼身的廉價長袖粘上他身上棕黃色的油物。
脫衣時,黎哥東仔摸到了遺體口袋裡的硬物。
「這什麼?」
帶著口罩的東仔問。
黎哥掏出了東西。
一張銀行卡和住院發票單。
「你要不打個電話叫家屬拿回去?」
黎哥對經理說。
「我問下吧,拿來我看下是什麼。」
經理打起電話說。
遺體身上如果有遺物,是要歸還給家屬的。
正看著上面信息的東仔一臉震驚,看了眼遺體,把東西遞給經理。
「黎哥。」
「嗯?」
「他好像是一個人來醫院的。」
東仔神情複雜的看向逝者,他和自己父親差不多大。
「不可能吧?」
黎哥回答。
兩人繼續著脫衣。
「喂,家屬么,你父親身上有遺留的東西啊,你有沒有回來拿下。」
經理看向住院單上的信息。
「就是一張銀行卡和住院的發票單。」
「哦,不要麼。不要我們這邊是跟著衣服全部清理掉的。」
經理提醒道。
「好的,好的。」
他掛斷電話。
「家屬說不要。這人自己來醫院的?」
經理吃驚說,黎哥東仔抬頭看向他。
「三號住的院,今天。今天六號。」
經理看向手機日期,不可思議道。
「三天就死了。」
「有點牛逼啊。」
他笑道。
做服務的兩人沒說話,低下頭繼續工作著。
擦身更衣,到化妝。
「你會化妝么?」
黎哥問。
「會。」
東仔點點頭,在附一跟的單做上手比較少,都是吳哥張哥他們做。
給他化妝的機會不太多。
這次遺體的臉部沒什麼傷口和死皮潰爛,非常好操作。
東仔小心翼翼的勾畫唇線,塗蓋。
黎哥不時指正。
「隨便弄就行了,家屬都走了管那麼多幹嘛?」
急著下班的經理不耐煩道。
黎哥沒說話。
東仔當這人說話是放屁,認真的打起腮紅。
「會不會太紅了,他是男的。」
東仔畫完觀察道。
「還好,就是右邊有點多,有點明顯。」
黎哥指了指。
活人的臉是發紅的,只是平常看的太多,很難發覺每個人臉上都有溫潤的紅色。
而死人是沒有的,連嘴唇都是白的。
東仔看見遺體耳朵發紫。
塗滿了粉底,掩蓋住,讓看起來像個正常的活人。
「可以了可以了。」
經理連忙走前,他擼起衣袖說。
「來來,我幫你們一起下棺。」
三人合夥把遺體放入冰棺內。
東仔幫忙把紙錢放好在腳邊,黎哥整理著福壽被塞好。
「可以了,下班了,就這樣行了。」
經理插著手,看兩人還不合棺。
黎哥看了他一眼。
「他頭好像不是正的。」
東仔站遠看向棺材。
走來抬起頭部,發現僵硬的脖子挪動不了。
「來來,合上合上。」
經理拿來棺蓋就要蓋上。
「等下,等下。」
黎哥上前,吃力抬起遺體的頭挪正。
那整條脊椎的肌肉都發硬,像棍子一樣。抬起頭相當於抬起整個軀幹。
「好了好了。哎,管那麼多幹嘛。」
經理合上后,拍拍手就離開。
黎哥繼續觀察冰棺。
「還是有點歪。」
東仔說。
「沒辦法了。」
黎哥說完嘆了口氣。
因為規矩,棺合上是不能再打開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黎哥關燈說。
兩人走在道路上。
已經四點五十幾分了。
凌晨這個時刻特別黑,什麼都沒有。又冷,冷的可怕。
「黎哥,你是個很溫柔的人啊。」
東仔想了想說。
黎哥沒說話,被莫名的誇獎弄得有些尷尬。
「你聽過一首叫別老母的古詩么?」
東仔突然想到問。
「沒有,附一那邊怎麼樣,好玩么。」
黎哥換個話題道。
「就那樣吧,每天下去看看冰棺,打掃下衛生。」
東仔想到地下室那具兇殺的遺體。
「黎哥,你知道那個附一被殺的那個人么?」
「聽到過。」
「那你知道為什麼要殺她么?什麼原因?」
東仔忍不住問。
「我不知道啊。」
黎哥開著車回答。
他們開出人民醫院的門口。
從帳篷里出來。
東仔看見了昏昏睡在桌上的大爺。
卻沒看見那個光腳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