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沒那麼隨便認朋友
「我不是說怪你。」
沈磊立刻接話反駁了她。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明顯的懊惱,看著顧一樣頓了一頓,又補了一句。
「我是覺得大家都是朋友,可以坦誠一點,有話直說就好。」
……所以你就是在怪我不坦誠唄。
顧一樣皺眉撇了撇嘴,決定還是放棄掙扎算了。
畢竟「不會說人話」這種事,一時半會兒是改不了的,只能適應……
她本來想隨便打個哈哈,把話題岔開去就算了。
沈磊卻搶先她一步。
「這麼說起來的話,我可能還做了一件會惹毛你的事。」
他一臉嚴肅地看著顧一樣,儼然要宣布希么大新聞的模樣,感覺還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的掙扎。
顧一樣嚇得倒退兩步。
「……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的話,我能建議你直接就別告訴我了嗎?」
她覺得她的兩條腿已經想趕緊轉身逃走了。
但沈磊非常堅持。
且動作很快。
「我還是告訴你吧,省得萬一以後被你自己知道了,感覺會變得更尷尬。」
他立刻就已經這樣決定了。
顧一樣頓時感覺一陣胃疼。
「……那我做一下心理建設——」
她還猶豫了一小會兒要不要乾脆直接「尿遁」,可想想,以沈磊的行事「畫風」,她就算「尿遁」,搞不好也會被追到她家衛生間門口等她出來了繼續……
顧一樣腦補了一秒鐘那個慘不忍睹的畫面,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忍不住放棄地扶額大叫。
「算了,你還是直接說吧。我覺得以我的腦溝回補不出你可能做的奇葩事——」
她話音都還沒落地。
沈磊已經簡單幹脆一句話把事說完了。
「我跟余木戎簽了一個合作項目,讓他的公司給我們的新作做動畫。」
顧一樣愣了足足三秒鐘。
「……你再說一遍?」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沈磊。
「我跟余——」沈磊還真打算再跟她說一遍的樣子,甚至還放慢了語速。
「你當我聾嗎??」
這句話顧一樣是直接吼出來的。
生氣是最直接且完全無法忽視的情緒。
她連自己到底為什麼這麼生氣都來不及慢慢想清楚,就已經被洶湧而來的怒意吞沒了。
「你怎麼想的啊?!你又不是沒見過——」
她是真的很想問問這個人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她還不能理解這個人為什麼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她。
他明明知道她有多討厭余木戎,也知道她為什麼討厭余木戎。他還親眼看見過余木戎像個瘋子一樣砸她家的門糾纏陸鹿。
可他還是要和余木戎合作。
全P市那麼多動畫公司,他和誰合作不好,一定要和余木戎合作。
她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他們這些男人都這樣,可以迅速地結成同盟,絲毫也不在意對方人品有多麼卑劣曾經做過怎樣的惡事,尤其不覺得出軌劈腿或者酗酒糾纏前女友算什麼了不起的,當然也就不會放在心上。
然而這一切都讓她感覺噁心透頂。
虧她還曾經為他當初的伸出援手而感動過,還為此覺得是自己對他有偏見,告誡自己應該對他更友善一些,把他當作朋友。
沒錯,她確實一度覺得至少可以和他做朋友,先從朋友開始。
她一向是一個不那麼熱衷社交的人,喜歡獨處,對呼朋引伴的熱鬧沒有絲毫渴望,對朋友的挑選條件高到堪稱嚴苛。
對她而言,不是脾性相投觀念合拍到一定程度的,那充其量也就只能算是「熟人」,根本不叫朋友。
比如周文淵。
周文淵是她的師兄,是和她認識了很多年的人,互相可算是非常熟悉了,如今又成為了她的老闆。
但周文淵算是她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嗎?
她覺得其實不算。
朋友是很親密的存在,理所應當要經過嚴格的篩選。
比起一大桌互相恭維但不交心的酒肉朋友,她寧願只要三兩個可以互相倚信兩肋插刀的真朋友。
當陸鹿拿她打趣,反覆暗示她和沈磊之間能不能有一點火花的時候,她並沒有往那方向去深想,除了她對這種被稱為「戀愛」的感情多少保持著天然的警惕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原因是,她覺得成為戀人是比成為朋友還要更進一步的關係。
戀人是離她最近的另一個人。
如果這個人連她的朋友都不可能做好,那就更不可能成為一個好的戀人。
所以,倘若有一天,她真的決定毫不設防地走進一段感情,去愛一個人,那麼這個人一定首先是她深信不疑的朋友。
因為她一旦決定去愛這個人了,她就會傾盡所有,無所保留。
這是她堅定不移的人生信條之一。
正因為如此,她才討厭輕率的戀愛遊戲,排斥可笑的相親配對,更不認同所謂男女之間沒有友誼的謬論。
她確實曾經想過,沈磊能不能成為她的朋友?
無論他們有沒有可能向彼此再靠近一步,至少先成為朋友,先從朋友做起。
但如今看來,她根本從一開始就不該搭理這個人。
心情驟然低落到寒冷谷底,就如同失足從冰窟掉落,沉入了封凍的冰川。
顧一樣整個人都冷卻下來。
「無所謂。你的公司愛和誰合作關我什麼事。」
她已經完全不會再對他笑了,更不用說別的什麼豐富的表情。
她敷衍答話的模樣儼然應付一個不討她喜歡的陌生人。
如此明顯的情緒轉變,任何人都能夠察覺。
沈磊眼睛里的光微妙的震顫了一下,似乎努力想要和她解釋。
「我就是覺得私事歸私事,賺錢歸賺錢。他那動畫公司其實技術不錯,在全市都能排得上號。而且他給我的報價很低啊。同檔次的公司不可能給我更低了——」
他的語速明顯比平常時快起來,臉上浮現出一種焦躁不安的急切。
顧一樣嗤笑一聲。
「你跟我說這些犯得著嗎?我又不是你投資人。」
她厭煩地看了一眼手裡並不怎麼滿意的早飯,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回頭再去買點別的,到底還是決定不要浪費食物比較好,於是轉身開始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沈磊緊緊追上來。
一路上,他嘗試了好幾次,想要和顧一樣再說點什麼,但都被顧一樣很不給面子的無視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像在參加什麼戶外競走比賽一樣一直到了自家單元的電梯間。
顧一樣內心掙扎了一秒,還是放棄了徒步上樓梯的幻想。
她這種從來不鍛煉的人,跟沈磊一個天天早上跑完了晚上跑的人比了一路「看誰走得快」,簡直感覺自己已經跑完了全程馬拉松,要不是還顧及形象問題,恨不得直接趴在電梯間的地上大口喘氣算了……而沈磊還是一臉心不跳氣不喘的平靜。
這會兒如果再來第二程「看誰爬樓梯比較快」……顧一樣懷疑自己能直接手腳並用爬給整棟樓的鄰居看。
雖然坐電梯要和「討厭的人」在狹小空間里獨處短短的幾分鐘,但比起從此因為從直立行走倒退回四爪著地而揚名全小區……那還是忍受這短短几分鐘的尷尬好了。
顧一樣滿心沉痛地伸手按了電梯鍵。
電梯門很快就開了。
顧一樣一個箭步進了電梯,飛快地按好樓層,就縮進最遠離電梯門的角落裡。
但沈磊卻沒跟進來。
他直接伸手把電梯門擋住了,就站在門口無比認真地看著她說:
「我覺得陸鹿和余木戎那事兒,你作為朋友該做的能做的都已經做到了。你不應該再管了。說到底這是他倆自己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呢?」
他竟然在教育她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還一臉「我覺得這樣才對,你那樣不好」的理所當然。
他甚至特意卡住電梯門,把她堵在電梯里,就為了說這麼一段話。
顧一樣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那按你這個邏輯,我要做什麼不做什麼輪得到你管嗎?我和鹿之間的事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她覺得自己臉上的冷笑一定已經完全藏不住了。
她也完全不想藏。
「你趕緊放手吧,這樣按著電梯很危險。不然我就按報警鈴了。」
她說著一步靠近側面的操控面板,就把手放在了那個紅色的緊急情況報警按鍵上。
沈磊眉頭皺了一下。
「你別生氣啊,我是把你當朋友才——」
可他連話都沒能說完。
「誰跟你是朋友?我沒那麼隨便認朋友。」
顧一樣嘲諷的扯了扯唇角。
然後她就自己先愣住了。
她原本也沒想這樣說。
也不知為什麼,這樣的話就橫衝直撞出來,扭曲了彼此的眼神與心跳。
她看見沈磊緊緊擰起的眉毛微微動了一下。
那個人形狀很好看的嘴唇也揚起了一抹淺淺弧線,卻是個十分模糊的笑容。
說不清是什麼,卻隱隱有一點苦澀悄然瀰漫在凝結的空氣里。
「你先上吧。我想起來得去給車加個油。」
他鬆開了手,低頭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留下這句話轉身走了。
電梯門「叮」的一聲合上的瞬間,顧一樣脫力似的大喘了一口氣,彎腰靠在冰冷牆壁上扶住了自己的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