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失算
抬眼望去,只見重巒疊嶂的遠山如階梯狀向天邊延伸過去。
近處清晰可見,遠處雲霧繚繞模糊一片。
小溪村在山腳下地勢趨漸於平緩的地方,村子前有一條河流,從山澗流出,經過數條支流分出去后,流到山腳下時水流平緩,不過多在梅雨季的汛期才能見到。車輪壓過鵝卵石,從河床過去,拐上了一條羊腸小道,隔著很遠的距離,就看見貓在怪石后的幾個半大孩子一溜煙似的逃離了。
「你瞧他們,防著我們跟做賊一樣,到底誰才是苦主?」
只有半架馬車可供行人走的痕迹,很顯然還沒有馬車沿著這條小路進去村子過。顛簸的土路搖搖晃晃,李上元索性下車徒步行走,望著方才三個逃走的半個孩子,心中的一絲悲憐油然而生。
他們都沒有穿鞋,赤著腳,一件粗布短褐也打了好幾個補丁。
劉管事罵罵咧咧一陣,見沒有人理會,便是識趣的閉上了嘴巴。
清風嶺附近四五個村子,其中大、小溪村和大、小石村緊密的分佈在山腳下,另外還有一個三才村,則是坐落在深山中,很少與外界聯繫。三才村的先祖起初是為了躲避戰亂入山,後來便一直在山中繁衍生息,並未出世。
山腳下的幾個村子規模都不大,合起來都不足百餘戶。
小溪村只有二十多戶人家,六七十口人,基本上什麼事情都是一起行動,逐漸形成了宗族勢力。富裕,整個村子的人就跟著富裕;窮,也就跟著一起窮了。
沒有哪戶人家單獨行事。
在劫走李府那批上好的絲織品,就數他們小溪村的村民最凶。
另外跟著摻和的其他村的村民,大都是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小癟三。
一回生二回熟,方才跟著青衣皂隸直接進了村。
村口處空無一人,滿是蕭條之色。
「不是約好了今天的日子嗎,怎麼沒一個人?」精瘦的青衣皂隸拿手擋著額頭眺望,臉色鐵青,啐了一口唾沫:「嘿...他娘的...」
「走,進去看看。」
「六子,不會有詐吧?」劉管事睜著眼睛望了望,連忙拽住了皂隸的胳膊。
「不應該吧,你們的那批貨是三個月前被劫,我已經來來回回來過小溪村好幾次了,這地方的確是窮了一點。」青衣皂隸低聲喃喃道,眉頭微挑:「管事大可放心,一切有我呢,這幫刁民不敢放肆。」
村口處的路還比較寬闊,來到一處分叉口就走不通了。
往下一個小緩坡和直行。
這荒郊野嶺中的村子,沒有任何章法可言,有幾戶人家的門前還晾曬著衣物,不過看樣子也就是一層灰色粗布,微微泛黃,不像是沒有人住。
「人都哪去了?」
青衣皂隸嘟噥了一句,一眼就看見了躲在籬笆牆院邊上偷瞄的小孩。
他招呼了一聲,「你們幾個,都過來。」
四個小孩,臉上髒兮兮,赤著雙腳,透著幾分膽怯,不知道會不會說話,沒有應聲,也沒有像剛才進村一樣,看了一眼后拔腿就跑。
青衣皂隸直接靠了過去,小心翼翼的邁著步子,陡然間猛地發力,探手就撈過了一個小男孩,也就七八歲的樣子,被他抓到的瞬間,便疼的哇哇大哭起來。
「還想往哪裡跑,給我老實呆著。」
小男孩像是被嚇到了,先是一陣大哭,接著才開始低聲抽泣。
「別哭了,我且問你,你們村子里的大人呢,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小男孩並不說話,只是縮著脖子,一個勁的搖頭。
另外逃開的三個孩子又跟著小心翼翼的湊了上來。
「這是吃的嗎?」
「一邊去,一邊去。」守在押送糧食馬車旁的幾個壯實小伙揮了揮手,不耐煩的轟走了幾個小屁孩,「管事,這幫臭小子不會在耍我們吧?」
「就他們,仗著自己爛命一條,掉腦袋的事情也敢幹,收監的時候還不是嚇得尿褲子,量他們也不敢造次。」青衣皂隸摸著下巴,單手一揪,提住了小男孩的耳朵,「叫你們大人來,否則爺我可就不客氣了。」
「疼...疼。」小男孩捂著自己通紅的耳朵,急著一陣大叫:「救命啊...救命啊,太公。」
隨著他的叫喊,緊跟著青衣皂隸便舉目望去。
一個不留神,小男孩轉身就大口咬下。
「好你個小畜生,看爺怎麼收拾你。」青衣皂隸下意識的抽手,他挎著牛尾刀,眼睛瞪得像銅鈴,怒目圓睜,「哪裡跑。」
說話間,他邁開步子追了上去。
「走走走。」劉管事瞪眼看著四周,瞧出了一絲不對勁,轉身催促著離去,他拽著李上元的衣袖,幾個人上下其手,將他硬生生的架在了馬匹上。
慌亂中,餘下幾人紛紛簇擁上載著糧食的馬車。
「你們不許走。」
一條筆直的路上,看起來約摸七歲的女童攔在了馬前,哀求似的喊道。
李上元微微一怔,身子剛穩住,劉管事就在馬屁股上重鎚了一下。
受驚的馬頓時撒開了腿狂奔,一頭撞過去可就啥都沒有了。
見此情形,他趕緊拽住了韁繩,只可惜李上元本也很少騎馬,重重的顛了幾下后就受不了了,可是他也顧及不了太多,拍打中勒住了韁繩,然而自己卻給硬生生的甩下了馬背,摔了個七葷八素。
受驚的馬總算是停了下來,然而一個猝不及防,後面的人也得跟著遭殃。
「少爺!」
從馬車上滾落在地的青衣小廝機靈的叫了一聲,踉蹌起身湊到了李上元身旁,驚慌失措的扶著他起身,「你沒事吧,少爺?」
李上元被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幸好都是土路,也不至於一下就給摔斷胳膊腿,他躺在地上重重的咳了幾聲,胸口沉悶,透不過氣來。
他的臉色很難看,艱難喘息著被攙扶起身。
李上元怒視著失了神的小女童,三魂七魄早已經離體了,剛才那一幕要說也是非常驚險,這女娃險些喪命,好歹是勒住了韁繩。
可其他人不管,一擁而上就打算揍她了。
然而嘈雜的叫喊聲和紛亂的腳步聲打亂了眾人的思緒。
在村子的主幹道上,手持著棍棒鋤叉釘耙等農具的村民一窩蜂的湊了上來,他們個個義憤填膺,叫囂著說道:「好啊,瞧你們一個個惡霸,欺負小女孩。」
這倒打一耙的事情,李上元還是極少見,一下子就沒有頭緒。
「胡說什麼呢?」身寬體胖的劉管事單手叉著腰,中氣十足的大叫了一聲,「我說你們這些人,強盜行徑,凈幹些為人不齒的勾當。」
「這次要不是我家少爺勒住了韁繩,你們就等著給她收屍吧。」
「混賬東西。」一個白髮老翁杵著拐棍,氣的直跺腳,「你們,你們簡直是欺人太甚了,今天要是不把東西留下,休想離開。」
劉管事擺了擺手,「夠了夠了,我家老爺以德報怨,這些東西原本就是賞賜給你們的,不要說些糊塗話,東西呢?」
「沒有。」
「沒有?」劉管事雙目欲裂,罵罵咧咧的叫道:「好你個老東西,不想活了是吧,六子呢...六子...」
話音未落,人群中頓時分開了一條路,那名青衣皂隸就被扔了出來。
他在地上滾了兩圈,一動也不動。
腦袋上還有一個血窟窿。
死了?
李上元臉色瞬白,嘴唇微微有些發顫。
「你們...你們...」劉管事嚇得有些語無倫次,本能的往後退去,幾名青衣小廝氣沖牛斗的氣勢一時間也跟著蕩然無存。
「趕緊走,趕緊走。」
「還想往哪裡走,欺負我們小溪村無人是吧,今天誰也別想離開這裡。」
白髮老翁佝僂著身子,步步緊逼,他細細打量著少言的李上元,臉上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想必這位就是李老爺的公子了,模樣倒是俊俏。」
「小生不才,姓李名上元,字青雲,家父正是...」李上元見狀,深吸了一口氣,以讀書人的禮節拜道。
「文縐縐的書生,細皮嫩肉,就是不知道這味道怎麼樣...」
李上元不禁打了個寒顫,彷彿墜入冰窖之中:「什麼意思?」
「許久沒聞見肉味了。」
「食人肉?」
他發出了一聲顫意,「這世道當真如此...有人錦衣玉食,有人食不果腹?」
「抓住他們。」
「慢著。」李上元忽的大叫了一聲,正打算一腳邁出,卻被劉管事給死死的拽住了,他急的快哭了:「我的祖宗啊,您可別在往前邁了。」
李上元眼神堅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讓他放寬心。
世人慌慌張張,不過為了幾兩碎銀,現如今一車的糧食擺在面前,他們自可以全身而退,李父主張的以德報怨,自然也是李上元的意思。
這一車的糧食,足夠他們一個村子過上三個月富足的生活。
何為富足,吃穿溫飽不愁。
「這位老先生,世人皆苦,我想你們劫走我們的貨物也是逼不得已,現在家父願以這一車糧食交換貨物,各位與我李府的恩怨也就兩清了。」
「哈哈,不愧是李家,家大業大,你們這麼有錢,怕也是手腳不幹凈,乾脆分一點我們得了,這一車糧食老夫就笑納了。」
「還不快上,手腳麻利一點。」白髮老翁一臉淡然,招呼一聲后,餘下的村民便一擁而上,個個紅了眼,爭搶著沖向了馬車。
李上元似乎很難理解他說的話,頓感覺一陣頭皮發麻。
為何這般不要臉?
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