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桶金
正是仲夏光景。
作為楚國的邊境城市,洛城的建築過度依賴石料,一旦過了中午,街道和房屋表面持續升溫,就會熱得和蒸籠一樣。
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了起來,擺攤中有些身體差的也早早收拾回家了。
王申銅躲在陰涼處納涼,他捲起衣服露出白花花的肚皮,看著炑臨頂著太陽做俯卧撐。
擺了幾個時辰,一個都沒賣出去,大家平時見慣了木雕,泥塑,突然看見個白剌剌的玩意,都不知道是什麼。偶爾有客人來詢價,看見攤主是小孩,總想著多佔些便宜。
「東西質量一般,能便宜點嗎?」其實在市場上這樣的品相已經是大師水準了,而且東西是用春樹樹脂做的,材質罕見,觸感接近真人皮膚,在這樣的酷夏里,入手時依然乾爽清涼。
炑臨不算內向,在王申家也從小耳濡目染,對做生意心裡有底,但畢竟是第一次自己擺攤,遇到這樣的客人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處理。
「祝曉容親手簽名的……」
「恐怕是你們自己弄的吧?」顧客說。
這是事實,但炑臨矢口否認。
王申銅來到攤前:「叔,我給你說個實話,這些都是我爹私自收藏的,當時買回來可花了大價錢。我們在外面惹了點事,要花錢,東西是沒經過我爹允許,偷偷拿出來的,你說要再便宜,那不跟白給一樣了?」
「小屁孩口齒還算伶俐。」客人拿起品相最好的那個,反覆觀摩,甚至掀開它的裙子:「兩百,我拿走了。」
王申銅陪著笑:「叔,我這標價五百,你兩百就要拿走,不合適吧?」
那客人拿著模型的手越發不老實,最後甚至把衣服都扯爛了。炑臨就要暴起,被王申銅攔下。
「叔,您這是要買的意思嗎?」王申銅臉上還是陪著笑。
那客人伸出一根手指:「一百。」
王申銅臉色陰沉下來:「你要是不買麻煩你離開,另外衣服五十,你賠。」
客人好像從來沒聽過這麼好笑的笑話,笑得前仰后翻:「我賠?」他指著自己,「行了,這東西我拿走了,攤你也別擺了,收拾收拾,滾蛋吧。」說罷拿著模型,作勢要走。
炑臨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東西放下。」
「賠錢!」王申銅在後面補充道。
那人慢慢轉過身,譏笑著說:「我要是不呢?」
炑臨的耐心已經被他磨完了,他怒火中燒,眼神兇狠得像一頭獅子,用他平生最不善的語氣說道:「那我們就報官!」
那人愣了一會兒,更加張狂地笑了起來:「滾吧小屁孩兒!」說著就要掙脫炑臨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炑臨手上用勁,只聽見嘎嘣一聲,那人應聲跪倒在地,開始哀嚎起來,想來是肩膀脫臼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大家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其中不乏有幾個認出倒在地上的人是誰的,但都看出炑臨的不好惹,又怕被地上那人認出,偷偷躲到人群後面去了。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生活著的人們,最早學會的一個道理就是明哲保身。
那人在地上哀嚎了一陣,看見人越來越多,艱難地爬起來,破著嗓子喊了一聲「你給我等著」,就灰溜溜地逃走了。
「看什麼看,沒見過鬧事的啊。」王申銅清理現場堆積的人群,大家於是罵罵咧咧地散了。
只有一個戴斗笠而且圍著面紗的人還站在原地。
「怎麼,你也來找事兒嗎?」王申銅揮舞著拳頭嚇唬他。
「不是…」聲音竟意外的清秀,但那人立馬住口,乾咳了一聲,換了個更粗獷的聲線繼續說,「你這兒賣的祝曉容的模型嗎?」
王申銅一聽有生意,立馬換了個諂媚的表情:「嗯吶,而且還有祝曉容的親筆簽名哦!」他把攤位上最漂亮那個拿給斗笠,同時用腳把價位牌踢翻,手背在身後做動作示意炑臨把那東西藏起來。
斗笠把東西對著光,仔細地瞧:「春樹脂,很有想法……」他又看了看底座上王申銅仿的簽名,「你這字兒不對啊……」
王申銅一下子慌了:「哪兒不對,祝曉容親筆簽的還能有不對的?」
那人斗笠往上揚了揚,想來面紗下的眼睛應該在打量王申銅。他湊近了一點,指著簽名說:「這是個錯別字。」
「祝曉容嘛!」
「人家是知曉,拂曉的曉,不是大小。」
炑臨想起了關於王申銅三個月學習五年知識的天才傳說,王申銅則在心裡暗呼大意了,他確實不知道那位姨是哪三個字,只知道發音,沒寫成『朱小蓉』算他爹發音標準。
斗笠看兩人杵在原地,沒有為難他們的意思:「不過你們還是挺有想法的。」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小錠金子,「我身上沒帶銀票,這金子你拿去換,應該能換五萬。」
「得虧價牌收得快啊。」兩人同時想到。但斗笠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兩人心涼了半截:
「剛才我已經看了你們的價格了,最貴的五百,你這兒一共七個,」面紗下的臉應該是笑著的,「我也不要你們找我錢,我這兒有幅畫,你照著給我做一個。」斗笠從口袋裡掏出一副畫遞給王申銅。畫尺寸不大,但王申銅一接手就知道並非凡品,這畫用的布料王申銅見過很多次,在他爹的收藏里,一般都是館藏級的畫才會用到,這布料很貴,但它貴有貴的道理,一方面是著墨容易,不散墨,另一方面不皺不變形,易於保存。客人用這種布料,再結合畫的大小,應該是為了隨身攜帶。
王申銅一攤開畫,一個顧盼生姿的祝姨栩栩如生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好……」他禁不住感嘆道。
斗笠招呼著兩人打包模型。
「我也不要你們抵押什麼,我相信你們。就是畫你別給我弄丟了,」停了一下,斗笠接著說,「明天這個時間交得出來貨嗎?」
「交得出來,交得出來……」
「那,明天,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我來拿貨。」斗笠拍拍王申銅的肩膀,扛著東西走了。
王申銅緊緊地攥著金子,看著斗笠遠去的身影,又想起剛才無理取鬧的客人,吃吃地說:「這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咋就這麼大呢……」
幸福來得太突然,兩人一下子擁有了五萬,雖說有一些僥倖成分,但他們忽然覺得靠自己活下去也不是那麼難了。
客棧單間一天八十,這五萬可以他們在店裡住接近兩年,幾個時辰前還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兩人,本來都打算回家接受處罰了,一下子生存壓力就全都沒了。
王申銅覺得樹脂模型有市場,除了祝曉容這樣的可以吸引仰慕者,像楚國名將,或者妖獸之類的模型對小孩子肯定也很有吸引力。王申銅打算積累了資本后,就擴大生產,等聯姻風波過去了,他就回去找他爹合作,打開渠道,銷往全國。
炑臨邊吃飯邊聽王申銅夸夸其談,竟從心裡滋生出一種踏實感。十年前王申銅「路見不平一聲吼」,從那時開始就一直受他照顧,王申父母也挺喜歡自己,雖然他記不得生命的前幾年發生了些什麼,但在王申家,漸漸的也擁有了家的溫馨。他們現在十四五歲,靠自己的努力可以活下來了,他慢慢理解了王申銅那套理論,即使是在武道方面不能走得更遠,作為一個芸芸眾生,也能活得很精彩。
兩人回到客棧,王申銅豪氣地續交了一個月的房費,老闆很開心,承諾每天早餐可以免費提供,王申銅更開心,又打賞了店家遠遠高於一個月早餐錢的小費,店家嘗到甜頭,說一日三餐都可以給兩人包了,王申銅嘗到甜頭,說謝謝,然後轉身上樓了。
昨天做模型還剩下不少樹脂,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照著圖紙,做起來快了很多,第一個成品的品相就很不錯。但是王申銅還是堅持要多做幾個,斗笠那麼大方,他也不能失了骨氣。
不知不覺又到了深夜。
在雕刻方面炑臨給不了任何幫助,他只能幫著看看火,胚子做出來后就沒他的事了。
今天晚上炑臨沒有進行睡前訓練。白天客人鬧事,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和人動手,他突然覺得普通人好脆弱啊。在這之前他一直有追尋武道巔峰的執念,但今天過後打消了很多,無論是世人的劣性,還是賺到第一筆錢的喜悅,亦或是與兄弟為伍的踏實,都讓他開始覺得,生活本身是一件更值得全力以赴的事。以前他一心修鍊,現在想想,如果真沒有那個天賦,跟王申銅一起做生意,應該也是不錯的。
想著想著,炑臨就睡著了。
第二天天剛亮,小二就送來早餐。兩人都沒睡醒,但吃了早飯後都睡不著了。
王申銅反覆檢驗成品,詢問炑臨的意見。他很在意這次交易,這是另一個人對自己作品超乎其本身價值的肯定,值得他注入更多的心血。
又吃了中午飯。王申銅坐立難安,左盼右盼,總算是到了約定見面的時間。
兩人興沖沖地趕去,結果剛一到,就被幾個官兵圍了起來。
「好小子,終於等到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