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道童

今日是功課時間，子孫堂小孩聚在庵堂做功課。

所謂功課，就是准道童們的道士技能訓練。

早課，晚課，三官經，北斗經。

法器、畫符、醫術、卜術。

武當地處荊襄，民風彪悍，山賊眾多，為了防身，除駐守太監，其餘道眾都要練習拳術棍棒，金庸武俠小說中的武當派，由此衍生出來的。

每隔三日一次功課是永樂年間便定下的規矩。

當年朱棣大建武當，子孫堂孩童超過千人，每年為為八大宮輸送道士成百上千，子孫堂內教授孩童的老師也都是秀才鄉賢，且品行端正，教授出來的道童自然非同一般。

正德以後，武當道眾膨脹，殊勛迅速達到萬人。

皇家道場生活優越，信徒趨之如騖，每年三月三廟會，虔誠的信徒從金頂延伸向漢江之畔，人數可達十萬。

因為香火旺盛，收入豐厚，武當山也成為全國道士爭先掛單的所在。

嘉靖年間，世宗皇帝崇通道教，對武當封賞優厚。遼東、雲貴的道士，也千里迢迢來武當掛單。多方因素之下，山上道觀庵堂內常年人滿為患。

在這種背景下，武當山便沒有培養道童的需求，後來規制漸漸荒廢，子孫堂這種並不怎麼盈利的機構，逐漸就被邊緣化了。

這些原本應該成為道童的孩子，現在成了廉價勞動力，平日從事一些最辛苦危險的工作，

他們的功課也漸漸流於形式，升為道童當然是不可能的了。

穿越之前，齊孟對道家文化了解不多，大學時把《莊子》《道德經》翻過幾頁，覺得那是先秦方士騙人的把戲。

那時他更喜歡羅素尼采，和朋友聊天，西方典故信手拈來，對世界以批判為主，到後來就剩下罵了，也就是所謂的恨國黨。

中年以後，中二憤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只有關切身利益時才會激情澎湃。最後也逃不開生活無情碾壓，如果不是因為穿越，他頭頂上的地中海還會繼續擴大·····

曾以陶潛蘇東坡自居，很久很久以前，他夢想跑到西伯利亞，在原始森林中蓋間小木屋，一個人，一把槍，一條狗，孤獨終老。

當然，這個念想已經泯滅很久了。

穿越到四百多前的武當山，望著高聳入雲的山峰，荒蠻無人的樹林，西伯利亞小木屋夢想重新在心底萌發，他已經計劃好，要做個真正的道士，娶妻生子，隱居山林。

子孫堂生活太過辛苦，不僅辛苦，繼續留在這裡還會有生命危險。

要實現自己的道士夢想，首先要離開這裡，好好活著。

功課時間終於到了，張道長走進庵堂，左手拿著本經卷，右手拿著戒尺，他環顧四周，將戒尺在案几上敲了幾下，周圍頓時安靜下來。

「開課了!」

道士身兼數職，不僅身手了得，看樣子還飽讀詩書，齊孟對此人身世產生濃厚興趣。

張道士手捧破了皮的線裝書，不知是《道德經》還是《莊子》，眼睛瞪得老大，對著書本大聲念了幾句。

「道可道，非常道」，然後就是張道士的碎碎念。

抬頭看時，道長已經丟下書卷，推門出去了。

一群小孩開始嬉戲打鬧。

齊孟搖搖頭，拿起那書，封皮早沒了，翻了兩頁，繁體豎版，字擠在一起，黑乎乎的看不清。

把書丟下，正要帶王道成出去轉轉，吱呀一聲，門從外面打開了。

「哪位是斬殺惡狼的少年豪傑？快指給本道看······「

門口站著個中年道士，身著錦繡鶴服，腳踩十方鞋，身體微胖，一副氣定神閑模樣。

眾孩童正在嬉戲打鬧，都回頭朝門口張望。

胖道士身邊陪著個青衣道童。

那青衣道童也不進門，站在門口，哼了一聲，朝屋內瞟了兩眼，將鼻子捂住。

「師父，看他們瘦成麻桿樣，怎會殺得了惡狼，定是說謊的！我們回去吧！」

雖然還沒搞清楚對方意欲何為，不過聽到說斬殺惡狼，齊孟意識到自己出頭的機會終於到了，師徒兩人服飾不凡，想必定是道觀道士了，也不知是哪個道觀，只是這小道童出言不遜，委實可惡。如果不慫回去，心裡憋火難受。

正準備開罵，王道成扯了扯他袖子。

「這是遇真宮韋道長，脾氣怪的很，咱子孫堂衣食就是他管!平日里和張道士不對付呢，」

「他管？管他妹啊，咱平時吃的都是啥。」

齊孟推開身邊小弟，對，門口兩人道：

「是我！」

道士臉色微變，抬頭看齊孟一眼，猶豫片刻，還是走進了屋子。

青衣道童極不情願跟了進來。

韋道長把手放在身後，像極了後世的老幹部，邊走邊道:

「張小京怎麼搞的，把好好的子孫堂搞成這樣!回頭要給提點大人說說，」

齊孟知道這是套話，裝著沒聽見，抬頭迎向韋道長，露出少年人特有的英氣。

「少年英才啊！小修行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今年多大了？」

小修行是對道童的尊稱，如果遇到道長，就要尊稱為老修行，這些道門切語，齊孟多少也是了解一點的，他雖不是道童，不過人家既然這樣叫了，只好先答應著。

「韋道長謬讚，小人姓齊名孟，家父是均州生員齊萬年，小人自幼體弱多病，被父母送到山上，盼望真武爺能庇佑小人長大，後來家父升遷外地，就將小人留在山上了，這次僥倖能斬殺惡狼，全賴真武爺庇佑！更是托各位道長洪福，小人平日多聽道長教誨，出家人當懲惡揚善除暴安良，昨夜曾夢到真武大帝，他老人家對我說······」

韋道長微微頷首，撫摸著下頷處並不存在的鬍鬚，聽到說是官宦人家的孩子，他一直眯縫的眼睛微微張開，臉上表情也有些許變化。

這小童口才了得，完全可以去遇真宮唱經，滔滔不絕沒完沒了，不過若不及時打斷，怕是要說到天黑了。

「小修行，你能斬殺惡狼，乃大功一件，雖說修道之人不宜殺生，然而本道聽說，子孫堂前幾日便有孩童遭受狼災，小修行，你說的對，除暴安良懲惡揚善乃道門本分，看你像是讀過書？」

齊孟小心翼翼道：「上山之前，家父曾教小人在私塾認過幾個字，」

眾人目光都投向這邊，王道成更是瞪大眼睛，他從不知道齊孟父母還曾做官，也不知他竟會識字。

刀疤臉張道長眼神閃爍，疑惑望向齊孟，張道長上山時間並不比這位小修行多多久，不能判斷齊孟剛才這話是真是假，不過在這個識字率不到百分之五的時代，能夠識文斷字確實是可以讓人高看一眼的。

韋道長目光落在齊孟臉上，微微點頭，眼前這個少年謙遜有加，也不貪功，未來或許可堪大用，只是自己從前怎麼沒有注意到呢？

「小修行，現在是在哪個道觀做事？」

「道長勿怪，小子還未進過道觀，在張道長底下砍柴採藥。」

「哦，可惜了！」

韋道長看了看刀疤臉，又望向齊孟，眼前這小孩樣貌不凡，謙恭有序，稍加提拔，將來必大有可為。

「剛才你說夢見真武大帝，真有此事？」

齊孟立即換上副嚴肅神情，鄭重其事道：

「回道長的話，小人在夢中見到的道人，駕雲而來，容貌竟與道長神似······」

張道長臉上刀疤微微泛光，小聲嘀咕道：「真不要臉·····」

韋道長自然沒聽見刀疤吐槽，滿臉欣喜道：

「與本道神似？」

齊孟一手指天，發了個不必要的毒誓，表示此事千真萬確。他昨晚確實夢到了真武大帝，不過到底和眼前這個胖道士有幾分神似，就只有天知道了。

韋道長沉默片刻，從懷中取下塊玉佩，玉佩是用和田玉打造，正面刻有一隻展翅翱翔的白鶴，仙風道骨。

「參加道童考試的腰牌，你且收下，下月考試時來迎恩宮找我，考上一考，」

齊孟連忙雙手接過玉佩，小心收好，再次向韋道長感謝。

韋道長捻著鬍鬚，微微點頭，轉身望向旁邊黑著臉的張道士，淡淡道：

「如此，老夫先回去，張小京，你可要好好照顧這位小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