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懸在上方的金制鳳凰機械地將頭低垂至一定角度,原地扇動雙翼,喉間湧出一聲清脆的啼鳴。這是只報時的鳥兒,現在是酉時,日入。
有兩顆珠子繞著鳳凰緩慢移動,略大點的散發著溫暖柔和的淡橘色光,它象徵太陽,負責照亮鳳凰的雙眸。自然,小點的便象徵月亮了。它是顆夜明珠,只有太陽光芒盡散,四角燭台盡滅之時,才能見到它的冷光。
換做人間,這顆夜明珠就是高樓里閃著「安全出口」四個字兒的指示燈,只有等到停電的時候,才會被人注意到淡綠色的光。
這是間密室,就陳設而論,不可謂不精緻堂皇。只是這些陳設,自十年前起就沒變動過。四角高大的青銅燭台騰著永不熄滅的火苗,太陽每日都盡職盡責地照亮鳳凰的眸子。十年,不見月光。
說是密室,還是伸展著一條黑漆漆的長廊的。這條長廊隱在一面一人高的銅鏡后,只是那面嵌有銅鏡的牆,十年未曾移動過。
與銅鏡遙遙相對的,是張典雅的檀木案幾,上面端放著一張瑟。不似音坊、琴坊中常見到的弦樂器,這張瑟足足有五十根弦,一弦一柱。它喚作錦瑟,又作五十弦,是集三界眾鬼精魄凝成的器物。
錦瑟奏出來的曲子,遠遠比有二十五根弦的普通瑟悲涼的多,似眾鬼悲泣,聽者聞之斷腸。這是它的音色,自它誕生之日起,就註定彈不出世間婉轉動聽的音調。
檀木案幾后,跪坐著一位姑娘,也就是剛剛及笄的模樣,皮膚白皙,雙瞳剪水,極富靈氣。她著一身淡青色裙裳,烏黑的長發不加修飾地披散著,已然垂至絨毯。姑娘的左手佩戴著一條石榴石手鏈,繞腕三圈,在燭火的照映下跳動著暗紅色的光,隱隱似血。
她是錦瑟的主人,名如其瑟,堇色。
堇色神情專註,模樣惹人憐愛,手指不斷地在琴弦上撥來弄去,似乎在與五十弦講著悄悄話。有些姑娘確有這樣的癖好,對親人也說不出的話統統塞給陪伴自己的玩具們。像這種玩具,連嘴都沒有,怎會把主人那點兒小心事宣之於口?
起聲緊隨著尾音奏響,連堇色自己都嚇了一跳。也罷,既然開始了,就再彈一遍吧。她繼續嫻熟地挑指撥弦,悄悄話講了一遍又一遍。起初五十弦還作出些許回應,後來,或許是厭煩了這個嘮嘮叨叨的小姑娘,五十弦再無半點回應了,乖巧地躺在案几上任她撥來弄去。
最後一根弦震顫,堇色及時收手。深深地吐納一番后,她的臉上泛起明媚的笑容,滿意地聽著鎮魂曲的最後一調裊裊直上,最終消散在鳳凰的尾翼間。四天,不,五天前,五十弦噴湧出的暗墨色邪氣,幾乎完全隱去了鳳凰的金色光芒。而現在,所見清晰,半點邪氣的影子都尋不到了。
她懶懶地欠著呵氣,伏在五十弦上閉目養神。隨著突兀的聲響,銅鏡里的五十弦略微晃動,之後就偏移地一發不可收。正對著姑娘的那面牆竟然緩緩地移動了,露出隱在其後的暗道。堇色聞聲抬頭,滿臉驚訝。果然,少年輕聲道,「小紅,從今天起,你就要跟著你賞肅哥哥走天涯了。你要記住,你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這世上沒有什麼事能難倒你,沒有什麼人能讓你屈服。好好活下去。」
一盞茶,十裡外。
「你為什麼不阻止他!」浮煬一拳砸向讀書人,絲毫不管這個人有傷在身。讀書人閃身躲過,並沒有還手。眨眼的工夫,兩人就齊齊衝出三丈遠。
「何出此言?」讀書人的聲音平淡如水,惹得狐狸愈發攥緊拳頭。一雙邪眸凜冽如戟,他是真的動怒了。
「禾余家上下百餘人都死在了焚置鐵騎下!他進焚置,怎麼向他那個蠢貨老爹交代!」
「要加入白虎焚置的,是颯滄浪,不是禾余炳。」
浮煬聞言驀地一頓,本已經拽住讀書人衣襟的手發顫。冗長的沉默后,還是緩緩地鬆開他。
「他只是個孩子。我沒有資格剝奪一個孩子的願望。最有資格的人是你,但你若這樣做,又為何十五年不告訴他,他的身世,他爹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家是怎樣的一個名門望族。」
「教唆他去報仇嗎?憑他一個,單挑百萬焚置,白白送死嗎……他不該,被這些拖累。」狐狸自問似的,聲音愈來愈低沉,最終變得微不可聞。旋即他疲憊地垂下頭,抬手扶住前額,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壓制住自記憶深處不受控制地噴涌而出的血腥畫面。
禾余全府,血洗清街。
半晌,狐狸不言不語地轉身離開。賞肅目視那抹耀眼的火紅色漸行漸遠,拂袖擇另一個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