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仇恨
遠遠望見凌家堡的門匾,凌戰還看到正在大門口的薛梅。那薛梅正朝自己這邊張望,這讓凌戰有種錯覺,對方刻意在等自己似的。
上次的事,凌戰事後反思自己太過魯莽,饒是知道那薛梅是故意激自己,卻還是沉不住氣,所以他現在不敢再和對方過多交涉,畢竟涉及到母親的名譽,自己就容易失去理智。
「喲,咱們凌秀才回來了呀?看這高興的樣子,估計事成八九咯?」薛梅邊怪裡怪氣地說著,邊悠閑地嗑著瓜子。
面對對方的伎倆,凌戰這次離都懶得理,快步錯身走過,把薛梅干曬在那裡。
「哼!小雜種!老娘倒要看看,你明天還能這樣鎮定不?」薛梅嘴角冷笑深深,打定明天要在這裡好好嘲笑一番凌戰。
小青自然知道薛梅和凌戰的關係,在沈如芸在世時,這個薛夫人便視兩人為眼中釘,隨著沈如芸去世,凌戰自然更受對方的排擠。不過作為下人,她也無能為力,這廂只能行了一禮,隨著凌戰進入府中。
鄉試的成績不屑一天便出了來,凌戰早早地便和小青趕往文瀾書院外圍的告示處。饒是心裡有底,凌戰依然有些激動和緊張,這竟是讓他有些不太敢上前去看成績。
「少爺,你怎麼了?」側目見凌戰呆站水泄不通的人群外,小青有些詫異。
「沒,沒什麼。」凌戰回了回神,旋即笑著說:「走,咱們看看去。」
話音落下,凌戰便往人群里擠,眼目力極告示欄,他力氣不大,身材不壯,但是竟是憑藉著纖細的身形,擠過這堆人牆,而小青借著凌戰的掩護,緊隨其後,不過周圍的人看到的她的模樣,都先是短暫一愣,隨即厭惡的遠離。對於這種反應,小青見怪不怪,心底雖然有些鬱悶,卻難抵另一種喜悅。
周邊不時響起諸如「我中啦!」「我終於中舉了!」之類激昂高揚的喊聲,這讓在告示欄上掃視著的凌戰不由得也興奮起來,他滿目期待地從上至下瀏覽著,可接近末尾了,自己的名字卻依然沒有出現。
「怎麼會?!」一種不安感突然襲來,凌戰不敢相信地立刻抹去,「不可能的。還沒看完,一定在下面。」
他復將目光鎖定餘下名字,但是直至最後一人,依然沒有自己的名字出現。
這一刻,凌戰忽然感覺靈魂被抽離,雙目無神地喃喃自語:「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沒有我?」
「沒有就趕緊走,別礙著我們後面的人!」
凌戰身後的人不滿地叫嚷起來,但是他渾然不覺,一種不敢置信的痛楚正縈繞在其心間,他懷著可能是錯覺或者看落的心情,又仔仔細細地瀏覽了遍,卻依舊如此——榜單上根本沒有凌戰這兩個字。
小青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凌戰的文采她是知道的,中舉應該不是難事兒,可是。怎麼會…
但是,任憑她如何尋找,凌戰的名字沒有出現在榜單上,卻是鐵錚錚的事實。
小青眼瞧著凌戰失魂落魄地轉身離去,她能感受到對方此刻心中的苦澀,而她的心又何嘗不似吃了苦黃連一般?
隨著凌戰出了人群,小青望著凌戰落寞的背影,想上去說些什麼,但是又停止了,她知道此刻說什麼都是空白的。
「少爺十年寒窗苦讀,為什麼會這樣?」小青也有些想不明白,低聲喃喃道。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此刻,凌戰內心有無數個為什麼在翻滾著,肆虐著,他無法接受自己的心血、計劃和夢想,就這樣付諸東流的事實,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凌戰無力地佝僂著,彷彿就要失去全身力氣,轉而癱軟在地。不過半晌,他心中的苦悶和酸澀再也積壓不住,爆發了出來。他頹然跪地,瘋狂地錘擊著青石路,嘴中歇斯底里地咆哮著。
小青和周圍的人嚇壞了。行人像是看著瘋子似的紛紛遠離他。小青心慌意亂地上去攙扶凌戰。
「少爺,你別這樣。」
小青連勸幾句,但任憑她怎麼勸,凌戰彷彿一頭失控的野獸,沉浸在自己的暴虐當中,甚至連自己,都猝不及防地被凌戰給推翻在地。
不顧身上的傷痛,小青見凌戰如此,她幾乎快要哭了。
「老天爺,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少爺?」
小青無助地望著波詭雲譎的天空。而此刻天空濃雲密布,地面大風橫行,眼看著就要下大雨了。
肆意地宣洩盡所有力氣,凌戰拳頭都錘出了殷紅的鮮血,這才無力地跪坐在地上,那兩行眼淚,終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小青的眼角,也滲出了苦澀的清淚。
豆大的雨滴陸續降下,砸在地面,砸在兩人身上。周圍的人邊怪異地看著他們,邊紛紛逃離避雨。
大雨傾盆,滂沱而下。
這短短的時間,凌戰從希望到絕望,再度空洞,他彷彿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和動力。直到小青的聲音再度喚醒他。
「少爺,走吧。」
凌戰晃神,第一次看向小青那哀婉的臉龐,已經麻木至死的心才有了一絲觸動。
自己不能讓小青淋著雨,若是傷寒感冒,對一個下人來說,可是不小的錢財負擔,更勿論身體的傷害了。
凌戰一言不發,只是迅速地解下外衣,套在小青身上,裹挾著她奔離雨中。
兩人找了一個屋檐避雨。
「少爺,你還好吧?」小青見凌戰雖然神情落魄,但是至少緩回了些人氣,這廂問道。
凌戰一身不吭著,半晌才輕嘆了一口氣,似想到什麼,他轉過頭來,一臉憂心地問:「剛才沒弄疼你吧?」
小青低了低眉,只抿嘴著,柔柔地注視著,頜首輕搖。
「我沒事。」斂了眼神,凌戰無奈地自語道:「只是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會落榜?難道真的是我沒有才能嗎?」
「不是的,絕對不是的。」小青急著反駁道,「少爺你文采出眾,博學多才。一定是其他原因。」
「能是什麼原因?」凌戰苦笑,那語氣,好似這提問的答案毋庸置疑。
小青一時也想不起來,她只是不想凌戰妄自菲薄,從而意志消沉,她知道被人貶低,自我的懷疑有多麼痛苦,自己經歷過,她不想凌戰經歷這種痛折磨,便含糊其辭地道:「也許、也許…」她冥思苦想,似是抓住條理,道:「也許是主考官沒有慧眼,不會識人。和少爺你無關的。」
「是嗎?」凌戰彷彿腦闊通了一根經脈,將信將疑地問。
見狀,小青眉眼一開,斬釘截鐵地道:「是,一定是的。這些狗官肥頭油麵,只知道收刮民脂民膏,肚子里沒有半點墨水,哪裡懂得什麼文章辭賦?」
雖然小青是隨口一說,但凌戰倒是沒有領會到對方想要開導自己的意圖,反倒是認為其這種說法倒也有可能。畢竟今年來,江國政治腐敗,民不聊生,貪官污吏橫行,倒也極有可能。這樣一想,雖然落榜,凌戰心裡倒也好受些了。
雨漸漸停后,兩人這才回府。
「這小雜種怎麼還沒回來?」凌家堡大門口,薛梅望不見凌戰的身影,心中著急地咒罵道。
適巧不巧,這時凌戰正拐過拐口,朝凌家堡走來。薛梅不由得喜出望外,只是瞧見凌戰那平靜的神情,卻是有點意外,她心中嘀咕:「這小雜種倒是心寬,竟然無動於衷?」想到這兒,她又冷哼一笑,眯眼想道,「不打緊,讓我激他幾句,看他如何有臉留在族裡?!」
小青見著遠處的薛梅,不由得黛眉一蹙,她用胳膊支支凌戰,後者反應過來,就著小青的示意往堡里看,待見到薛梅,卻是心頭一沉。
今日落榜,凌戰毫不質疑這薛梅連日在門口,就是為了譏諷自己,而對方這種意圖,從母親入府開始,便已經根深蒂固,現在僅剩自己在府中,怕是對方不剷除自己,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當然,凌戰也並不想待在凌家堡,但是奈何力小勢微,現在連文考都沒了出路,未來的路也是茫然得很。
凌戰心裡嘆了口氣,但仍不得不振作起來,面對薛梅的刁難,至少也不能讓對方看出自己的窘態,以為口舌。
凌戰挺起身來,若無其事地往凌家堡而去。他依舊如昨日一般,採取不理不睬的姿態。而薛梅也情理之中地出言詭怪。
「我的好外甥,今個兒怎麼樣啊?」
薛梅一改常態地用親昵的稱呼來稱呼凌戰,凌戰自然不相信對方態度會一百八十度轉變,只管自己入府。
薛梅也不意外,只鬼里鬼氣地道:「不好意思說?一定是落榜了吧?哎,你這樣,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娘呢?」
凌戰怔住了,小青看到他臉色陰晴不動的變化,趕緊拉了拉他的袖袍,眼神示意凌戰不要衝動。
有了上次的教訓,凌戰自然知曉,心中雖怒,卻還能剋制,只是他突然覺得很驚奇,為什麼薛梅如此斷定自己落榜,畢竟自己的文采學富,倒不是吹,在府里也是小有名氣的,這點薛梅自然也知道,不然對方也不會平日里老是找自己的茬,想把自己趕出去。照例說,今日的薛梅應該是擔憂自己中舉,而不是如此清閑地斷定自己落榜了。
細細入想,凌戰細思極恐。
他劍眉皺起,緩緩轉過身來。見狀,薛梅頗感驚訝,卻陡然心喜,若對方再對自己動手動腳,必定逃不過家法伺候,到時候便再也無法在族中立足了。
薛梅只冷笑挑釁地注視著凌戰來到自己跟前,和對方眼神交視,毫不退讓。
「是你搞的鬼。」凌戰心中只是懷疑,但語氣卻是說得極其肯定。
薛梅略感訝異,但並不意外,以對方的聰明才智,她也知道不可能滿很久,而自己也並不打算滿,抖出來,反而能殺傷對方,何樂不為,至於報復,薛梅卻是無所畏懼,畢竟兩人的勢力完全不在一個等級。
「呵呵。」薛梅幽柔一笑,目視他方,輕描淡寫地答道:「是又怎樣?」
凌戰心頭彷彿被重物錘了一錘,並腹誹自己愚痴,以薛梅娘家的勢力,要給自己文考搞點陰謀,不是易如反掌?而對方又豈能坐視自己有出頭之日?
「你好狠毒啊!」凌戰雙目迸射出憤怒的火花,心中恨不得將薛梅扒皮抽筋。
薛梅眯起眼來,狡笑地盯著凌戰,眼目恨剜著輕聲道:「小雜種,我就是要逼死你。你有本事離開凌家堡啊!你娘當年就是貪圖凌家的威勢,最後自食其果。我奉勸你,別想沾凌家半點好處,這裡不歡迎你!」
薛梅說得非常痛快,神情之中,宣洩盡對沈如芸和凌戰的鄙夷和仇恨。而凌戰的臉龐,也被脹紅籠罩,他死死握著拳頭,真想一拳打死這個毒婦,但是後果呢?他不敢想象!自己可能被抓進官府,性命垂危。
「凌戰,你一定要冷靜、冷靜!」
凌戰心中不斷地壓抑自己,控制自己,雖然前途渺茫,但是若一時衝動,就真的沒了青山,沒了柴燒。
薛梅心裡那叫一個爽快,她欣賞著凌戰被自己折磨而痛苦著,她知道自己再加把勁,就能玩死這個小雜種了,便鬼祟地湊到凌戰耳畔,幽幽地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她嘴角邪魅勾起,「當年,我在給你娘熬的湯藥里放了…砒、霜。」
一把鋒利的劍,插入、攪動。
凌戰雙目大睜,母親死時痛苦的畫面洶湧襲來,然後定格,他的心在泣血,化為血淚,濕成兩行。
「啊!」
凌戰歇斯底里地仰天暴吼,用手死死地掐住薛梅的秀頸,眼眸中迸射出怨毒的殺戮,他用盡全身力氣,要為母親報仇。
薛梅嚇了一跳,她恐懼地哀嚎求救著,雙手緊握凌戰的手,但是畢竟不如男子,只能暫緩死亡的垂危,卻無法脫身。
小青也是心驚膽戰,她料想不到凌戰會如此失控,她上去拚命地勸導,但是對方完全失去理智,聽也不要聽。
大門外的兩名凌家堡僕役,看到這一幕後,趕緊上來搶救,若是府里的夫人死在自己眼皮底下,自己吃不了兜著走。兩名僕役也是會些拳腳,加之身形都壯碩於凌戰,三兩下就制服了對方。
凌戰怨毒地仍想沖向薛梅,但是被兩人箍住氣力,動彈不得。更勿論府里湧出其他的僕役,將薛梅保護得嚴實。
薛梅重重喘息著,她剛才差點窒息,脖頸上甚至能看到兩道發紅的痕迹,她恨笑地盯著凌戰,對一干僕役命令道:「這個畜生以下犯上,快去稟告二爺。」
「是。」幾個僕人應諾后,便去報信了。
「把這畜生壓下去,給我好生看管。若有閃失,拿你倆是問!」薛梅又對那兩僕役重重道。
兩人應諾,便押著拚命掙扎的凌戰貫入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