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夜郎現世
太累吧,剛剛揮出的一刀幾乎耗盡了他最後一絲力氣,身上的銀甲早已殘破不堪,身上大小傷七處,身體卻早已麻木,不知疼痛,他垂著手,繯首刀悄然脫手,落在腳下的青石磚上,「叮鈴」一聲脆響。
他再也沒有力氣了,靠著青石磚牆緩緩滑坐到地上,身後的城牆上駭然畫出一條殷紅的血印子,他喘著粗氣,垂著頭,耷拉著眼皮看著夜空。
夜色沒有絲毫的變化,漫漫長夜彷彿沒有盡頭。
南武微微嘆了口氣,闔上了眼,嘴角輕輕微動,自語著:「本想再看看這個鬼地方,看來是等不到日出了!」
幾個彈指間,冷風中癱坐在地上的他微微揚了揚眉——我還沒被殺死?
耳旁傳來一陣嘈雜地金鐵交鳴聲,忽聞幾聲尖銳的慘叫聲,漸漸地那聲音越來越近。
靠在城牆一角的男人吃力的睜開沉重的眼皮,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這一眼,他不由一驚,脫口驚呼,卻未出聲,喉嚨被血痰卡住。
難道是幻覺?
南武艱難的皺了皺眉,凝神看去。只見數丈外的還樓兵亂成一團,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黑暗要將他們撕碎。
一道寒光閃過,一個還樓兵被瞬間劈成兩片。從人群中鑽出一個瘦小的身影,提著一把刀,朝著自己跑了過來,身影是那麼熟悉——是石頭!
「他在這!」那個叫石頭的少年大喊著,撲到南武身前,「南武哥哥,南武哥哥。」
少年大喊著,隨手扯下一塊殘破的旌旗,包紮著他的傷口,一臉的急切。
「石頭,我不是讓你躲在城內乘亂逃跑嗎!」他瞬間臉色大變,厲聲怒斥。
「南武哥哥,是他們,他們願意幫我們。」石頭扶著滿身鮮血的男子坐正,指著剛剛自己跑來的方向。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幾十個還樓兵眨眼間就全部斃命,速度太快太快,幾句話的功夫,還樓兵全被一擊斬殺,他們胸膛被齊齊剖開,大片的血染了一地。
南武忽然頓住,眼神驚訝,掃視著這片慘烈的激斗場地,本來疲倦至極的臉上盡顯著不可思議。
忽然,幽暗夜色中,幾個靈活的身影朝著南武的方向而來,借著城牆上的火光依稀可辨是幾個精瘦的人影。
一個領頭的青年男子,扎著一頭蜈蚣辮,額頭上綁著一條虎皮頭帶,手中一柄帶血的短刀在夜色里,閃著滲人的寒光,他走到南武身前,用腳踹了踹石頭,講著一嘴拗口的帝臨話。
「小子,你說的就是他?」他眼神陰厲,瞳孔閃著妖異的藍光,手中的短刀指了指癱坐在地上的南武。
南武與他對視,眼中升起一股凶芒,也不做聲,握緊手旁一把繯首刀,就這樣與那人四目相對。
那人忽然大笑,在大笑中收回手中的短刀,臉色迅變得不再陰厲:「哈哈哈……好久沒有看到這樣不怕死的人!」
只見他左手兩根手指塞進口中,吹了一個尖銳嘹亮的口哨,然後嗓子里發出猶如野獸一樣的吼叫。
緊接著黑暗中竄出黑壓壓的人影一片,那些人同樣裝束怪異,身上或多或少的穿戴著獸皮裝飾。
一瞬間,滇雲城南城門的城牆上出現了七百多個長相精瘦,穿著怪異的人影,還未等南武回過神,這群人瞬間就撲向了周圍攀上城牆的還樓兵,轉瞬就廝殺到了一起。
很明顯還樓人不是這群神秘人的對手,他們一個個身手迅猛,像是叢林中的野獸,殺伐果斷,手起刀落便是一條人命,絲毫不拖泥帶水,宛如是天生的殺手。
南武深知這群人的可怖之處,數月前滇雲郡下青石縣遭遇不明襲擊,青石縣盛產翡翠玉石,一夜間青石縣內大小官庫被洗劫一空,滇雲太守劉顯真親率五千軍馬剿匪,在青石縣治下玉河鎮與那群八百多人的劫匪激戰三天,在損失一千三百餘士兵性命的情況下,勉強將那群劫匪擒獲。
滇雲太守劉顯真好大喜功,並未將劫匪就地絞殺,而是將那群劫匪關押到滇雲城的大牢里,上書州府邀功。
原本等花都州府的判決文書一到,就該將這群劫匪問斬,豈料途中生變,巫月國還樓部起兵犯境,滇雲太守劉顯真盲目出擊,且戰且敗,竟把劫官庫的劫匪遺忘在了大牢里,自己帶著家眷親信連夜逃跑了。
而現在這群劫匪的頭領正站在他的身前,很諷刺的救了自己一命。
「是你!」南武聳了聳肩,左肩上一個碗大的貫穿傷往外涌著血,他全然不顧傷勢,站起身,臉色凝重而又驚愕。
那人卻不說話,靜靜地佇立在那裡,一張沉寂而冰冷的臉上,兩隻湛藍色的眼珠犀利的注視著南武。
「為什麼幫我們?」南武見對方不說話,饒有敵意的將手中繯首刀架在對方脖子上。
「我們是朋友。」就那樣站著,絲毫沒有打算反抗,任由那把沾滿鮮血的刀抵著自己的脖子。
「朋友?」南武覺得哪裡不對,繯首刀的刀刃往下用力的壓了一壓,刀刃幾乎要將那人的肌膚割開。
「對,朋友!」彷彿認定南武不會殺自己,微微笑了起來,聲音誠懇,「巫月族也是我們的敵人,敵人的敵人不是朋友么?」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南武收回繯首刀,急切的問。
那人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是一雙湛藍的眼睛,黑夜裡有藍色的流光沁出,他依然沖著對方笑:「夜郎人天生藍瞳,你不知道?」
「——你們是夜郎人?」南武一驚,目瞪口呆,整個人好像晴天霹靂當頭一擊,身子竟不由一顫。
傳說中的夜郎族人,曾經南蠻之地的主人,那個統治了南蠻之地一千多年夜郎族。
那個人點了點頭,也不管南武是否相信,轉身站在城頭,看著城下密密麻麻的攻城的還樓人。
「還樓人可真賣命,這是傾巢出動啊!我的人也抵擋不了多久。」神秘的夜郎人頭領,臉上浮現出一抹懼色,話語中隱隱透著不詳。
「你必須棄城,我們可以幫你和你的人逃跑。」他忽地轉過身,走向南武,臉色再次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我走了,城中的百姓怎麼辦?」滿身鮮血的南武走到城牆邊,指著城下如潮水般的敵軍,怒吼著,「難道要看著城中百姓被他們屠殺嗎?」
「哦……」夜郎人頭領神色一變,微微動容。
「我不會拋棄他們,即便戰死,也不會!」南武一手持刀,站在風中,眼神早已視死如歸。
聽完南武的這一番話,夜郎人頭領心中一顫,震驚道:「你可以讓你的人從北門水道將百姓偷偷疏散出城,我的人會幫你們守住這座城到天亮。」
南武聞言,雙手抱拳,恭恭敬敬一拜:「今日之恩,若有命在,他日必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說完,渾身浴血的南武抬手一轉,把手中繯首刀別在腰上,順手從一個藤甲兵屍體上拔出一柄長槍,扯著嗓子大喝一聲:「衛城營何在?」
「在!」
「我也在!」
「在!」一個還在跟還樓人廝殺的鐵甲士兵,一刀砍下砍斷一個還樓人的手臂,提著刀怒目大喝。
城牆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叫喊聲,在漫天喊殺聲中雖然微弱,但是絲毫沒有頹喪之味,一個個戰意十足,猶如遼原上燃起的星星之火。
「集合!」南武手中長槍擲地有聲,他大喝一聲。
轉瞬之間,城頭上的士兵開始緩慢聚攏。一旁的屍堆動了動,幾個埋沒在屍堆下的重傷士兵也艱難的爬了出來,提著兵器,踉踉蹌蹌的朝著隊列靠攏。
片刻城樓上活著的帝臨國士兵便集結完畢,南武清點了一下人數,還有三百餘人,其中重傷一百多人,其餘的均多多少少負傷,他點了點頭,眼神一凜。
「重傷的兄弟,負責轉移城中百姓走北門水道撤出滇雲城,其餘兄弟隨我一起守城!」
列隊的士兵齊齊扯著嗓子大喊一聲:「諾!」
站在一邊旁觀的夜郎人頭領,猛然一震,眼神雪亮:天下竟有如此捨生取義之人!
「給我上!」南武一聲爆喝,搬起地上散落的石塊,朝著城牆下砸去。
一旁的鐵甲士兵也紛紛舉著鐵盾,抵擋著流矢,掩護著同伴們搬運城中百姓運上來的青石磚、房梁、水缸……
滇雲城下。
「是、是、是夜郎人……」攻城的人里忽然有人驚呼出聲,眼裡充滿了恐怖,越說越顫抖。
「夜郎人?」一旁的同伴也一驚,抬頭往城上看。
這一眼讓這群還樓人終生難忘,城頭上一個精瘦的男人,沖著他們咧嘴笑著,一雙幽藍的眸子里閃著寒光,那雙冰冷的眼睛猶如野獸在凝視著獵物,黑夜裡讓還樓人後背生寒。
「啊!」一聲尖叫,一個攀登雲梯的還樓士兵,從雲梯上跳了下來,倉皇的往後逃跑,嘴中嘟囔著,「夜魔!夜魔!」
這一嗓子,瞬間讓還樓族部的前線攻城部隊亂了陣腳,緊接著逃跑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丟掉手中的兵器,成群的朝著後面撤退,眼睛里滿是驚恐之色。
還樓族的祖祖輩輩在昔日的流光歲月里,被夜郎族殘苛壓迫了千年,族中關於夜郎族的恐怖傳說流傳了千年。
對於夜郎族的恐懼是他們深埋在骨子的,如今早已生根發芽,根深蒂固。以至於時至今日,夜郎國早已被巫月族滅國二百多年,他們仍然畏懼著這個傳中的族部。
《帝臨賦》中有記載:「夜郎天生藍瞳,嗜血狂戾,生來好戰,五歲殺奴。」
夜郎族人從小就被訓練殺人,他們把抓來的奴隸當作學習的道具。他們如同一個個冷血的野獸,他們把殺人當成一種愉悅。他們經常深夜發動偷襲,一夜間便可血洗一座族寨,被他們盯上的獵物,往往不等反抗,在睡夢中被割去頭顱。
「臨陣脫逃者,斬!」就在這時,遠處有人大喝一聲。
卡慕騎著馬趕來,手起刀落,片刻斬殺數十人,手中的殺生之刃彷彿天生嗜血一般閃著寒芒,刀光劍影中,他指揮著一群體格健碩的藤甲兵,手持鐵斧砍殺往後逃跑的還樓兵。
「啟稟戰神!」一旁的一個統領模樣中年男人,見到卡慕,慌忙奔到他馬前,匍匐跪地,目光遊離的抬頭看向他,整個人極度恐懼,整張臉由於驚嚇而變得扭曲,語氣慌張,「夜郎人,城中有夜郎人!」
「什麼!」卡慕聞聲語氣明顯也是一震,滿臉不可置信。
然而,匍匐跪地的男人再度驚叫出聲,指著城樓方向,吐詞不清道:「你、你看!」
城樓上的黑暗中竟然有數百雙——藍眼睛!
那些藍色的眼睛在黑夜裡,閃著駭人的幽藍,彷彿一雙雙惡魔之眼,在黑暗中窺視著他們。
「怕什麼!他們是人不是鬼。」卡慕怒斥身前的還樓部統領,手中的殺生之刃高舉過頭頂,刀刃上散發的逼人殺氣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
卡慕大喝一聲:「當年巫月族可以擊敗他們,今日我們還樓族也能擊敗他們!」
說完,他策馬朝著城牆下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