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春獵
四月二十,太后隨駕春獵遷往洛陽行宮,彼時東都的牡丹正漫山盛放,錦繡山河,美不勝收。
儀駕停在紫微宮門口,紫蓋鋪滿長長的宮巷。采苓剛要扶太後上車,笑容滿面的老太太拍了拍采苓的手,「下月去雲南成婚,屆時難以得見洛陽城的牡丹,今次該玩就玩,不必拘束。」
「多謝太后。」采苓喜不自禁,洛陽城倒是有幾箇舊友,屆時亦是可以對酒當歌。
駕馬緩緩而來的青年,穿一襲深紫色勁裝,銀色發冠綴一顆同色瑪瑙,面如冠玉,身如孤松。他身後閃現出另一位更年輕的錦衣公子,打馬先來,剛勒停了馬,跳下來打開採苓的手,攙住太后道,「啟稟太后,人馬已在安德門集齊,只等您一聲令下。」
「既然大家都準備妥當,這便出宮吧。」太後由春姑姑親自攙扶坐進馬車中。
那少年又上下打量采苓一番,「想不到你一介罪臣之女也有資格隨駕春獵。」
「小孩子家家胡亂說話!」采苓故作生氣,橫眉怒對,「你十三叔聽了又該責你了。」
「你!」八皇子氣急,惡狠狠盯著采苓罵道,「你配不上十三叔!」
「太后和陛下的指婚,哪裡由得你說配不上。是不是又想以下犯上?」采苓笑問。
「本皇子沒有!」
「還不快去通報,在外頭嚷嚷什麼?」太后的聲音從車內傳來。
「你給本皇子等好了!」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警告人起來卻帶著許多狠戾。采苓卻不怕,只看著他氣鼓鼓離開,踩了兩次馬鐙才成功上馬,禁不住笑出聲。
後面緩緩而來的公子,正是沈牧遲。八皇子從他身邊掠過時,他本就要調轉馬頭,可與采苓對視片刻后,還是行至跟前,「小四。」
一如往昔的溫和語氣,好久好久,他刻意避著她,即便是來紫微宮問太后安,皆是選在她不在之時,偶爾於宮道上不期而遇,他與屬下說著話,從不看行禮於一旁的她半眼。她以為兩人的關係再無和好的可能,正拚命要釋懷,他卻再次喊她「小四」,幾顆熱淚氤氳了雙目,可笑容卻立即掛在臉上,「嗯。」
「別招惹老八。他還是個孩子。」像是告誡,更像請求。她正不解其意,太子已調轉馬頭策馬而去,只留給她一抹英姿勃勃的背影。
她哪裡不知八皇子只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她與這孩子也不過數面之緣。可宮中傳言,太子與皇帝之間生了嫌隙,八皇子正得帝寵,她就無端端想要針對他,現在想來,確實是自己心胸太過狹窄,得改!
傍晚時分,即到洛陽。行宮外,站著一眾華衣錦服的大臣及家眷皆是早早安頓好前來迎接聖駕。
采苓扶了太後下車,一眼望中跪在人群前面的良家姐弟。明辰著翰林院朱紅官服,粉面上平添幾分老成,不像是初出茅廬的樣子。明月穿著綉牡丹的羅裙,本就是天姿國色,如此一來更顯婉約,目光相接時,采苓會心一笑。
金科狀元,正是意氣風發時,皇帝剛說了『免禮』,便有公公將之迎往陛下身旁。明月站在一眾家眷中,鶴立雞群,很快被太后注意到,「那是哪家的姑娘,長得倒是水靈。」
「回太后。那位正是狀元郎的親妹妹——良明月。」采苓笑道,又連忙過去,將明月帶往太後跟前。
明月自是知禮,連忙給太后問安,她人長得美聲音又溫婉動聽,同楊萋萋比也絲毫不差,素來多有讀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無不答,太后尤是歡喜,拉著她的手不肯放,「哀家竟不知世間還有這樣的可人兒。」
采苓站在她們身後,放慢步子,漸漸讓人群將自己掩藏起來,走在了大臣家眷的後頭。漫雲低聲問,「良公子步步相逼,為何姐姐還肯引薦明月姑娘。姐姐難道沒有一點怨言?」
采苓笑道:「金殿之上可以求財求女人,良家卻只求淵兒。他有心如此,我又怎會有怨言?只不過,如今還不能將淵兒還給他們。因我尚不知,良家是否就是可以託付之人。」
「姐姐果真深思熟慮。」漫雲嘆道。
「快讓開。」幾名侍女抬著箱子從身邊經過,見了漫雲,陪著笑道,「原是姐姐啊。」
看著她們漸行漸遠的背影,采苓問:「認識的?」
「東宮舊識。」漫雲回答。采苓有疑,按說沈牧遲身邊之人不會這般囂張,漫雲接著說,「陳良娣近侍。」
「魏奉儀可有同行?」采苓問。既然碧落來了,魏葦也該隨侍才對。
「聽聞昨夜哭了一晚,殿下依然不為所動。」漫雲低聲道。
「他還真是君心難測。」都說喜新厭舊,他這是留著新人哭只見舊人笑啊。
采苓唇上揚著一抹苦笑,很快消失不見,又附在漫雲耳邊低語道,「我在中午休息時已在亭中留了暗號。今晚戌時,洛陽城中舊友相聚,你也一起來吧。」
「姐姐的舊友相聚,妹妹前去恐怕不妥。」漫雲猶豫道。
「袁大哥會來。」采苓揚眉輕笑,等了一會兒,才問:「你來嗎?」
漫雲臉上頃刻間已滿是紅霞飛,極力掩著激動,「嗯,我去。」
入夜後的行宮花園裡,圍坐著眾人,太后和皇帝坐上首,萱貴妃肖婕妤以及皇子皇女們分坐一旁,參宴的外臣除了宰相和楊將軍外便只有良明辰,聽聞皇帝尤愛他的書法文章,如今更是讚不絕口。
良明月同太后聊了許久,直到晚宴前還捨不得分別,自然被邀請前來,采苓作為陪伴也必須出席。因約了袁傑遺、赫悅並洛陽的兩名舊友,心中有事,她只呆若木雞坐在案前,不肯動筷。
目光所及,靜和公主又在灌陶陶喝酒,采苓輕輕嘆了口氣,也不知萋萋之疾何時能痊癒,要是楊將軍家唯一兒子也被灌出了毛病,看她靜和如何向大將軍交代。
「啪」采苓扔了一個木碗給陶陶,被他緊緊接住,她方知他未醉,只示意他情急時可將酒吐在碗里。陶陶眨了眨眼睛,感激地回望著她。她只恨自己不敢大義凌然當頭痛罵靜和一陣。
「殿下與良娣果真情深甚篤。」坐於身旁的明月,忽然哀怨道。采苓方轉過眼去,瞧見碧落正巧笑嫣然地為沈牧遲夾著菜,隨即他也附在她耳旁說著什麼,碧落笑得更加絢爛。
「逢場作戲罷了。」采苓不以為意。
「啊?」明月驚道,暗淡無光的眸子忽然閃現出一絲光彩。
采苓這才正色道:「世間還有很多好男兒,如太子這樣風流倜儻、氣宇不凡的自然很能打動人心,可是他身邊早有佳人相伴,不會對誰死心塌地,更不值得你為之傾心。」
「姐姐有所不知。」明月並不氣餒,反而安慰采苓道,「如今姐姐要嫁給滇王了,妹妹才敢說出真心。自從妹妹見太子第一面時,便傾心於殿下,不能自拔。若是能陪在殿下身邊自然是極好,若是沒那個福分,妹妹就算這樣遠遠看一眼殿下已是足矣,不敢奢望其他。我喜歡他與他身邊有多少人沒有關係。」
采苓如遇雷擊,本要忍著去洛陽城裡痛飲,如今也還是拿起酒杯,暢快喝了一壺。
戌時三刻,宴會終於結束。太后意猶未盡,拉著明月的手不放,春姑姑提醒明月姑娘還得回驛館。
采苓終於找到機會,興匆匆對明月道,「既然太后還要同你說會兒話,不如妹妹今晚就在宮中住下。我那間房離太後娘娘的寢居不遠,妹妹要是不嫌棄,今晚跟我同住便是。春姑姑,屆時還勞煩您帶路。采苓先行告辭了。」
「丫頭。」太后喊她,「要去哪兒?」
「苓兒不勝酒力,先回屋睡了。」采苓眨了眨眼睛做了個揖,太后已經瞭然於心,不再搭理她。
忽然有人撞了她肩膀一下,抬頭見是一臉桀驁的八皇子,他身邊的靜和公主也是一臉傲慢地看著她。她一心想著要快點逃出行宮,自然不想跟他們糾纏,舉步要走。
「站住!」八皇子冷冷道。
她哪裡肯聽他的指示,加快步子匆匆跑了兩步,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八皇子氣到連連頓足,她姐姐拍著他肩膀冷笑道,「別急!本宮自然有辦法收拾她!」
「誰要你幫啦?」八皇子忽然啐道,「你自己那點破事還沒搞清楚呢。」
靜和公主雙拳握緊,骨節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