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失火
因行宮縱火乃重罪,況且縱火之地離太后的居所很近,驚動了陛下,於大殿上躬親審問。
將近子夜,殿外春雨淅瀝,采苓酒醒了大半,對那站在自己數步遠的八皇子道:「你為何渾身發抖?」
他覷她一眼,並不答話,可是一雙小胖手又不自覺抖了兩下。
「難到你就是那罪魁禍首?」采苓壓低了聲音問。
「本皇子從未放火!」老八驚呼,惹的身旁之人紛紛側目。采苓故作面目可憎地瞪著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八皇子立即垂下眼去,像只斗敗的公雞。
「姜氏!」相識許多年,皇帝仍捨不得叫一聲她的名字,采苓微不可察嘆了口氣,從人群中走出,站在大殿中央回話:「民女在。」
「事發時你在何處?」皇帝冷聲問。
采苓正踟躕,欺君有罪,私自出宮也是要受罰的,左右為難不知從何答起。
「依兒臣所見,姜采苓嫌疑最大。她平白無故邀請良姑娘入住行宮,事發時又不知所蹤,她前段日子與狀元郎交惡,如今一定是嫉妒良姑娘的美貌和才情,先放蛇嚇人又起了殺心縱火。」靜和公主忿忿不平。
「啟稟聖上。」明月跨前一步,勇敢道,「臣女敢以性命擔保,苓姐姐絕非那樣的人。」
「你便是太後跟朕提過的良家小女?」皇帝稍有悅色,「可知因為此人你差點喪命。如今竟還肯為其求情!」
「臣女良明月與苓姐姐相識多年,亦是閨中蜜友,此番因陛下隆恩得以相見,情難自已,便主動懇求留於宮中,卻不想生出事端,求陛下恕罪。」明月說起謊來,臉色不變。
「倘若此話不假,那姜氏就更應說出她去了何處?」皇帝不依不撓。
「民女……」采苓才剛開口。
「兒臣邀其飲酒。」太子朗聲道。
「可太子哥哥明明當時就在事發之地!」本應在閨閣之中的靜和竟然將此事知情如此,太子星目所至,已帶了三分凌厲,皇帝亦是黑眸稍黯,緘默不語。靜和方知自己說漏嘴,連忙垂下眼去。
「啟稟陛下,太後娘娘身邊的宮女翠娥曾見過一人。」鶴髮紅顏的月公公上前啟奏。
「傳。」皇帝揉了揉眉心的疲憊。
「奴婢叩見陛下。」翠娥顫巍巍跪在大殿中。
「宮女翠娥,你毋需害怕,只將所見之事一一述來便是。」月公公安撫道。
「是。」翠娥環視大殿一圈,未見所怕之人,才怯怯道,「亥時三刻,奴婢奉命去姜姑娘的房裡添置床鋪,卻見到……」
「見到誰?」月公公催促。
「見到達貴公公正拿著兩條蛇要放進床上的錦被中。」翠娥說著眼淚滑落下來,「八皇子殿下還警告奴婢說不許說出半字,否則性命不保。」
眾人驚訝,皆知達貴是八皇子的近侍。
「奴婢剛向太後娘娘稟明此事,便見姜姑娘住所失火。奴婢既犯苟且偷生之罪,求陛下責罰。」翠娥朗聲道,侍奉太后的三年裡,她盡心盡責,忘不了太后叮囑的:襟懷坦白、光明磊落。
「下去吧。」皇帝一語剛罷。
「出來!」太子已飛身出去,躍至人群后,逮住正欲逃跑的老八。八皇子嚇得不輕,哐鐺跪下,抱住他三哥的小腿求道,「哥哥恕罪。我只是想要嚇嚇她,沒想過要殺死她。況且那些蛇也沒毒。」
那如鐵的拳頭剛揚起來,陛下連忙喝止道,「且慢!」
話音剛落,太子的拳頭落於身側,眾人稍舒了一口氣,卻見太子揚腿一踹,身型矮胖的八皇子便被踢出幾丈遠,弓著身子,痛苦地捂住肚子動彈不得。
「我的兒啊!」肖婕妤哭著迎上去,指著太子道,「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不顧兄弟情誼,本宮從前是錯看了你!」又朝著陛下哭訴,「這樣狠戾之人若為君,如何還有我母子的活路?不如容我母子倆人當下就撞死於柱上以謝陛下。」
「請便。」沈牧遲冷冷道。
「哇……」肖婕妤嚎啕大哭,「陛下!」
「胡鬧!」皇帝大怒,指著沈牧遲的那隻手在微微發抖,「朕對你太失望!」
旋即,轉身即走,卻登時暈倒在龍椅旁,幸好被眼疾手快的萱娘娘扶住。太醫連忙前去內殿診斷,只說是氣急攻心,需靜養數日。
大殿外,風雨交織。來程的馬車內春姑姑說要是這幾日能下場雨也是極好,往後日子放晴,恰好適宜春獵。采苓附和道:「春雨如油。」如今只求這「油」快點止住。皆因跪於大殿外的人只穿著單衣,密密匝匝的雨水很快將之澆透。
「殿下這又是何苦呢?也不知陛下何時才肯消氣。」漫雲焦急道。
「父子間不會有隔夜仇,可君臣間難說。」采苓舉著油紙扇,「無論如何,我陪著他站一晚上便是。」
采苓剛要走上前去,有人在身後喊她,「姜姑娘。」
「秋大人。」采苓行頷首禮,時任中書省中書令的秋峙白站在廊上負手而立。因是近臣,特赦居於行宮內。兩兩對望片刻,采苓退迴廊上。
「姜姑娘還是不肯放過太子?」秋宰相開門見山。
「不敢。」采苓仍舉著油紙傘,雨水滴答落在墨玉石板上。
「既是不敢,煩請姑娘與殿下保持距離。」秋峙白冷聲道,「殿下因姑娘之事數次冒犯陛下,如今更是惹怒龍顏。長此以往,陛下必生另立儲君之意。」
「秋大人注意言辭。」采苓警告道。
「本官只是就事論事。姑娘如今是何身份,理應自知!」秋大人說完一席話,轉身即走,從始至終未看跪於的殿外空地上的太子一眼。
「姐姐。」漫雲輕聲喊她,采苓才從失神中醒來。
「你先回去歇息。」采苓拍著她肩膀道。
「姐姐還想去陪殿下。」漫雲不解。
「不去了。」采苓微微一笑,「站在廊上便是。」
「姐姐難道相信秋大人的話?」
「不相信又如何?我留在殿下身邊到底不好。只是看不透從前那般運籌帷幄的人怎會忽然至此。漫雲,也許有很多事我們只看了表面。」采苓將目光移往廊外,太子既要自己罰跪,她又如何能破了他的局?
「我也認為殿下絕不是那樣的人。」漫雲肯定道,目光所及,一紫衣女子撐一把油紙傘小跑著衝到太子跟前,堅定地為太子擋住頭上的雨滴,甚至不惜讓自己半個身子淋在雨里,漫雲驚呼:「良姑娘怎會在哪裡?」
采苓似早有預料,只擠出一絲苦笑,這才收了傘同漫雲道,「我們走罷。」
漫雲還想爭辯幾句,卻見采苓腳步飛快,轉眼消失在長廊的拐角。
大殿之外,雨聲淅瀝,烏雲密布。太子身姿如松跪於雨中,衣衫被雨水浸透,隱露出結實的肌肉曲線,銀色發冠上一顆紫色瑪瑙在雨中熠熠生光,雨水集結成珠,從額上顆顆滑落。「你來做何?」冷然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油紙扇頃刻遮在他的頭頂,燕語鶯聲軟軟響起:「殿下因明月受罰,明月不能不來。」
「與你無關。」太子頭也未抬。
「明月心意已決。無論殿下要在此處跪多久,明月都會陪著。」語氣堅決。
太子面如凝霜,緘默不語。目光稍傾,見廊上早已空空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