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死別
營寨內,鑼鼓喧天,禁軍內侍死傷過半,餘下的手握玄鐵寶劍,劍光閃閃。
本應誓死保衛聖上的右將軍、御前內侍衛統領卻將劍端直指扈前。
文臣處,有幾位大義凌然指責叛黨,有幾位嚇得瑟瑟發抖,新科狀元倒是故作鎮定,可誰都能看見其褲子濕了大半。
中書省最高長官秋峙白冷冷笑著踱步到右將軍身側。
「秋峙白,你乃兩朝重臣,先帝待你不薄,皇帝親封的宰相,如今竟要謀反?」太后喝道。
「臣有罪!可臣也絕不能眼看著壯麗山河淪於昏君之手。」秋峙白辯解道,「徐州三年大旱,多少人流離失所,陛下可曾關心過百姓疾苦?雍州蝗災,斗米十金,哀鴻遍野,朝廷可允過開國庫救災?運河開渠,一修數載,只為了陛下南下江東,勞民傷財!國之哀矣!八皇子荒唐無能,陛下幾欲立之。如今太子既崩,吾輩自當擁立其遺腹子為帝,守住先帝基業。」其手中舉書兩封,乃退位詔書及南太宗罪己詔,皆早已擬好。
「擁立遺腹子為帝?笑話!」太子的聲音剛在林中響起,眾人皆驚。一眾叛軍如臨大敵,左右環顧。
太子一手將采苓的手緊緊拉住扶於腰上,另一隻手執馬轡,拍馬而來,居高臨下看著那灰須老者,「秋大人如此肯定那肚裡的孩子一定是個男兒?看來只怪翰林院太小,關不住秋大人野心,想做輔政大臣還是要弒君自立,本王心知肚明?怪只怪本王未死,不能遂了大人心愿。」
「你竟然……」那一句未死還掛在嘴邊,心中早已涼成一片,知是凶多吉少。
「來人!」右將軍卻不知情,運籌帷幄,絲毫不懼,「快將此人拿下。」五十里之地,遍布八千軍士,只為今日擒王大業。
金戈鐵馬、旌旗飄飄,馬的嘶鳴人的哀叫連城一片,殺出重圍的卻只昂首侍立於半里開外。影衛閃身而出,拱手稟報:「啟稟殿下,楊都尉領兵一萬剿殺叛軍無數,正趕來護駕,驍騎大將軍領軍三萬已密佈於洛河之濱。」
太子下馬,步步緊逼,右將軍咬牙切齒握著玄鐵寶刀直直砍來,他閃身避過,幾個回合,那刀已在太子手中,右將軍殞。御前內侍衛統領欲棄兵而逃,影衛們忽至,將其攔下,為首的一劍割破其咽喉,只掙扎兩下便再也不動。
太子棄了寶刀,負手而立,「秋大人聲稱為國擔憂,可知眼前之人真實身份?還是秋大人一心賣國,與北國姦細裡應外合?」
「你!」花白頭髮彷彿瞬間成雪,秋峙白指著碧落冷笑道:「想不到老夫竟為了北國姦細付了一世英名。」復又指著太子,叱道,「堂堂南國儲君,竟讓北國姦細身懷長子,極盡荒唐!」
「本王這便幫你了結冤孽,以慰你泉下忠心。」太子諷刺道,拿起影衛的佩劍,劍端寒光,直指碧落高聳的腹部。
碧落兩眼圓瞪,驚懼非常,原來他一直都知道,知道她是北國姦細,奉命伏蜇在他身邊,知道她肚裡的孩子,其實在數月前已經流產。買通太醫院,買通御前內侍衛統領,右將軍,甚至遊說了秋大人,只為奪取南國政權。其實要殺他,也是百般不舍,可是皇命在身,無可違!如今,就讓這一切都結束,縱使她再逃不回故土,她也要讓他將自己永生永世銘記於心。
「不要!」狂奔而至的,正是本應站在陛下身後的萱貴妃,如今正展臂擋在碧落腹前。
劍端寒光一閃,長劍在最後一刻偏了數寸,堪堪刺於地上,太子穩住身形,正要將萱貴妃護住。只見碧落以眨眼的速度從腰間拔軟劍出來,劍鋒抵住萱貴妃咽喉。
「住手!」太子大喝。
「萱兒!」皇帝奔至跟前。
碧落棄了貴妃,輕盈的身姿騰空而起時,藏於肚中的軟枕掉落,萱貴妃見了,方知上當,心中悲痛難當,來不及傷心,又見碧落執劍飛身,堪堪朝向皇帝的胸口刺去。靜謐的林中,只回蕩著碧落高亢的女音:「狗皇帝,納命來!」
鋒利的劍尖刺入胸下的肌膚,鮮血即刻噴涌而出,皇帝卻站在原地毫髮無損,身前的的女子墨發輕挽,髻間插累絲鑲珠鳳頭釵,釵上是血是瑪瑙難分。擋在皇帝身前這人,正是萱貴妃娘娘。
碧落正要拔劍再刺,卻覺錐心至痛席捲全身,低頭一瞥,只見銀閃閃的長劍已刺穿自己胸膛,縱使再想使力,已是絲毫不能動彈,人如墜深淵,倉皇倒地。眼瞼似有千斤,怎麼也閉不上。
意識模糊里,看到的是故鄉的梅花,開在密密匝匝的大雪裡,極盡嫣紅。畫面一轉,長安城百雀樓中,公子手持一把摺扇翩然若仙者之姿,扇端輕點她的下頜,面若桃花,說一句:姑娘善舞,本王甚悅,不知姑娘可否賞臉共飲?那一夜,琴音潺潺如自深谷幽山,是他親奏的《廣陵散》。
是末,碧落細長的眼角滑落出最後一串淚滴,可總算能閉上眼睛。
不遠處,皇帝頹然半跪於地,托著奄奄一息的萱貴妃,手中染血,極力剋制著悲痛,「萱兒別怕,朕即刻帶你回家。」
「陛下。」萱貴妃面容慘白,神色卻如常,溫聲求道,「將臣妾葬於永陵……父母之側。」
「苓兒……苓兒。」垂死之時,只竭力看向采苓。
「娘娘!」采苓踉蹌奔至,跪在跟前,額上汗珠,眼中熱淚滾滾而來。
「我的遲兒……自此託付於你……」萱貴妃語訖,拉著采苓的一隻手淺淺無力垂落。
「啊!」皇帝仰天長嘯,悲痛至無以復加。
自始至終,太子手握一柄染血長劍,頹然站於一側,幾經謀划,力求萬全,甚至已事先將碧落身份告知母妃,唯獨沒開口的,便是胎兒之隕墮,源自數月前的一碗麝香紅花,北國姦細之子孰可存留?卻不知,事竟至此?
「來人!」眼中之淚,盡數隱去,「護送太后回行宮。」
將士得令,各司其職。眾文臣齊聲跪地,悲愴貴妃之喪。
采苓未動,淚如泉湧。八皇子被保護在行宮別院,太子詐死,楊將軍父子引援兵,連萋萋重疾瀕死也是計謀,層層算計,只為矇騙叛軍,謀反之人下場皆可悲。可萱娘娘何罪之有?為何就偏偏死了?
記憶里……
御花園裡,溫柔攬她入懷:本宮也是你的長輩,不是?
東喜樓上,溫和的目光流連在小軒窗之外,遙看街市繁華、車水馬龍,說:本宮大部分時間都居於未央宮。好久沒看過長安城的春日。
翠微宮中,如花容顏面露憂色:碧落她畢竟是有身子的人,待到孩子平安出生再清算不遲。本宮是有點生氣,可你要什麼同本宮提便是,本宮自會幫你。
洛河之林,血光瀰漫,牡丹開了遍山遍野,垂死之人執手相告:我的遲兒自此託付與你……
嗚呼!悲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