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來宮裡半個月了，這幾天實在熱的慌，前幾天就有傳言康熙要和太後去暢春園避暑，今早接到通知宜佳就樂了，我們一行人跟著太后肯定的。暢春園，是仿江南山水營建的避暑別院，因為這裡處在郊外，又有萬泉河流入，夏天皇帝有一半的時間都是住這裡的。我們四個最喜歡的就是這水了，河邊的亭子也是我們經常出沒的地方。安寧提議要再在這裡聚一次，只是一直沒個好時機，這天晚上太后通知我們皇上明天要在暢春園設宴，大臣和各府都會來赴宴，讓我們幾個準備準備。我沒參加過這種活動，心裡沒底。不過看昭慧和安寧倒是紅光滿面的，安寧伏在昭慧身邊邊說邊笑，從太后那兒出來我問宜佳都要準備些什麼，宜佳一揮手：有什麼可準備的，有我在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心裡暗嘆，就是因為是你我才事事上心。這天早早地就醒了，天還剛蒙蒙亮，又不敢再睡，就坐床頭瞪著眼等天亮，丫頭進來時被我嚇了一跳，說道小姐可沒起這麼早過，幫我梳洗過，問我要穿那件衣服，我也不是很清楚，就問她該穿什麼。丫頭笑著挑了件問我好不好，一件通身素白的雲錦，只在領子與衣擺處印染著繁複青花。這是進宮前姨娘給我做的，一直沒捨得穿，第一眼就喜歡上這件衣服，恰似周杰倫歌里一盞晶瑩潤透的青花瓷，乾淨得惹人心疼。我問她是不是太素了，丫頭笑道今兒不是什麼節。穿好衣服，我在穿衣鏡前轉了一圈，冰蘭扭頭偷偷笑，我瞪了她一眼，笑著坐回梳妝台前，閱琴把給我挑好的頭飾一一擺放好，我一愣神頭上就多了繡球莢蒾的簪子，青綠配上雪上雲錦，煞是好看。我摸了摸，又給摘了下來。「小姐不喜歡么，可是配極了」我笑著說換個戴，不想用這個。我們四劍客去給太后請了安，太后帶我們來了花園。可能是在宮外的原因，草長鶯飛，氣氛沒那麼嚴肅，一路上喜氣洋洋。到處三兩人結伴聊天，不遠處還有幾個年幼的還在放風箏，笑語不斷。落了座，我偷偷抬眼看了四周，阿瑪的座位在下首第二個，離我不遠，沖他笑了笑，跟在太后後面站定。還有好久都沒見過的納蘭也跟在康熙旁邊，正沖我笑，我朝他點了點頭算打了招呼。太后和康熙並排落在主座上，看人到齊了，康熙就宣布「今天是立秋，請各位大臣一起熱鬧熱鬧。這夏日炎熱難當，可書本是不能落下的，朕，今天這裡考考你們肚子里的墨水，彩頭就是朕的這塊和田玉。」「皇上，不如讓皇祖母出個題，讓孫兒們也試試」坐在下首的福全說道。「二哥說的是，皇祖母就給咱出個題。」「呵呵，哀家今天高興，就陪你們樂樂。現在花兒開得正好，就應個景兒，夏天。」「夏天，好，那朕就先起個頭，『綠樹陰濃夏日長』，容若」跟在後面的納蘭也接了一句，我看這情形忙問旁邊的宜佳「我們也得做嗎」「那也不一定，你願意寫詩就寫，不做也沒關係」那就好，不然丟人丟大了。我看著一個個的都接上了詩，看來這些官二代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其中居然還有遏必隆的混蛋兒子佑德。反正我沒文化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不在乎多這會兒。輪了將近一圈，昭慧接道「月明船笛參差起」，我站在昭慧和宜佳中間，低頭做鴕鳥狀，盡量讓自己和背景同化，宜佳很義氣地直接自動跳過我，接上了。「宜佳格格好文采，只是怎麼把丹青小姐給隔過去了」誰，哪個混蛋，不是自願原則的么……蘇克薩哈。一冷場，我就站不住了，在眾目睽睽下上前行禮「丹青才疏學淺，說出來也是貽笑大方的」「呵呵，我還以為又是一個才女呢，看來丹青小姐是不會作詩的了」我聽得出來，是佑德，這麼裸的鄙視讓我臉刷地紅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阿瑪，像家長會我考了倒數第一名似的，丟人現眼，突然地很想哭。安寧咯咯笑，道「丹青不會作詩這可是真的，呵呵，還是不要說的好，不然我們會大笑的。」作勢還要往下說，我心裡一驚，臉色越來越冷，心下一片冰涼，平時你尖酸就算了，欺負我也是要分場合的。我不怕丟人，可我不想阿瑪擔心，安寧，你要真把梁子結了，你可就被判無期了。太后一聲冷喝制止了她。安寧嚇得跪下「太后」太后沒理她，說「丹青起來，。」「呵呵，漢人有句話，女兒像父，真不愧是鰲中堂的女兒，這中堂大人不喜漢人的東西，他這丫頭也瞧不上眼啊，哈哈」蘇克薩哈說道。「哼，」配著蘇克薩哈的笑聲，阿瑪我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砸「那蘇克薩哈大人又會多少那些那蠻子的東西」有個眼力勁兒的都是大氣不敢出一聲。「我資質愚笨，可也聽聞一些，漢人的東西也是可以取其精華的，鰲大人何必一直反對皇上推行呢，」「我大清馬上得天下」阿瑪猛的站起來，在死寂的氣氛中顯得格外突兀「皇上不好好學習騎射，卻在園子里和一幫小孩玩鬧什麼詩詞，皇上對得起祖宗嗎」康熙一拍桌子，喝道「鰲拜，放肆」我一驚，挑撥離間，蘇克薩哈給阿瑪下了套，陰險。阿瑪雖混跡官場數十年，可性子剛直不劣方頭，永遠看不懂這其中的道道兒，蘇克薩哈這是坐等漁翁之利。我暗自著急，見阿瑪橫眉怒眼地還要說什麼，我趕緊快他一步跳了出去，通的跪在康熙身邊，一個勁兒磕頭，「皇上息怒，都怪丹青愚笨，學不會作詩，給阿瑪丟了臉，請皇上責罰，求皇上開恩……」康熙沒理我，太后趕緊接上話，伸手要扶我「這傻孩子，不會了好好學就成。哪個是生下來就會的，回頭讓皇帝教教你不就成了，是玄燁。」康熙不說話，我就一直跪著。阿瑪他們兩人還在僵持，等得我心裡都快沒底了，阿瑪才拱手開口「那老臣就謝過皇上了，小女給皇上添麻煩了」皇帝頓了下，陰陰地說「哼，鰲中堂起來」「呵呵，鰲中堂這脾氣是該改改了，別整天見誰都一副殺氣，這裡可不是你的軍營。」蘇克薩哈半開玩笑地說道，可我一點沒聽出玩笑玩兒味兒。因為眾人還沒從剛剛的激戰中緩過神兒，只有佑德附和地笑笑。蘇克薩哈，你個王八蛋欺人太甚，明裡暗裡挑事兒，還專挑我們父女捏，欺負我可以忍，不過得罪了我這事兒就不好辦了。老虎不發貓，你還真當我病危啊。本欲轉身回去的我輕笑一聲，轉過身，「這位公子笑什麼」「啊」佑德沒想到我會突然問他，愣愣地看向蘇克薩哈。蘇克薩哈笑道「不知丹青小姐這學問到底怎麼樣，這皇上要收女徒弟，也是要找個資質好的才配得上皇上，這……」「比如呢」我打斷他的話。蘇克薩哈不高興的看了我一眼，我氣極反笑，嘴上掛在著若有若無的嘲諷。「……這，比如……」蘇克薩哈看了周圍一下，笑道「聽說首輔大人家的昭慧小姐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自然是好的。」「不敢不敢，我這孫女可是頑皮的很」索尼洪亮如鍾地朗朗笑道。「哦？輔臣大人可真是事無巨細都替皇上親為了，連哪家姑娘配得上皇上都內定了」蘇克薩哈愣了一下，臉上掛不住笑，臉色突變，猛的離座跪下，「請皇上恕罪，老臣失言，並無他意，求皇上明鑒。」頭磕得怦怦響，此情此景讓我腦子裡突然蹦出一個意識，蘇克薩哈應該是個忠臣。可不管他忠不忠，他都得罪了我。都說不要和女人講道理，女人的道理從不用在自己身上，我以為自己是個理智的人，只是現在看來，是我高估了自己。索尼搖晃著跪下「老臣惶恐。」停了好一會兒，康熙開口「首輔大人請起，蘇克薩哈你也起來，你身為四大輔臣之一，是臣工的典範，以後想好了再說。」我看見他手抖了下，回到座位上直愣愣的，我冷眼旁觀，人就是欠收拾，這回安生了。我轉向康熙行了禮「丹青自小便是很喜歡文人舞文弄墨的，只是沒什麼天資，要不皇上還是退了我這個學生得了，免得砸了皇上的金子招牌」「朕金口玉言，豈有收回之理，你這徒弟朕就收了。千萬別給朕丟臉。」我嘆了口氣，儘力儘力，「丹青謹記皇上教會。」「皇上自是不用擔心，丹青小姐的文採在下也是略有耳聞的」混蛋又站了出來。我無語，我早看到他旁邊的女孩，只是這人就算要為她妹妹謀福利，也不能這麼沒眼力勁兒啊。本想放你一馬，你倒好，急沖沖的找死，我倒要聽聽你能吐出什麼狗牙。「丹青小姐的詩在眾位中已經流傳很久了，佑德也是佩服不已，不知皇上是否聽過這『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我搶道，媽的，老娘算準了你會拿這個說事兒，把不住你的脈我還我當什麼獸醫。「不過這詩倒不是丹青所作，是我阿瑪書房上掛的。丹青看著喜歡，就背了下來，不知有何賜教」自作聰明，往往聰明反被聰明誤。孝庄說道「哦？想不到鰲中堂也喜歡詩詞，看不出來啊，咱大清的巴圖魯作詩也是一把好手啊，倒是我這老太婆是最不中用的了。」「太後過獎，不過是閑暇玩意兒，鰲拜還是更喜歡馬上功夫。」阿瑪還挺給面子，幫我圓過去了。我笑道「說來說去公子不過就是想考考丹青，何必大費周章。不過在考丹青之前，我得試試你夠不夠格考我，皇上師傅，行嗎」「有何不可，今日本就是以詩會友，對詩比詞當然好，要是你贏了，這彩頭就歸你了。」我看向佑德「可以嗎」康師傅都開口了，我就不信你能說不行「小姐請」「那公子平日是詩好呢還是更愛對聯」「哼，小姐儘管出題，詩與對聯都是在下所愛」「那好，我也不為難你，各出一題，只要你答出一個就算你贏了」「哼，小姐未免太自負了，話不要說得太滿」「嗯……你也是。」我抬眼看著他不禁一笑輕聲說道，曾經警告過你『你出來混總是要還的』你不聽。剛才你鄙視我，這回該我藐視你了「您還是別和我爭什麼口舌，聽題，恩，我剛聽你做的詩太過柔弱，大清男子都是馬上英雄，可你的未免太女氣了」「那就請小姐賜教」「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請對下聯。」佑德鎮定地站在原地狀似深思，在場的才子佳人靜靜地想了會兒就開始交頭接耳，各自扎堆討論。我掃了眼納蘭，這位正皺眉頭呢。我頭一揚，挑釁的看看他。納蘭搖頭笑了笑。不小心瞄到納蘭前面的康熙也在瞧我，我正往上翹的嘴直接掛掉了，扭頭想岔開話題，吼道要說下一題，我恨恨地想，我也真是沒骨氣，怎麼就那麼怕他了。「公子若是想不出，接上下面的詩也是一樣的前兩句是『鶯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香蓮碧水動風涼夏日長』，請續上。」幾個年紀小的偷偷笑話我，我盯著佑德。開頭他還和我對視，看得我眼前都一片昏花時，他終是堅持不住，別過了頭。我悄悄眨了眨酸澀的眼睛。佑德頭上都急出汗了，討論聲一波大過一波，這個混蛋雖然人品不上道，不過看得出來還是讀過幾年書的，至少沒問我這是什麼詩，這是我以前看小說時無意背下來的一首清末女詩人的傑作，每一句都是可以拆分成一首詩「鶯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夜月明。明月夜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鶯。」依次類推，就整合出四首關於季節的詩。等了一盞茶的時間，我問道「公子若做不出來直說就好，丹青沒什麼才識不也沒覺著丟人么」別一副淚奔樣，至少你還有自知之明嘛。「丹青小姐真人不露相，在下眼拙」混蛋頭都抬不起來，站一邊安生了。小樣，上次收拾你沒記性，這回不還得乖乖地。「不知昭慧能否試一下」旁邊突兀的一聲讓我有些意外，客氣地笑了笑「當然，請」「不過昭慧愚笨，只想出一句『秋江楚雁宿沙洲淺水流。』」我盯著，確實是天之驕女，才女就是才女，漂亮，有文化。「那還有一句，不知納蘭公子是否願意一續？」突然很想考考這個能寫出人生若只如初見的一朝才子。「榮幸之至，『紅爐透炭炙寒風御隆冬』」得，沒我什麼事兒了。人家把底牌都給我揭了。先輩到底是先輩啊。太后拉著我的手說「你這丫頭凈吊人胃口，快說說，那副對聯是什麼，給我們解解謎」我看向納蘭，納蘭笑道「小姐對聯的氣度，容若實在不敢企及。」「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康熙突然站起來念道，又負手看著我。我愣了下，不禁拍手，實在出乎意料，剛剛沒敢問他就是怕他出醜，沒想到他會接上百年名句，千古一帝是從小就有的苗頭啊「師傅到底是師傅，絕對」。孝庄也緩緩抬起手，一巴掌一巴掌拍的擲地有聲「好，好，是哀家的好皇帝。」「吾皇聖明，大清之幸」一園子的人跪下山呼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