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官
()這一日,映雪早間起來練了一個時辰的書法,正好和蘇夫人一起吃個點心小憩一會,蘇大人卻失魂落魄的回來了。額頭還裹著層白布,隱隱透著血跡。
映雪一瞧,大驚失色,蘇大人此前是去上朝,如此狼狽的回來莫不是被皇上斥責:「爹爹!?」
蘇大人聞得小女兒這一聲嬌喚苦笑了聲,進裡屋換下官服,蘇夫人看著不放心,遣了屋裡的丫鬟去打水請大夫后,忙跟著丈夫進了裡屋,獨留映雪一人在外間吃東西。
映雪看著父母神情異於平常,於是偷偷走到裡屋屏風處偷看。
透著縫隙一瞄,只見蘇大人此時已經著了日常羅衫,一掃外間的苦悶之色,嘴角含笑的輕聲囑咐蘇夫人道:「快,讓下人開始收拾東西,我們三日後啟程回鄉!」
「這般急?你這苦肉計唱得不是挺成功的么,皇上恩准你回鄉盡孝伺候奶奶,甚至都沒提奪情一事?」蘇夫人心疼的摸著丈夫額上的傷痕,唱戲也太下血本了,真的三個響頭磕出血來,日後可不定留多大的疤呢?
「我這點心思你當皇上看不出來么,不見點血奪情的聖旨立馬就下來了,我這麼做明面上也給皇上台階下不是!」蘇大人本來就尋思的要辭官,可是苦無借口,皇上不會輕易放人,說來也趕巧,眼見著時局緊張起來,昨兒家鄉就來了急報,說是祖母病重,他得了信連夜就寫了辭官的摺子。
「夫君你說我們這次走……..」蘇夫人雖不喜皇城內的暗濤洶湧,勾心鬥角,但身居此處一十二年,對人對物都還有幾分感情,明知大亂將至,卻不能提點,心下有些黯然。
蘇大人輕嘆一聲,摟過嬌妻,倚窗而立:「快要變天了!」
這一句沒頭沒腦的嘆息讓外間偷聽的映雪探究不出蘇大人要辭官的緣由,她也未敢多看,提著裙角又偷偷溜回了外間的桌邊,喝茶吃點心。蘇家夫妻倆也未在屋裡呆多久,映雪喝了小半杯茶的時候,去端水請大夫的丫鬟領著人回來了。
晚間待幾個孩子到齊,蘇大人宣布辭官回鄉,這一番熱鬧暫且不提。且說,蘇府連著收拾了兩日,遣退多餘的下人,賣了府邸,退了官服。
那三位蘇少爺和蘇家大小姐日日不見蹤影,四處和好友閨蜜相聚,訴說離別之情。只餘映雪一個,年紀尚小,平日因為御姐的靈魂也不屑於和小姑娘們交朋友,最為洒脫。每日在府里繼續跟著老夫子讀書寫字,因為老夫子孤身一人,這次也跟著蘇家回鄉去,倒也省了映雪再找老師的麻煩。
第三日,闔府上下都準備的差不多了。
蘇大人抱著映雪在門口迎接了二位客人。其中一位來者白髮白須,雖然垂垂老矣眼裡卻有一番精神氣。已變成平民的蘇大人俯身行禮道:「尊上光臨,蓬蓽生輝,小子無甚惶恐!」
「文長,虛禮就不必了,我們進去!」老者微微一笑,抬腳先進了府里,這做派倒像他是這府邸的主人一般。蘇大人也不生氣,笑嘻嘻的抱著映雪一起跟了進去。
這事情透著古怪,之前老者到路口時,蘇大人讓蘇夫人將三個兒子都打發出去,非到晚上莫要回來,又讓妻子帶著大女兒去串門。一切安排妥當后,獨留映雪一人和他一起迎客。
映雪見了老者,又觀他的隨從年約五十面上卻無須,心裡便有了數,眼前這位只怕是當今皇上。她略一思量,便明了蘇大人之前舉動的意思。這皇上今兒來,只怕是想留人。
「文長啊,東西都收拾好了?明日啟程?」老者雙手背靠於腰,和藹的猶如家中長者詢問起蘇大人回鄉的打點狀況。
「是!勞尊上掛心,文長明日便啟程回鄉!」蘇大人手牽著映雪,低頭作答,態度謙遜。
「我掛心!哎…………文長你此時要走,可曾掛心朝廷,掛心百姓,掛心我呢?」;老者也不多做周旋,撩袍而坐,雙目注視蘇大人,沉聲問道。
「小子以為此時歸去正當時,天下有能者居之,小子在此,助哪一位少爺都算違規,尊上也是希望列位少爺憑自身能力奪得鹿耳。」
老者聞言面上微怒,咬牙問道:「這麼一說,你倒是那個能執掌朝局,左右乾坤的人了!」
蘇大人忙作揖道:「尊上,小子如何敢如此自大!天生萬物,尊上便是天,一切的源自您,最後的結果也會是您最後的意願所決定!小子的離去,只是憂心祖母年邁,她是小子世上唯一的親人,唯恐子欲養而親不待,小子才跪求辭官回鄉以盡孝道。」
映雪在旁一聽,心裡暗道:爹爹你這馬屁拍的好,明裡說的皇上伸手雲翻手雨的,執掌乾坤,傲視萬物,其實裡子里是在暗諷皇上是罪魁禍首,不生那麼皇子不就完了么?找事!
她肚裡腹議著,小嘴不由微微翹起,在三個大人面前自個兒偷著樂。
「這是你家五丫頭,眼睛滴溜溜的轉,瞧著模樣挺伶俐!」皇上摸著鬍子,龍目一掃,分了點注意力給一直做花瓶的映雪。這幾年下來,映雪模樣也長開了,幸虧皮膚白皙,為平淡的五官加分不少,勉強算得了清秀之流。她聽著皇上的這句誇獎心道:是實在不漂亮所以只能誇伶俐了?
心裡雖然這般尋思,面上卻不敢表露,秀出一個文靜乖巧的笑容,怯怯的往蘇大人身後躲,表現如一般六七歲女孩樣懼怕生人。
映雪這番表演卻未蒙了皇帝的眼,他不動聲色的看著蘇家這隻小狐狸,嘴角輕翹也不點穿,心道此次前來也並不是一無所獲么!皇帝這次前來本就是打算走個過場,蘇大人的辭官其實正合乎他的心意,如此一來,無論最後如何,他也為未來的朝廷和皇位繼承人留下了可用之才。
帝王之術,哪怕是聰明如蘇大人也不能明了。
這一整日皇帝都逗留在蘇府和蘇大人下棋聊天,映雪跟著父親伴君如伴虎的當了好多時的飼養員,皇帝終於在日落時分,猶如來時一樣低調的回宮了。蘇大人抱著女兒在路口看著帝王日益衰老的背影,久久未能回神。
當他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憑著自己的滿腹經綸,奪得狀元,一詩一詞震驚天下時,皇帝還是春秋鼎盛的壯年。一轉眼間,桀驁不馴的他磨平了稜角,皇帝也日落東山。再多的榮譽,權力都喚不回青春,如今朝廷已不需要他,是時候回鄉與家人共聚天倫了。
蘇大人微濕潤了眼角,手裡握緊了映雪的小手。
低聲道:「映雪,回家了!」
隨著他自己的低吟,夜晚緊接著白晝,一日過去,蘇家上下回家了。
那個自蘇大人少年成名,二十年未曾回去的家。
幾個孩子和蘇夫人坐在馬車裡一路搖晃中,終於回到了蘇大人出生成長的地方——嘉興。
一入城,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漫天飛舞的鞭炮紙,滿大街欲一窺全國聞名第一才子的真面目的百姓,一切嘈雜紛亂,熱鬧的猶如過年。蘇映雪卻在這時才真正感覺到她是活在這個時代,是這個朝代的人,而不是一個錯入他人皮囊的過客。
沒有京城的客套守禮,沒有直通南北東西的大道,沒有來回巡視的士兵,沒有高大院,青石板的地面有些凹凸不平,映雪踩在上面卻覺著自己接了地氣,或許這便是家鄉的感覺,雖然她從未來過也不是在這裡出生,或許由蘇大人血脈的給予,這種莫名的感覺映雪絲毫不覺著突兀。
緊牽著夏露的小手,她跟著父母兄弟姐姐一起走進蘇家,屋前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拄著拐杖,露齒而笑,滿面淚痕,是了!他們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