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傳聞
東邊有一處幾乎無人來的地方,是東西兩廂的交接處的死角,如果不特意來,根本不知道這裡有一處空地。
牆頭生雜草,壁上爬滿了爬壁虎,盛夏未央,一簇向陽而生的花開在其中,惹得蟲蝶爭先恐後的撲向,簇擁在四周。
那爬壁虎生成的斑駁陰影下,石桌立在其間,挽月和夏影提著食盒過來的時候,童兒和桃春已經在那等候,見她們來停了話語,視線落在那兩個大食盒上。
挽月笑嘻嘻的打開食盒,把蜜餞果子,鳳尾魚翅,麻辣雞絲等一些小菜一一端了上來,看得桃春和童兒目瞪口呆,還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
桃春一臉驚恐:「挽月,你這個月的月錢多了?」
「沒有啊。」
「那你是變賣自己的首飾了?」
挽月忍俊不禁:「哪有這麼誇張,不過是一些小菜,咋們這不是要說體己話,沒些像樣的吃食怎麼行?」
童兒瞪大眼睛:「少糊弄我們,這有些可是宮廷中品官員才吃的佳肴,你不會偷府里的東西吃吧。」
「不是,這是少爺賞給我的。」
聽到這裡,她倆才舒了口氣。
「來來來,別客氣,我還帶了梅子酒。」
四個姑娘臉上都是笑意,對著一桌子的美食嘴角都下不來,本來童兒說晚些還要做事,不喝酒,卻被挽月以主子們都不在府上為由,勸喝了。
酒過三輪,四個人體己話說了大半,挽月這才裝作不經意的開口問:「對了,最近怎麼也沒見你家主子呀?我們家少爺還說天天跟著老爺出去談生意,天天不著家。」
「蘭姨娘啊。」童兒打了個飽嗝,擺擺手:「你們是不知道,自從最近那畫的事情過後,她天天提心弔膽,生怕孩子再出什麼事,現在肚子大了,更加害怕,這個時辰一般都在廟裡抄經祈福呢。」
挽月其實從桃春那裡聽說過蘭姨娘自那畫事情后,開始擔驚受怕,卻假裝不知,又問道:「為啥害怕呀?」
「還能為什麼,大夫人不孕,害怕她害掉肚子里的孩子唄。」童兒說話也是口無遮攔,吐了一口瓜子皮又道:「要我說,大夫人最近自己都忙得不可開交,哪有空搭理她啊。」
「那可說不定。」夏影說:「大夫人估計快被折磨瘋了,可也懷不上,指不定就突然回過神來,覺得沒意思又開始鬧騰。」
四個人沉默了一瞬,挽月唉了聲:「不討論這些了,時候還早,我同你們說些故事怎麼樣?」
「好呀。」
挽月喝了一口酒,開始了她的忽悠大業。
「從前有一戶人家,大夫人膝下無子,而剛進門的小妾卻懷孕,那大夫人看不過去,自然是不會讓小妾生下孩子,你們猜後來怎麼著了?」
「怎麼著了?」
「有一次,小妾經過井邊,聽到裡面隱隱約約有聲音傳來,膽大的小妾好奇過去探望,結果差點被人推進井裡,掙扎之間有人路過,命大的活了下來,但也因此受驚不小。」
童兒倒吸了一口氣。
桃春向夏影使了個眼色,夏影知會,開口問道:「那後來大夫人放過她了?」
「怎麼可能,那大夫人不要說不願意放過小妾的孩子,連小妾院里的丫鬟也不想放過,女人嫉妒起來十分可怕,她嫉妒小妾奪得寵愛,後來就在小妾飯食里下毒,還在她的手帕里浸了麝香,雖然小妾日防夜防,可還是栽在了大夫人手裡。」
童兒啊了一聲,連忙喝了口酒壓壓驚:「啊,怎的了?」
「據說是受驚過度,有一次恍惚看到了黑影,把自己嚇得從高亭上摔下來,一屍兩命。」
桃春的夏影相視一笑,雞皮疙瘩起了全身。
「著實可怕。」童兒搓了搓身子:「你為何要講這些,怪嚇人的。」
挽月帶有歉意的笑了笑:「我昨日聽來的,據說是隔壁那個空府之前主人發生的事情,一時興起便說了,沒嚇著你了吧童兒妹妹?」
「怎會。」童兒強顏歡笑了下:「我膽子哪有這麼小。」
申時一過,四個人各自離去。
走到拐角處,桃春才走出來,一張臉在陰影處若隱若現。
「挽月,這樣真的有用嗎?」
「借刀殺人是最周全的法子,這樣我樂得清閑,就讓她兩斗去,兩敗俱傷后,少爺坐收漁翁之利就好。」
桃春點了點頭。
而另一邊的童兒回到瀟湘院,迎面正好碰上蘭姨娘個貼身丫鬟十三,身子都僵了片刻才問:「十三姐姐,蘭姨娘從廟裡回來了?」
十三見她臉上情緒莫測,那股子擔憂盡寫在臉上,不忍問了句:「在外頭可是瞧見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一臉愁容的。」
童兒唉了聲:「見倒是沒有,聽了些晦氣的東西。」
說著,把故事添油加醋的又道了一遍。
到底都是姑娘家,膽子小不禁嚇,十三聞言也心悸的拍了拍胸口:「你聽誰說的。」
童兒自然不會說她與瓏書院的人私下見面的事,便隨口扯了兩句敷衍過去。
十三若有所思道:「我怎麼覺得這故事在說我們家姨娘,你覺不覺得有些像?」
「哪裡像?」
「前幾年蔣老太太還在世,覺得蔣家子嗣稀薄,便讓蔣老爺接連納了好幾個妾,咋們姨娘也是那個時候進來的,可是這幾年流產而死的,胎在腹中而死的,到最後只剩蘭姨娘了。」
童兒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她和十三最得蘭姨娘寵愛,這蘭姨娘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自己以後哪裡還會有好下場,非得被大夫人狠狠教訓一頓。
……
這故事最忌諱一傳十十傳百,傳來傳去只會越傳越誇張,越傳越離譜。
最後傳到蘭姨娘耳朵里,變成了大夫人薛婉日日尋思著怎麼害蘭姨娘一屍兩命,在泡蜜罐子里去。
聽到這段話時,蘭姨娘正在桌案上剝葡萄,她自打孕了以後喜吃酸食,老一點的媽子們都說她要生兒子。
那來傳話的小廝一說完,蘭姨娘嚇得起身,手按在了菱角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聲音都變了樣:「此,此話當真?」
說著,還捂著自己的肚子,生怕下一秒肚子里的孩子就會被人搶走,那本清澈無比的雙眸里盛滿了驚恐,臉上血色盡數褪去。
「造孽啊,造孽,過去的事我已經不和她計較了,日日在廟裡為蔣府所有人祈福,為何還是不肯放過我?」
十三趕緊攙扶住蘭姨娘,橫了那個小廝一眼:「誰傳出來了的,胡說八道,去查誰如此多嘴。」
「是。」小廝領命,惶惶恐恐的退下了。
之後蘭姨娘不說話了。
十三本以為事情過去了,誰知第二日的家宴,上第一道菜肴時,蘭姨娘突然拔下了頭上的釵子插進菜里。
眾人錯愕的看著她,就連蔣老爺也是一臉疑惑。
蘭姨娘卻收了釵子,淡然自若道:「無事,就是之前看挽月這麼做過,一時興起罷了。」
蔣老爺眉頭皺得更深了,幾乎擰成了一川字,本想開口,被一旁吃著葯膳的薛婉開口打斷:「妹妹還真是童心未泯呢,說是興起,誰知道心裡怎樣想的。」
蘭姨娘挑了下眉,剛要反駁,卻見薛婉忽然趴在桌上,左手捂住胸口,右手以帕子捂住唇,乾嘔了兩下。
大概是葯膳吃多,身子起了反應,薛婉抑制不住,慌忙起身:「老爺,婉兒身體不適,先行告退了。」
說完,踩著小碎步就離開了。
蔣老爺一臉無奈,最後說道:「這是……怎麼了?」
蘭姨娘剛要笑,眼見著又上了一盤菜,狂風般將釵子一插,又迅速收回來,好像只要自己速度快,就沒有人知曉了一樣。
蔣老爺:「……」
要不是在家宴上,挽月該要捶著地爆笑三聲,可如今只能忍著,還忍得她好不辛苦,臉都漲紅了起來。
這兩人如今怎麼都有些神經質起來了。
蔣忠榕聽到動靜,回頭睨了她一眼,頗有微詞:「有那麼好笑?」
「好笑,你不覺得蘭姨娘很可愛嗎?」
蔣忠榕只感覺頭頂有幾隻烏鴉飛過:「哪裡可愛了?」
「她的樣子啊,算了你不懂。」挽月懶得多說。
蔣忠榕看著蘭姨娘眼底的小心翼翼和微微癲狂,覺得挽月這女人真是善變,竟覺得她很可愛,也不知道哪裡可愛了。
其實他不知,此可愛非彼可愛。
也不知道,瀟湘院里的正主,開始瘋狂起來了。
隔天蔣府進了些冰絲製成的綢緞,分發到各個院子里去,人手不夠,管事讓挽月幫忙跟著去分一下,挽月想著閑來無事,便同意了。
管事拿著賬本在前面對賬,挽月端著托盤,規規矩矩的站在管事後頭,卻忍不住看熱鬧的心,悄悄探出個眼睛來瞧。
這蘭姨娘雖然近日被嚇得瘋狂,卻絲毫不影響那副姣好的容顏,此刻濃妝艷抹,也不顯病態,只是隱隱約約從那眉目間可見倦色,想必這幾天過得都不太平。
可不,那十三都一臉愁容,定是幾天沒有好好睡過覺了。
「蘭姨娘,就這些了。」
管事記完,令挽月送上前去,這酷暑難耐,冰冰涼涼的冰絲綢緞最是討喜,蘭姨娘已經伸了手,想到什麼又縮了回來,命十三上前:「你去查看一下,看看裡頭是否放了其他東西。」
管事甚是疑惑,道:「這是剛從船上卸下來的,不會放任何東西在裡頭的。」
「誰知道有沒有浸染其他的,十三你鼻子最靈,你去聞聞。」
十三走上前,仔細聞了半晌,這才搖搖頭:「蘭姨娘,這裡頭沒有摻雜其他東西在裡頭,且放心好了。」
「我不信。」蘭姨娘橫眉冷眼,玉指點著那綢緞道:「怎可能沒有,已經那麼多天沒動靜,我不信那女人不會下手。」
管家聽的是一頭霧水,正要說些什麼,蘭姨娘上前就是一耳光,打得清脆響亮:「說,是不是你幫那小賤人害我?」
「蘭姨娘冤枉,我只是按規矩辦事,真的不知道蘭姨娘在說什麼。」
蘭姨娘宛若未聞,抬手又要打。
十三也沒意料到蘭姨娘會突然動手打人,情急之下,本來在看熱鬧的挽月忽然拿出分綢緞的剪子,咔嚓兩下把送給蘭姨娘的綢緞剪碎了。
這下所有人可都停了下來,不可思議的看著挽月。
挽月一本正經的開始胡扯,指著斷了的絲綢線說:「蘭姨娘既然那麼想知道這冰絲綢緞里有沒有浸染其他東西,這樣是又快有效的法子,若是浸染了,將綢緞剪開即可看到藍色的冰絲線呈污濁色,可這並沒有,很晶瑩剔透的藍。」
蘭姨娘愣住,下一秒發生殺豬般的尖叫:「你!你!」
你了個半天,把臉憋紅了,都沒有你出一個下文來。
倒是把挽月嚇得躲到了管事後面,磕磕巴巴道:「她,她好像要吃了我。」
管事:「……」
下一秒,蘭姨娘抄著桌上的玉點花瓶,沖了過來。
挽月啊了一句:「管事,她就是要吃了我,救命!」
明眼人都聽得出挽月語聲里的得意,蘭姨娘自然也聽得出,那花瓶掂在手裡,還沒有砸出去就被十三攔腰抱住腰,搖著頭道:「蘭姨娘萬萬不可,這挽月不是府里的下人,老爺很敬重她,萬萬不可隨意打傷,更何況您這樣容易動胎氣啊。」
可蘭姨娘哪裡管,激動的面部都扭曲起來,扯著嗓子大叫:「不可隨意打傷,那我刻意打傷總行了吧,哪裡來的阿貓阿狗,也敢騎在我頭上,老娘今兒個不收拾她,就不姓蘭。」
挽月直呼冤枉,一心一意的躲在管事後面,卻笑嘻嘻的說道:「是蘭姨娘自己要查,查不出還動手打人,我怕您累壞了細節的身子,主動請纓過來幫您,您怎麼不識好人心吶。」
本來沒啥事,蘭姨娘非要在自己面前欺負人,那挽月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蘭姨娘此刻眼裡都能噴出火來,山雨欲發作時,屋外小廝突然來報:「蘭姨娘,快別鬧騰了,蔣老爺來看您嘞,已經進院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