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夢藏少年郎
是夜,白雨跳珠三分亂。宋玥嵐坐在窗前,支起的紙窗下是一派繁華模樣。
雨水從窗口翩然落下,不多時便浸透了她的指。她無暇顧及這些,只覺得葉蓁最近很不對勁。
至於哪裡不對勁,她也道不出個一二三來。自然,正是因為這種沒有來頭的懷疑才令她心煩意亂。
她想著無趣,索性滿了一池的溫水,加了些許牛乳,拂下衣服入了池子。她附在那玉石案上,不覺有了幾分困意,不多時便昏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皆是血與淚的情節,她被一個風華無匹的少年抓著跑向後山。周圍是熊熊燃燒的火焰,橫七豎八的屍體亂了她的眼。
少年的腳踝被劍戟劃破,血花四濺,他卻頭也不回地攥著她跑。「你要去哪裡?」她想要說出口,卻發現身體像是不由自己控制一樣。
「琛哥哥……」半晌,身體的主人才開了口,「琛哥哥,別跑了。」
宋玥嵐聞聲一震。
這個聲音很熟悉,像是……自己的聲音。不,卻更要稚嫩點,纖細一點。
突然,她從那具身體中抽離,像是絲絲縷縷的煙,籠繞在這雙璧人的四周。宋玥嵐望著這一雙人,紅衣白裳,無限風華。只是,她看不清這雙人的模樣。
那個女孩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她身著的紅衣與鮮血暈在一起。
眼前的場景漸漸重影,竟令她有些辨不清眼前人的模樣。
老天竟要如此不公,要她臨死前都無法看清他的臉嗎?
少年聞聲猛然回頭,那聲嘶力竭的模樣令她清醒:「不跑怎麼能行!你是玥曦國最後的血脈了!」
「琛哥哥,盛傾已經大破玥曦,玥曦已無捲土重來的希望。」少女的聲音意外地冷靜,她停下了腳步,周圍是殘餘兵力的嘶吼和刀劍摩擦的噪音,可她的聲音卻如此清晰。
「哥哥,你若是愛我,便要活下去。棄了我吧。我現在身負重傷,若你執意帶著我,定要引來殺身之禍。」她淡淡道。
少年對著眼前的少女嘶吼道:「活下去?!像一條狗活下去?!我連最愛的人都保護不了,活著有什麼用!!」
少女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而是選擇了用力地抱住了他:「琛哥哥。」
少年夾雜著哭腔的顫聲迴響在少女的耳邊:「阿闌。」
宋玥嵐聞聲微微一頓。那聲音層層疊疊在她的耳畔回蕩。
「阿闌。」「阿闌!」「……阿闌。」「阿闌,阿闌!」——清冷的、憤怒的、無奈的、快樂的……這個名字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彷彿自己生來就應屬於它。
「哥哥,你愛我嗎?」在宋玥嵐捂住額頭的空隙,女孩這樣問那個少年。
「怎能不愛!」
女孩愣了一下,繼而笑了,笑著笑著,便有什麼從眼角低落。
「我一直以為哥哥從未喜歡過我,原來不是的。」少女揩了揩淚,低頭藏住了眼中的傷痛,徑自道,「哥哥,此番我凶多吉少。雖你我武藝高強,卻無可與那鐵騎對抗。哥哥,對不起。」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少年的臉色愈發深沉,「怎麼逃不了,有我在……」突然,他澀啞住了。他畢竟不是神人。無法護佑她世世太平,世世無憂。
突然很不甘心。
「哥哥,你是我未來的夫君,對嗎?」
「是。」少年顫聲回答。
少女突然笑了:「世人都說我唐闌天不怕地不怕,如今面對的不過是一死罷了。哥哥既是我的夫君,便是皇室的旁支,我不願嫁與他人,所以,還是哥哥活下去吧。」
自己所身處的竟是玥曦國國女唐闌的記憶中?那眼前的這個人……應該是她的駙馬……
梁琛?!
在下一秒,唐闌用盡全身的力氣將他推進了亂葬崗。
「阿闌!!!」
少年嘶吼著呼喚著她的名字,墜落時仍帶著些不可置信。轉即,他的頭顱撞擊在了那橫亘在屍體上的大石之上,失去了意識。
唐闌將披風解開,輕輕將其丟落,任憑它覆蓋在了梁琛身上,凝著那一抹紅色望了很久,眼中是決絕的淚。
轉即,她轉過身去,靜靜地看著那趕來的一隊兵士。手上的短刀攥得更緊了些,她無奈地扯著嘴角,眼中水波蕩漾。
怎麼辦,你我之間註定能活一個。如果雙雙逃走,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我……要去吸引他們的火力,只有這樣,你才能活著啊。
琛哥哥,對不起。
轉即少女以極快的速度奔向了那支隊伍,手起刀落,衝鋒的兵士已經轟然墜地。
而她的身體卻已然受不了這超負荷的運動,無可抑制地衰敗下來。周圍的士兵紛紛趕來,狠力制伏住了那少女。
宋玥嵐皺著眉,暗自斥責著這身體主人的羸弱無能。即是在下一瞬,唐闌的下巴就被挑起。
跟在唐闌身後的宋玥嵐的眼神微凝。她看不清唐闌和梁琛的模樣,可卻獨獨能看得清來者的嘴臉。
那是她的師兄,葉蓁。
「師兄……」她澀啞著想要說話,卻無濟於事。
「早聞唐闌公主文武雙全又沉魚落雁,如今看來傳聞絕非有誇大之嫌。」少年勾了勾唇,「把她留著,日後必將為我所用。」
可……鄰國國女唐闌居然還活著?!
既然她還活著,那現在又身處何地?那那日那具觸目驚心的焦屍,又是何人?
「誰要你留我!?要殺要剮隨你!」唐闌掙脫開了桎梏,起身將刀抵在了少年的脖頸上。葉蓁卻不慌不忙了扯了扯嘴角:「你覺得你還能撐多久?」
「你!」
葉蓁意味深長地笑了:「你與梁琛在一起,便是珠聯璧合天下無敵。如若我不提前在你的茶中下有綿肌葯,單憑這幾支小隊,自是無法抓到你。畢竟你可能無可敵過,但全身而退倒也容易。」
唐闌冷嗤:「這就是盛傾國皇子該有的手段?也不過如此。」「也罷。」葉蓁瞥了她一眼,「帶走。」
「是!」士兵行了一個軍禮,將唐闌拉扯著送進了馬車中。
宋玥嵐還想去觀察些什麼,便下意識地睜開眼睛。入目的是綉有萬里江山圖的屏風和琉璃盞,沒有刀劍兵戈,更沒有那個墜入亂葬崗的少年。
她醒了。
幾乎是飛奔著的,她披上了一件單衣向著那郊外奔去。夜裡風涼,貼著她的耳畔擦過。她緊了緊衣服,卻沒有停下飛快的腳步。
夢境中的事物很快如風沙般消散,記憶中的男子已經模糊不清。即便如此,她依舊沒有放棄奔向那個宅邸。她自始至終所記憶的,是她眼中頂天立地的男子,她的師兄,那個她自以為可以依賴一輩子的男人葉蓁。
「師兄!!師兄!」她用力地敲打著門。雨水浸透了她的墨發,順著發梢墜落。她不覺沁出了淚水,一雙血肉模糊的手用力地拍打著街門,「師兄!」
適時天雷轟鳴,雨更為洋洋洒洒。
不多時,門開了。入眼的是少年惺忪的模樣:「怎的,師妹找我?」望著那張臉,宋玥嵐還是遲疑了一下,轉即便低低地應了一聲。
葉蓁抓起她的手,眼中儘是憐憫:「這是怎麼了,拍門那樣用力做什麼?輕功進來便是了。」
宋玥嵐抬頭望著他,他的每一寸溫柔都被她盡收眼底——那並非是虛情假意。是啊,這本就是她的師兄最為真切的模樣。溫柔細膩,風度翩翩。
這時,他將她擁在懷裡,微微垂眸望著她:「還有什麼想說的?」
「嗯。」宋玥嵐咬著下唇,沒有多說。他的懷裡很溫暖,從小到大,師兄呵她護她,事事無微不至,也習慣事事令她舒服。
「夏夜風涼,冷到你終究是不好的。有什麼事請回屋說吧。」他將她打橫抱起,走向內閣。
「師兄,你知道唐闌嗎?」她靠在他的臂彎里,輕輕問道。
他語聲不變:「略有耳聞。」
「師兄不問問我為何要說這些?」
「師妹若是要問,自有師妹的原因。我只管回答,何必追究原因?」
宋玥嵐抬頭望著葉蓁:「師兄,我做夢了。」
「嗯,夢見什麼了?」他推開了內閣的門,將她妥善安置在床上,轉身翻找著艾葉。
「師兄可曾參加過什麼戰爭?我夢見那日盛傾攻破玥曦,國女唐闌被俘,你……是軍中主帥。」宋玥嵐抬頭看著那玄色衣裳的男子,「師兄,我想知道真相。」
男子坐在一旁專心致志地燒著艾草:「師妹又想知道什麼呢?」忽地,他的語聲突然冷了下來,不覺得令人膽戰心驚。
宋玥嵐自持武功高強,雖手持短刀隨時可以斷他性命,可卻不知為何,一種油然而生的壓迫感上升至頭頂。她咽了咽唾沫:「唐闌還活著嗎?」
彼時男子燒好了艾草,正低頭為她處理著傷口。她心癢難耐,重複了一邊剛才的問題。這個角度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聽見那微不可聞的一聲應答:「嗯。」
「那唐闌現在在哪裡?」她更急切點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自己與夢境中的女孩有著絲絲縷縷的關係,偏偏她無可看清那女孩的模樣。
「一定要問嗎?」葉蓁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宋玥嵐點了點頭:「是。」「師妹,有的時候知道太多並不是什麼好事。」葉蓁轉身拾起了棉布拭凈了她的手,「你會後悔的。」
「師兄也熟知我的脾性。」
男子突然抬頭,燭火搖曳,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良久才淡淡道:「你就是唐闌。」話音剛落,葉蓁就將宋玥嵐反扣在床上,鎖住了她的四肢。速度之快,竟她猶未看清。
她竭盡全力不將暗器擲出:「梁琛呢?」
葉蓁冷嗤:「活著。」
他就是當今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梁琛,是你口口聲聲想要殺死的人,梁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