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飛白之用
()二姑娘離開東廂,逕直到正房,不待小丫鬟通稟,挑了門帘進去。到裡屋,四姑娘正在繡花,匆忙站起來行禮。二姑娘板著臉說:「東廂吵成這樣子,你也放任著不管,你這耳朵難道是聾的?」四姑娘為難地說:「二姐姐,五妹妹屋子裡的人爭吵,她尚且不管,我又怎麼好插手?」二姑娘說:「得了,你不是不知道她如今的處境,何況她那性子又是弱的。以後若再讓我聽到這樣的吵鬧,我告訴母親,連你也罰。」四姑娘恭敬地說:「二姐姐教訓的是,小妹下回一定注意。」二姑娘不爽地睨她一眼,無論她怎麼挑釁,這個四姑娘都是逆來順受,倒搞得她不好發作。四姑娘指著椅子說:「二姐姐請坐。」又對秋蘭說,「去泡杯茶。」二姑娘擺擺手,說:「不用,我這就走了。只是想過來問你一聲,上次托你繡的裙子如何了?」四姑娘指著綉架說:「慚愧,小妹才剛綉了半幅。」二姑娘瞟了一眼,果然只是綉了小半幅,眉毛擰緊,不快地說:「怎麼這麼慢?離延平侯府的花會也就十天,若是趕不及,豈不是耽誤我事?」四姑娘說:「姐姐不必擔心,妹妹一定會準時完成的。」「這可是你說的,若是完不成,別怪到時候我翻臉。」「姐姐就放心。」二姑娘在心裡冷笑一聲,暗想,好,你逞能,我就讓你累死。嘴上卻說:「那就有勞妹妹了,從今日起,妹妹也不用每日晌午到我院子里陪我做針線了,安心做到裙子,到時候我帶妹妹一起去延平侯府賞花。」「多謝姐姐。」四姑娘心動,到底她也是少女,嚮往貴族女子平時的各類聚會,只是這樣的邀約一般只在嫡女之間,庶女是很難有機會參加的。二姑娘看到她神色終於不再四平八穩,滿意地撇撇嘴,帶著二個丫鬟走了。她一走,秋蘭忍不住叫了起來:「哎唷,我的好姑娘,你魔怔了,二姑娘分明是不懷好意,想讓你做不完送給東平侯夫人的鞋子。」四姑娘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坐到綉架前,拈起針。秋蘭上前,一把奪過,說:「姑娘,你快清醒清醒,二姑娘哪有這麼好心會帶你去延平侯府呀?你忘記了,上回五姑娘跟著她一起去,回來就病的不省人事了,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四姑娘不悅地皺眉,問:「我是東廂房那個笨蛋嗎?」「姑娘,你當然不是了。」秋蘭說,「可是二姑娘明顯就是故意讓你幫她綉裙子,想拖著你,讓你做不完東平侯夫人的鞋子,到時候,老夫人指定會責怪你。」「你以為我不知道?」秋蘭怔了怔,說:「姑娘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推掉?」「不推,為什麼要推掉?」四姑娘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拿過她手裡的針,慢慢地綉著,一會兒見秋蘭在旁邊不解地看著自己,「行了,還傻站著幹嗎?趕緊去幫我分線,這後面馬上要用淺綠、盈黃、深黃的。」秋蘭點點頭,取出線團,細細分好。二姑娘出了蓼園,在花園裡小逛了一會兒,返回自己的院子。遠遠地看到有個削瘦的人影在月亮門邊東張西望,走近一眼,是湯婆子。不高興地問:「你不在蓼園東廂呆著,跑這裡來作啥?」湯婆子邊行禮邊說:「二姑娘,方才老奴去跟何嬤嬤請過罰了,特意過來跟你說一聲。」二姑娘厭惡地皺眉,不理她,直接往院子里走。湯婆子著急的想要跟上,卻被春雲一把推開。「你個湯婆子,真是沒大腦,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還要回來跟二姑娘稟告,你當二姑娘閑的很?」湯婆子看著春雲,臉上那記耳光又好象火辣辣起來,心裡恨的不行,嘴上卻端起笑容說:「春雲姑娘,你誤會了,其實是五姑娘托我過來的。」「大夫人是讓你看守蓼園東廂房,你幾時倒成了跑腿的小丫鬟了?」「這也是不得已,五姑娘屋裡人少。」湯婆子看著穿堂里二姑娘的背影叫了一聲,「二姑娘,你等等,五姑娘有事找你。」春雲又推了她一把,說:「大呼小叫的作啥?還不快走,等一下惹惱了二姑娘,小心賞你一頓竹筍炒肉。」話音未落,二姑娘卻忽然折了回來,眉宇間帶著一點好奇,問:「五姑娘要你來找我做啥?」自打剛才在東廂見了阮碧一眼,心裡忽然就產生一種詭異的好奇。湯婆子滿臉堆笑地說:「是這樣子的,五姑娘說她閑著沒事,想練練字,聽說二姑娘的字寫的好,就讓老奴來問一聲,能否借一本舊寫字本給她描摹?」二姑娘當即冷了臉,也不吱聲,轉身就走。春雲啐了湯婆子一口,說:「死婆子真不長腦子,什麼話都敢應承,二姑娘的舊寫字本借給五姑娘,也虧你想得出來。」說完,也不再理湯婆子,跟春柳一起進院子。湯婆子不敢再跟進去,暗想倒霉,二姑娘脾氣這麼大,等一下回去一定要再跟阮碧討些賞錢。以後再有這樣的事,多少錢也不幹了。二姑娘剛走出穿堂,忽然想起一事,頓住腳步,轉頭對春雲說:「趕緊把那湯婆子給我找回來,差點讓她給騙了。」春雲應了一聲,轉身出月亮門,一會兒,揪著湯婆子回來了。湯婆子不解為什麼,一臉的慌亂。二姑娘在穿堂的椅子上坐下,橫眉冷眼地看著湯婆子,說:「大膽奴才,你老實交待,今天早上送到大夫人房裡那封信是誰寫的?」湯婆子說:「是五姑娘寫的。」「還要騙我?那分明不是她的字跡,我跟她一塊兒上的學堂,她的字我不認得?」湯婆子著急了,心想,難道是阮碧故意使詐害自己?「冤枉呀,二姑娘,這確實是五姑娘寫的,你要是不信,去問五姑娘不就知道了。」「我正有此意。」二姑娘說完,當即帶著兩丫鬟和湯婆子又回蓼園。湯婆子暗想,自己這會兒真是讓錢給蒙住眼了,以後五姑娘的事還是少應承為妙,多少錢都不能。槐花和茶妹平時在阮碧面前肆無忌憚,可是看到氣勢十足的二姑娘,就如同貓見老鼠,躲的遠遠的,都不敢幫她挑帘子。春雲挑起帘子,引著二姑娘進裡屋,只見阮碧正坐在窗前寫字。聽到動靜,阮碧抬起頭,沖二姑娘笑了笑,仍然寫完一個字,這才放下筆,站起來,沖二姑娘一禮。「二姐姐。」二姑娘冷淡地嗯了一聲,拿起她剛剛寫的字,心裡一驚,狐疑地看著她說:「好一手飛白,妹妹何時練的?」「姐姐過獎了,妹妹剛練的,談不上好。」二姑娘自然不信,說:「瞧妹妹寫的字,似是有一二十年的功力,怎麼會是剛剛練的?」阮碧也是一驚,聽冬雪說二姑娘寫的一手好字,猶其擅長飛白,她只當是個愛好者,沒有想到還真有實力,居然一眼看出她的功力。她是從小學興趣班開始習練書法,一直獨愛飛白,差不多就是二十年。「真是奇怪,妹妹怎麼連字跡都變了?」二姑娘一眨不眨地看著阮碧。阮碧淡淡一笑,說:「姐姐忘記了,妹妹不久前才大病一場,人都說大病會有大變。」提到那一場大病,二姑娘微微不自在,若不是她誆阮碧在雪地里站一晌午,她也不會得了這麼一場大病。二姑娘雖不認為自己做錯,認為這是阮碧咎由自取的,但到底不是什麼舒服的話題。何況她的心思,也被阮碧寫的字吸引住了。看了又看,搖搖頭說:「這個『之』字牽絲過長,不好,還有這個『風』字若用回鋒豈不更妙?」阮碧裝出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樣,說:「二姐姐果然是高手,一定多指點指點小妹。」二姑娘當即提筆在紙上寫了「之」和「風」字,阮碧撫掌大讚:「妙,真妙,果然是若絲髮處、其勢飛舉。」二姑娘放下筆,微微一笑,看向阮碧的眼神溫和很多。「你便照著這兩個字練。」阮碧目含崇拜地看著二姑娘,用力地點點頭,心裡卻道:「我了個去,我還用跟你練,這二字就是我故意寫出來給你下的套子的。」二姑娘被她這麼崇拜的眼神一看,越發地飄然,忽然覺得阮碧也沒有這麼討厭。阮碧又問:「二姐姐,我寫好后,可否讓湯婆子帶給你,你幫我糾正一二呢?」二姑娘有點猶豫,但她也是個愛書法的,又被阮碧崇拜的眼神瞅著,不知不覺就點了頭。等走出東廂房,被風一吹,頭腦稍微清醒一點,就覺得剛才跟做夢一樣的不真實。自己明明是來求證筆跡的,怎麼最後會變成指點書法了?及待回到院子,心裡便後悔了,對春雲說:「跟守門的婆子說一聲,以後湯婆子要是來了,直接趕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