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各自肚腸

第十一章 各自肚腸

()第二天起來,阮碧見妝奩旁邊擱著一對珍珠耳環,不由的失笑,旋即又覺得可悲。昨天二姑娘走後,湯婆子、槐花、茶妹就大變臉了,先是昨晚的飯菜給足了她,晚上還給她送來熱的洗腳水。茶妹殷勤地要幫她洗腳,被她謝絕後,惴惴不安地看著她好一會兒。這就是人吃人的深宅大院,這就是捧高踩低的嘴臉。阮碧嘆口氣,如果自己不能早日脫離困境,怕是被吃的骨頭都不剩。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槐花端著洗臉水進來了,之前那肆無忌憚的眼神收了起來,露出幾分恭謹之色,向阮碧曲膝一禮。「姑娘早,先來洗把臉。」阮碧洗完臉,槐花又殷勤地遞過毛巾。洗漱妥當,槐花瞟著桌子上幾張紙,問:「姑娘,昨晚寫的字可要送去給二姑娘?」阮碧搖搖頭,說:「暫且不用。」槐花不安,又不服氣地問:「姑娘可是信不過我?可是非要湯婆婆送?」話音未落,一聲輕咳響起,湯婆子揭起帘子進來,不快地瞪著槐花。槐花也不示弱,瞪著她說:「湯婆婆,夫人讓你守著大門的,你一老婆子怎麼總往姑娘的閨房跑?成何體統。」湯婆子地說:「是姑娘准我進來的。」槐花看看阮碧,見她一臉淡然,恍若未聞,知道她不會幫著自己說話,狠狠地瞪湯婆子一眼,端著洗臉盆出去。她一走,湯婆子立刻換上笑臉,走過來向阮碧行禮說:「姑娘早,昨晚寫的字可要我送去給二姑娘?」阮碧搖搖頭,說:「暫且不用。」湯婆子怔了怔,方才見阮碧拒絕槐花,還以為她是專門等自己送,心裡還竊喜不已。想問為什麼,見阮碧臉色淡淡,似不想說話,不敢造次,說:「那姑娘要送時,儘管吩咐。」「嗯,你且放心,只讓你送。」得了這麼一句話,湯婆子放心地退了出去。第三天,一大早,湯婆子又進來問阮碧,需要送寫好的字給二姑娘嗎?阮碧還是說不用。第四天大早,湯婆子又進來問,阮碧還是說不用。湯婆子憋不住了,說:「姑娘呀,老婆子的心裡藏不住話,要是冒犯了,你多多體諒。這二姑娘明明答應了你,你卻不送字過去,豈不是負了她的美意?」阮碧說:「二姐姐是嫡女,平時與各府千金往來頻繁,又要跟著母親學當家,瑣事纏身,我怎麼好意思時常打擾她?我這幾日寫的字都不好,便是自己都瞧不上眼,又何必勞煩二姐姐呢?湯婆婆,你別著急,過幾日,我再叫你送過去。」湯婆婆說:「姑娘不急,老婆子自然不急,就是怕二姑娘惦記著。」阮碧笑了笑,心想,我就是想讓她惦記著。那廂,二姑娘用完早膳后,也正在練字,忽然想起答應阮碧的事,問春云:「這幾日五姑娘可有派人過來送字?」春雲搖搖頭說:「未曾聽守門的婆子提起。」「你去問問。」春雲應了一聲,到院子門口,問清楚守門的婆子,又折回裡屋,說:「守門的婆子說,一次都沒來。」二姑娘驚訝,握著筆的手一抖,字就寫歪了。她皺眉,再無練字的心境,把筆一放,說:「倒是看不懂她了。」春雲納悶地問:「姑娘怎麼又不懂了?前兩天不是才跟我說,五姑娘送字的目的是想利用你,你是絕計不會上她的當的。」二姑娘說:「就是知道她的目的,所以才不懂她怎麼又不送了?」春雲說:「許是她沒有賞錢,使動不了那個湯婆子。」這個理由並不讓二姑娘信服,她的性格最是執拗,別人若是事事順著她的意思,她早早沒了興緻。倘若事情出乎她的意料,她反而會牽挂著,要追個水落石出。又過幾日,守門的婆子還是說五姑娘未曾派人過來,二姑娘按捺不住了,帶著兩丫鬟到蓼園。先進正房看了一下四姑娘正綉著的裙子,然後才去東廂房。湯婆子殷切地把她往裡屋領,阮碧這會兒沒有寫字,在綉著花,見她過來,忙不迭地站起來行禮。二姑娘不高興地說:「你不是說要送字過來嗎?怎麼又不送?」「姐姐請看。」阮碧拿過桌子上的一疊紙遞給她。二姑娘接過,看了幾張,眉頭微皺說:「怎麼越寫越糟了?還沒有之前那張好。」阮碧苦笑著說:「所以妹妹才不好意思送給姐姐過目。」「練字要一心一意,許是你心裡雜念太多了,所以才寫不好。」阮碧崇拜地看著她,說:「姐姐真神人也,這幾日妹妹寫字時候,總想這字是要給姐姐過目的,一定要寫好,心裡緊張,越是如此,反而越寫越糟糕。」二姑娘搖搖頭說:「何至於此?你放輕鬆地寫,我又不會吃了你。」阮碧吐吐舌頭,說:「姐姐教訓的是。」湯婆子冷眼旁觀這一幕,心想,都說二姑娘跟五姑娘合不來,看來傳言不實呀。又想,五姑娘既然有二姑娘照拂著,以後自己可得小心侍候,指不定那天,她就會鹹魚翻身了。二姑娘走出東廂房后,涼風一吹,又清醒了一點,隱隱地後悔著,卻不知道在後悔什麼,問春云:「你說,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呀?」春雲說:「姑娘這麼聰明,尚且不知道,我又如何知道?不過方才看五姑娘的神色,似乎真心欽佩姑娘。」二姑娘回想阮碧的眼神,似乎真是那麼一回事。從前阮碧是巴結她,她一瞅就厭煩,現在阮碧的這種欽佩眼神,她並不厭煩,反而挺受用的。春雲又問:「姑娘,五姑娘若是派人送字過來,可還要趕走?」二姑娘想了想,說:「算了,讓守門的婆子收下。」秋蘭站在正房窗前,目送著二姑娘一行三人走出蓼園,轉身回了裡屋,說:「阿彌陀佛,二姑娘總算走了。」坐在綉架前的四姑娘頭也不抬地說:「便是不走,又如何?你平時膽兒挺大的,怎麼一見到她就怕?」秋蘭說:「不是怕,二姑娘不講道理,脾氣又急。」四姑娘笑了笑,麻利地打了一個線結,然後取過旁邊的剪刀翦斷線,伸伸腰背,說:「總算是綉好了,可真是累死了。秋蘭,幫我把裙子取下來。」秋蘭走過來,把綉架上綳著的裙子取下來,甩了甩,順勢往身上比了比,只見幾朵牡丹花象是真的一樣,盈盈展開,心裡又是艷羨,又是不甘心。「這裙子真好看,白白便宜了二姑娘。」四姑娘說:「等改日我照著這樣子再綉一條,送你就是了。」秋蘭心裡一喜,隨即又黯然地搖搖頭,說:「姑娘別折煞我了,我一個奴婢,哪能穿這麼講究的裙子?」「若是有心,總是有機會的。」秋蘭怔了怔,還沒有明白四姑娘的意思,又聽她說:「你去叫秋雁把裙子燙平,送去給二姑娘,我去歇一會兒。」秋蘭應了一聲,拿著裙子出去,片刻折回來,見四姑娘並沒有躺要床上,反而在衣櫃前翻看著,不免奇怪,問:「姑娘不是要歇著嗎?」四姑娘說:「我在找後日穿的裙子,秋蘭,我前一陣了才繡的天水碧的那件衣服呢?」秋蘭走過去,幫她找了出來,問:「姑娘,你當真要跟二姑娘去參加延平侯府的花會?」四姑娘點點頭,拿著裙子在身上比了比,眼睛里閃爍著平時很少見的興奮與期盼。秋蘭雖然擔心,但看到她如此歡喜,也就不再多說了。後天上午,用過早膳,二姑娘還特意派了小丫鬟來催四姑娘。四姑娘只當她真的感激自己替她繡的裙子,喜孜孜地帶著秋蘭到垂花門,等了一會兒,二姑娘帶著春雲過來,下身穿的正是四姑娘繡的裙子,行走之間,裙裾飄散,當真如同牡丹花盛放。四姑娘看著,心裡不免也有點艷羨。二姑娘見她,一身天水碧春衫,僅在領日綉著纏枝花,簡單而雅緻。碧色又襯著她的膚色如玉一般,幾乎透明了。心裡十分妒忌,面上卻比往常笑的要親熱三分,說:「四妹妹平時穿的跟姑子一樣,就今日穿的才象樣子。」四姑娘說:「妹妹沒什麼眼光,都是胡亂穿的。」二姑娘笑了笑,心道,你就裝,還不知道為這次花會準備了多久呢?一行人走到大門,早有馬車候著。上了車,行了約摸兩刻鐘,馬車停下,二姑娘和四姑娘一起下車。二姑娘對馬車夫說:「申時五刻再過來接我們。」馬車夫應了一聲,趕著馬車走了。二姑娘領著四姑娘進西角門,延平侯府的門房下人都認得她,殷勤地抬了兩頂小轎子過來。二姑娘正要上轎,忽然停住,轉身看著四姑娘說:「糟糕,我忘記了,今日的牡丹花會原是有一個條件的,須得身上有一件衣飾與牡丹相關,妹妹可曾備下?」猶如一盆冷水兜頭兜臉潑了下來,四姑娘臉色發白地搖搖頭。二姑娘安慰她:「無妨,妹妹速速回府里去取一件。」春雲在旁邊小聲的提醒:「二姑娘,馬車已經回去了。」二姑娘「哎唷」了一聲,說:「這可如何是好?」招來延平侯府的一個小廝問,「府上可還有馬車空著的,能否借我妹妹一用?」那小廝從前就與她熟稔,常得賞錢,又看多了閨閣千金們的惺惺作派,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搖搖頭說:「實在是不巧,今兒馬車都派出去接各府的姑娘了。」二姑娘又看著四姑娘,為難地說:「四妹妹,這可如何是好?」四姑娘知道她有意的,心裡又是憤怒,又是委屈。雖然平時沉穩,倒底才十四歲,這會兒面上掛不住了,死死地盯著二姑娘,眼眶也紅了。二姑娘原來還裝著急,見她如此,也不裝了,眼神里露出濃濃的譏誚和不屑。正在這時,垂花門那邊快步跑來一個小丫鬟,到二姑娘身邊行禮,說:「阮二姑娘,我家姑娘等你許久了,叫你趕緊過去。」二姑娘說:「這就過去。只是我家妹妹忘記帶物什,要回府里去取,麻煩你稟告二姑娘,讓她派輛車送我妹妹回去。」小丫鬟說:「這種小事,何須稟告二姑娘。」對小廝說,「等會兒有車回來,先送阮二姑娘的妹妹回去。」小廝點頭說是。二姑娘上了轎子,小丫鬟扶著轎子,急匆匆地往垂花門去了。留下四姑娘站在門房一側,守門的一干下人小廝好奇地打量著她,又見她姿容秀麗,少不得擠眉弄眼一番。秋蘭趕緊擋在她前面,圓睜著一雙眼睛,把不懷好意的眼神一一瞪回去。四姑娘雖說是個庶出,也是錦衣玉食養出來的,何曾受過這般羞辱?又氣又急又窘,淚水便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傳來,原本坐在長凳上的小廝們紛紛站了起來,往門口跑,邊跑邊嚷著。「顧少爺來了。」「顧少爺好。」四姑娘側對著門,眼角餘光兩人騎馬過來,當先一人錦衣玉帶,看來是個貴族少年。於是,趕緊把臉錯開了。顧小白和隨從東陽下了馬,大步走進西角門,忽然看到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女側身站著,前面擋著一個丫鬟,不由地怔了怔。顧小白招來小廝,問:「誰家的姑娘?為何站在這裡?」「是跟阮二姑娘一起來,說是她家妹妹,落了物什在家裡,自家的馬車遣走,我們府的又都派出去了。」顧小白皺眉,說:「那就讓人家姑娘這麼站著?」從懷裡摸出一塊碎銀扔給小廝,「去街上叫輛馬車或是轎子」小廝不敢接,說:「如何能讓顧少爺掏錢?過會兒馬車回過就送她回去。」顧小白揮舞著馬鞭,不厭煩地說:「休要羅嗦,趕緊去叫馬車,別讓人家站著。」小廝知道他向來霸道,說一不二,不敢再推三阻四,趕緊跑大街上找馬車。顧小白不再逗留,抬腳往裡面走,忽見四姑娘轉過半張臉,側身曲膝行禮:「多謝。」她皮膚很白,又被天水碧衣衫一襯,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臉頰淚痕猶存,眼眶裡含著半顆淚珠,楚楚動人如雨後梨花,明艷不可方物。顧小白不由的一呆,腳步卻不停,大步地走出十來步,這才轉身看了一眼。東陽跟著他轉身瞅了一眼,笑嘻嘻地說:「少爺,心動了?要不要我去打聽一下?」顧小白睨他一眼說:「打聽你姥姥。」東陽說:「這還是頭一回看到少爺為一個姑娘回頭,晚點我回府稟告長公主,她定然會重重賞我。」顧小白揚揚手裡的馬鞭說:「要不要我現在就重重地賞你?」東陽嘻皮笑臉地求饒著:「不敢,不敢。」(昨晚開始無法登陸,剛剛把電腦重弄了一下,才能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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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碧成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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