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懺悔無門
「若若,鬆手!」
許子揚一點一點掰開我的手指,將我緊緊扣在懷裡,鼻息間全是他的氣息,頭頂傳來他的聲音:「還好……」後面幾字淹沒在雨聲中,可我聽到了,他說:「還好你沒事,淺淺……」
我昏昏沉沉地在他懷裡,意識很清醒,但全身綿軟無力,半閉著眼睛,依稀看到他緊抿的唇線,陰鷙著臉,是在動怒。可我卻不覺得害怕,反而很安心,他的懷抱好暖。
船一靠岸,就聽到踢踏的腳步聲朝這邊過來,中間有好多人在喊「許工」,也有喊「許少」的。我在他臂彎里吃力地看了一眼,那麼多綠裝軍人,原來是救援部隊趕來了,難怪他能從河堤高台脫險,還能跑來救我。
那之前我聽到的聲音,應該是從山上下來的搜救隊伍,不知許子揚怎樣獨自與人劃了小船尋來的。有人圍上來要用擔架抬我,但許子揚卻讓開了,堅持要抱著我前行。
「許若!」「若若!」連著兩聲呼喊鈍鈍地劃過我的耳膜。我艱澀地朝聲音的來源看去,目光從狼狽不堪的秦宸臉上劃過,落在那個身姿英挺,軍裝齊整,卻臉色陰沉的男人身上。我無聲嘆息,這回我死定了,老哥來了!
我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勁,老哥黑沉著臉並沒看我,而是定定地看著抱我的男人,幾乎在同時,我也能感受到許子揚強烈的震怒氣息鋪天蓋地。就在我想打破僵局開口時,許子揚突然把我往擔架上一放,低聲對抬擔架的人說:「先治療。」
醫務人員立即就將我抬往臨時醫站點,我勉力去探看那方,只見許子揚與老哥站在原地冷冷對峙著,像兩頭猛獅,隨時都可能撲上去撕咬對方。
意識終於撐不住,我昏了過去。等到醒來時,發覺已經回到了校舍,昏暗中看清了床邊坐著的是老哥。我的目光在他臉上溜了一圈:「你被誰打了?」聲音出來才發現干啞之極,且咽喉腫痛。眼前的老哥雖不至於鼻青臉腫,但嘴角有傷,一看就是低氣壓狀態。
果然,他低目沉沉地看著我,寒著聲問:「你是什麼時候認識許子揚的?」
見他這副樣子,心裡有點發憷,回憶了下,老實回答。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沉默。最初認識那人時,不過是點頭之交,後來發生了一系列的事,那人將我擾得心神不寧,只想著如何躲避,哪裡會去想其他,再說有哪個妹妹會把擾心的事講給哥哥聽呢?但看他那難看的臉色,也只敢在心裡想想,沒敢反駁。心思卻溜轉他處,現在外頭是什麼情況?他……還在搶險嗎?
頭頂的數落在繼續:「你可真是能耐了啊許若,一聲不吭跑這兒來支教,碰上這天災,還不好好在屋裡待著,哪裡危險往哪裡跑。你要幹什麼?做抗洪英雄?嗯,捨身救男童,挺偉大的,你知不知道自己那條腿差點兒廢了?」
我心上一抽,深思被拉回,條件反射地伸腿,卻發現兩腿僵硬,動彈不得,急得我冒出冷汗,揪住他的衣袖,急問:「我的腿?」
老哥冷哼一聲,果斷兩個字:「瘸了!」
我的心沉到谷底,什麼念頭都沒了,這下我成瘸子了。等等,剛才他說差點兒?那就是還沒廢?我帶著希冀仔細去看他的眉眼,大呼了口氣:「你別嚇我了。」
要真瘸了,老哥就不會這麼鎮定了,而且我也不會在這裡,肯定是被立即送往醫院。
「你以為我是在騙你?可知道你的腿因為長時間在水裡浸泡,脈絡都被凍住,起初醫生用針扎你都沒知覺,後來不停地按摩疏導,才漸漸疏散開來。以後還有你的苦頭吃呢。」
老哥語調雖冷,卻不難發現其中的關切。
門忽然被從外面推開,黑沉的身影邁進,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晦暗中的那張臉,俊逸依舊,但似乎有些不同。細看后,才發現他的右邊臉頰有塊淺青,聯繫老哥嘴角的傷和昏睡前看到的獅斗對峙場景,立即瞭然。
這兩人打架了!
許子揚進屋后氣氛變了,老哥的臉色越發沉冷。許子揚眯了眯眼,低聲道:「換你出去指揮。」口吻獨斷,像對士兵發號施令。
「哼,憑什麼?」
「憑你是這支救援部隊的領導,你就該站在最前線去指揮搶險!」
「那你呢?你為什麼不去?」
許子揚輕笑了下,淡睨著眼道:「我只是這個小地方的小幹部,有領導過來坐鎮,自當可退守回來了。」老哥倏然站起,卻是往門邊走,臨出門時扔下一句:「子揚,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大為訝異,不光是老哥會把我丟下離開,還有他與許子揚說話的口吻,都很是怪異,好像他們……認識?我蹙起眉問眼前的男人:「你們怎麼打起來了?」
許子揚走到床邊坐下后才淡然道:「男人的事自當以男人的方式解決。」他揭開我腳上的被子,沒有半分遲疑地用手指按了上來,指尖力度適中。我有些呆愣地看著他,不知所措。
腿在他輕柔的按捏中,漸漸恢復了知覺,但關節處的隱隱作痛卻很厲害。
「疼?」輕喃的詢問聲飄來。
遲疑了下點點頭,他居然連我臉上細微的表情都抓獲了。
「等這邊事情完了后,我們就回程,必須要去大醫院治療。」他直接下了決定。這樣的他並不是我第一次見,沉穩若定,果斷強勢。
「那我支教的事……」話沒說完就被他截斷,「你這樣還能支教?坐著輪椅?」一句話把我給堵得啞口無言。隔了會兒我低聲咕噥道:「只是問問而已,那麼凶幹嗎?」
沒想到這男人不但眼睛銳利,耳朵也尖,突然就俯首湊近低問:「我凶?」氣息全撲在我臉上,我呼吸驟緊,身體也發僵。他一動不動,就那般看著我,眸光如墨,像琉璃般美麗,時間彷彿在他身上風化了,表情極悵然,許久許久,終於開了口,卻是喚:「若若……」
我突然就釋然了,心中存堵著的那口氣,從他來救我念著「淺淺」時就壓著,一直到此刻他喊若若,終於消散。因為漆黑的雙眸內分明的溫柔是那麼清晰,我可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眼中看著的是我,嘴裡念著的是我,我又何必再庸人自擾呢?
雨停了,救援工作如火如荼地展開。到第十天,搶險才告一段落,失去家園的村民都安置在了臨時板房內。全國各地的志願者紛紛湧來相助,更有物資被運進,大夥的生活暫時有了保障,後期就是重建工程。
目睹了才相信,老哥在軍中的地位居然那般高,他站在隊列前,對士兵們下著一道道命令,沉著冷靜。不由得想起那天許子揚說他是這支隊伍的領導,忍不住為他自豪。
我將隨第一趟回程的車輛離開,結束這次的支教,許子揚同行,而老哥則因職責必須繼續留守,直到救災工作穩定下來。
在天黑前,車子抵達了臨近的城市,許子揚馬不停蹄地帶著我先去了醫院,一番檢查下來,醫生指著拍下的膠片說關節受損,需保守治療。所謂保守治療就是指要靜養,一時間並不是藥物所能治癒的。這樣的話,在當初我就聽慣了,甚至一度有醫生斷定我再難站起來,終生要靠輪椅,後來還不是站了起來。許子揚聽了卻是深蹙著眉,面色極其難看。
從醫院出來時,他沉聲下決斷:「我們明天直接回省城。」
抬首看他,面色沉冷,眸光堅定,可中間又似乎夾帶著怒氣,若有所覺那怒氣是針對他自己。我笑了笑,想告訴他其實沒什麼的,去省城查也是這結果,主要還是靠自己的意念,那疼……熬一熬,就過去了。
可心思流轉了一番,最終也只在心裡想想,沒有說出來。因為,真正的疼,是別人感覺不到的,除非他也這麼痛過,才能體會吧。
直接去了酒店,聽他只開了一間套房,我一口氣提在胸口,給悶著了。許子揚迴轉頭瞟了我一眼道:「套房是連著的兩個房間,放心,我們一人一間。」
果如他所言,套房是緊挨著的兩個房間,只是在房內有扇門可互通。為了遷就我的腿腳不方便,晚餐送到了房間。可我卻沒太大胃口,他見我神色懨懨,也沒多問。吃完后就讓服務生把東西撤了,等他突然問我可要洗澡時,我一張臉憋得通紅,說話都口吃了:「不……不要了,我……我想睡了。」
他卻轉身進了浴室,裡頭有水聲傳來,過了一會兒他回到床邊抱起我,大步走進浴室,那浴缸里已經放了一池的水,將我放在水池台上,淺聲道:「洗一下吧,溫水泡泡,對腿腳靜脈的舒活有幫助。毛巾和睡衣放在這裡,你好了就叫我。」
我不敢看他,低垂著頭,浴池裡熱氣直冒,對我來說誘惑不小。在校舍時,本就環境簡陋,至多是沖個涼,後來出了那事,腿不方便,就用熱水隨意擦洗下的,但總有肩背那些地方擦不到,這細微的困難也不好意思跟誰提。
他們男人在搶險做正事,哪裡會注意到細節。卻沒想,心中的渴求還是被他發覺了,尤其是他的言和行都透著溫柔,不得不承認,許子揚是個令人難以抗拒的男人。
面頰飛燙之際,突聽他戲謔地問:「需要我幫忙嗎?」我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所指為何,連忙搖頭,這般窘態引來他的大笑,懊惱地瞪著那向外走的背影,浴室的門被關上后,整個人才鬆懈下來。
溫熱的水漫過身體時,感覺每一個毛孔都在舒展開來,熱氣環繞像蒸桑拿一般。但我也就稍稍泡了下,放幹了浴池裡的水,然後拿著放在手邊的毛巾擦乾了身子,並且穿好睡衣,確認沒有哪處外露后,才輕咳了聲準備喊他,可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到門口傳來他的聲音:「好了?我能進來了嗎?」
一下子我又羞窘了,他難道一直就站在門外候著?
輕應了聲,門從外面推開了,他眉色清斂,不見有異樣,低下身將我再度抱起,穩步走到床前輕輕放下,然後把手機放在我枕邊,低聲道:「如果夜裡有什麼事就打我電話。」
我點點頭,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夜裡的事是指何,連忙將臉縮進被子底下,只露了眼睛在外,咕噥道:「我困了,你也早點去休息吧。」
他伸手輕揉了揉我的頭,就起身走向了隔壁,房門掩上,我才轉首向那邊看。很難想象,像他這樣的高位者,會對我如此眷好。他在以一種刻意的溫柔,蠶食著我的世界,讓我無法忽略,無法逃避,只能面對,或者接受。
午夜醒來,確實是被尿意憋醒的。可要我因為這種事情去打電話向他求助,實在羞煞。我小心地從床上起來,腳尖點地時心想忍一忍就好,其實這幾天我的腿沒那麼嚴重了,只是走路會疼而已。一步、兩步、三步……踉蹌著走進洗手間,然後解決了需要,整個人輕鬆了許多。哪知起身時,腿彎用力過猛,只來得及拉整好衣物,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地向旁傾斜。
我重重磕碰在地,痛就不提了,主要是再想起身已經站不起來。莫名的挫折和無力感湧來,有種巨大的悲意在心裡泛濫開來,這時我只要高喊一聲,隔壁的他就能聞聲前來,可我卻不想這副狼狽樣子被他看到。
我抱著膝蓋,將頭埋下,等積聚些力氣再嘗試吧。地磚的涼意透過身底,蔓延進皮膚,涼颼颼的,連自己都覺得怪凄涼的。
「若若?」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隨即腳步聲往這邊移動,很快許子揚的身影就出現在門邊,我仰首抬望著他,從他那沉痛又心疼的眼,就能知道我現在這副模樣有多楚楚可憐。
氣息逼近,我被他拉了起來,頭按在他胸前,語聲帶來震動:「為什麼不叫我?」詢問間,已經抱著我回到床邊,這次他沒將我放下,而是緊緊攬我在懷中,手上加了重力。
他用額抵住我,目光緊凝,近在咫尺,只有寸余的距離,他說:「若若,不要排斥我,你不知道看到剛才那幕,我有多難過,這裡很疼。」他把我的手捂在了他的心口,強有力的震動傳遞過來,很是觸動。
「我……」開了口,又不知道要如何解釋,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終於,呼吸窒住。因為他的唇劃過眉心,緩緩下移,眼睛、鼻尖、臉頰、唇角,最後氣息被淹沒,唇被覆蓋。我的腦子罷工了,只能感知著唇上的細軟,反反覆復地,只是輕吻,沒有更深的渴求,彷彿我是他的珍寶般,不捨得多苛求一分。
「傻瓜,呼吸!」他的聲音抵著我的唇,這才發現我居然屏住氣到臉都漲紅了,連忙深吸一口,心口的窒悶得到疏解。他沒有再繼續,只是抵著我的額頭要求:「若若,讓我留下陪你好嗎?我什麼都不做,只是抱著你。」
是本就心軟,也是情之所至,最後我沒拒絕。他躺在我身後,背緊靠在他懷中,沒有一點縫隙,他的呼吸近在耳畔,彷彿我們本該這樣親昵。以為多了他在旁會睡不著,可在暖融氣息的包裹下,我很快就睡著了。
睜開眼就對上一雙清明的眸子,裡頭的情緒似萬般眷愛。他見我醒來,在唇上輕啄了一下,將我拉起來:「懶豬,快點起床,我們還得趕車。」
我生出一種錯覺,竟像是每天早上我們都這麼起床,而那聲「懶豬」讓我體味到一種寵溺,忍不住唇角飛揚。
到了機場登機時,才領悟原來他說的回省城不是我在的那個省,而是回他的根據地。
飛機已經起飛,我只能鼓著腮幫子悶聲埋怨:「怎麼不事先告訴我呢?其實不用這麼麻煩的,只要回吳市就醫,那邊醫生也了解我的情況。」
但他卻道:「我已經聯絡了最好的骨科醫生,不徹底檢查下我不放心。而且這次去下面探訪耽誤了不少工作,沒法兩邊趕,乖,就當陪我,等忙過這段時間,我再陪你回去。」
「你的意思是因為我而耽誤你工作了?」女人在感覺被寵著時,總會偶爾借題發揮下,我在當下就有這個趨勢。但許子揚的一句話立即讓我沒了反駁之詞,他說:「工作與你,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你,所以沒什麼耽誤不耽誤的。」
他在說話時表情認真,沒有一點戲謔。這不是情話,卻是世間最動人的。
剛下飛機,就有人等在出口處接機。看到我們出來時,接機的男人靠近低喚了聲:「許少。」目光低掃過我就轉開,沒有任何異色。
一路暢通,直到坐進車時,我才大致了解那人是許子揚的助理,叫韓洛。兩人一碰面,就交流著公務,只在上車后,許子揚低低吩咐了句先去醫院。抵達醫院時,醫生居然已經等候多時,我立即就被推進了檢查室,同樣的檢查又做了一遍,然後列出好幾套方案,詳盡又具體。
我被安置入住在病房內,針對性地開始治療腿疾。許子揚回來后確實很忙,輾轉從電視新聞里看到他的身影,得知這次他不顧己危站在第一線又沉穩若定地控制好了形勢,將傷亡降到最低,贏得了廣大民眾好的反響。
在人前,他的形象是崇高的。回到這裡的他,卻少了那些深沉,眉眼中盡透溫柔之色。他嚴格遵守醫生的囑咐,定時為我按摩,又在規定的時間內陪我復健。
所以,當老哥走進病房時,我基本已經行走無礙,只是驚訝地問:「老哥,你怎麼會來?」
他直接忽略了我的問題,走過來看了眼我的腿問:「怎樣了?」我在他面前走了兩步,然後回首:「如你所見。」他那緊抿的唇線總算鬆開,面色也不再沉肅。
他問我:「若若,你是什麼打算?」
早知會來的問題,真被問起時,心中劃過不確定。他見我不吭聲,想再說什麼時,許子揚從門外快步走進,神色有些微慌張,甚至額頭都有著薄汗,他似乎很急地趕過來。
走到我身邊時,他一手攬住我的腰,目光凝在老哥臉上:「你回來了?」
老哥的視線在他手上定了定后,臉上浮起嘲諷:「想我一直不要過來?她是我妹妹,怎麼著你都管不著吧。」幾乎是瞬間,我感應到環著我的男人積存起怒意,兩人之間的對峙氣氛越加濃烈,我有些不安地打圓場:「那個……子揚,老哥也是關心我才來的,你們倆就別吵了。」
「哥?」許子揚突然揚高了聲線,語聲尖銳,「真是好笑,我怎麼不知道你有個妹妹呢?來告訴她你的真名叫什麼?怎麼,不敢說?心虛?愧疚?」
「那也比某人好!起碼我還有機會補償,有的人只能可笑地活在回憶里懺悔,哪怕再見明知是她,都不敢去揭開事實。」
許子揚驟然鬆開我,走上前一把揪住老哥的衣領往門外拖,我急著想追上去,兩人同時回頭低吼:「不要過來!」我一時被震住,頓在原地。
等反應過來跑出時,門外已經不見其身影,我甚是憂心,上回這兩人碰面就打了一架,剛才那架勢分明是有再打一架的趨勢,可他們去了哪兒呢?心中一動往洗手間的方向走,果然走到近處聽到裡頭有動靜。我輕輕推開一條縫隙,正好看到許子揚指著老哥的鼻子恨聲道:「許子傑,你比誰都清楚,那是因為你告訴我她死了!如果我早知道……」
「早知道什麼?早知道她沒死,你會如何?懺悔嗎?祈求原諒嗎?許子揚,你不要忘了,是你親手將她推向萬劫不復的,你可知道我當時抱著她冰涼的身體,滿地都是血時,是有多懊悔,懊悔不該做你的幫凶,懊悔不該帶她來你的病房,悔得我撕心裂肺地疼。」
「你有我疼嗎?啊?」許子揚嘶吼出聲,面容扭曲,「你給我看的是什麼?是她的墳墓!當我抱著那冰冷的墓碑時,才知道這世上有種痛叫:懺悔無門。子傑,我把你當兄弟,你就這麼陰我的?!」
「兄弟?」許傑靠在牆上,滿臉的諷刺,眼中有莫名的悲涼,「為了這兩個字,我隱忍付出的太多了,知道我為什麼給她取名叫許若嗎?又為什麼只敢以她大哥的身份靠近她嗎?因為那車禍后的半年,她只要醒來就一動不動,神情獃滯,眼底如死灰般,而只要我一靠近,她就簌簌發抖,嘴裡低聲哀求:『許子揚,許子傑,你們放過我吧。』」
「她把我和你劃分在了同一個國度,讓她深深恐懼。可能是因為那蠱的影響,讓她產生間歇性的失憶,但每次醒來都是重新回到車禍前,她緊緊抱住自己在床上翻滾,彷彿那疼再次折磨著她,醫生說那是一種記憶重組,傷害太過刻骨產生的假象。」
「直到半年後,她又一次失憶,然後將前事全部忘記,包括自己的名字。那時我不知道她還會不會記起從前,卻沒了勇氣告訴她我的名字,為她取名許若,給她新的身份,退守到兄長的位置。許若的若字,是諾言的諾字的一半,當初我許她唯一沒能做到,僅以後半生的名義向她承諾,這輩子護她周全,保她安若。」
原來許若的名字是這麼來的,我鈍鈍地想。悄悄看向許子揚的位置,只見他面色慘白,眼底聚斂的不是風暴,而是莫名的沉痛。
良久之後,才聽老哥,不對,是許子傑道:「子揚,我能為她做到如此隱忍,你能嗎?為什麼不還她一個平靜,讓她找個平凡的人結婚生子,祝她幸福?如果你對她還有一點不忍的話,放她自由吧。」
卻聽許子揚啞聲道:「我做不到!當我站在墳前,感覺心被撕裂時,我就對她無法淡忘;當我在學校與她偶遇時,我就再也收不回邁向她的腳步。如果不是我給的幸福,這輩子我都不會放手,也不會對她祝福。子傑,這就是我和你的區別,不要再阻撓我,否則我真的會翻臉不認人。」
門在我驚然的目光中被打開,我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就這麼大咧咧地暴露在他們的視野中。然後我看到一前一後那兩雙黑眸都浮現出震驚。許子揚上前一步拽住我的胳膊,急問:「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指尖的力度有些重,微微發疼。
我很想撒謊說自己只是剛到,可我那愚鈍的表情怎麼瞞得過那兩雙利眼,只能勉強笑了笑,不著調地回道:「呵,原來我就是余淺啊。」
一句話出來,兩人的神情又一致地浮起恐慌。我側頭看向許子揚,低聲要求:「我與……老哥談談好嗎?」一時間還轉換不過來稱呼。
等許子揚走開后,我朝裡頭的男人比了一比:「換個地方吧,這裡談話實在不雅。」走到走廊盡頭的窗邊,回頭時對上老哥的視線。故意如往常般沒心沒肺道:「許若這個名字不錯,我挺喜歡的。」唇角的笑在看到他眼中的痛楚時變得僵硬,我想了想道,「老哥,別這樣,這沒什麼,我不會怪你啊。」
「那是你忘記了過去,如果你記起來……」
「那就不要告訴我!如果那段過去真那麼痛苦的話,忘記就忘記好了,我現在做許若,不是也一樣好好的嘛。」
他怔住了,許是沒有預料到我在聽到真相后的態度是這般。我伸手拉住他的衣角,這個動作以前常做:「你說要護我後半生周全與安若,這個承諾還有沒有效啊?」
「有效!」他的神情變得激動,緊抓住我的手,「永遠有效!還有一個承諾,只要你要,只要我有。若若,我對你的承諾,一生都有效。」
我笑了起來,微仰著脖子:「你說的哦,一生都有效!哪怕以後你找了嫂子都不能賴賬哦。」那雙原本激動的眼,一點一點淡去了光芒,我心中微沉,一句話,將他劃定在了某個界限之外,這是我找他談話的目的。
從剛才偷聽的那番話里,可體會出他對我,不止是兄妹情。不管是歉疚還是懊悔,都情意至深,而我在劃定了心中界限后,知道對他無以回報,尤其是感情這事,沒法勉強。那麼就早些滅掉吧,對他,或許殘忍,總好過讓他為我蹉跎一生。
承諾太重,無論是前一個,還是后一個。
沉落的背影遠走,孤寂,蕭然……我突然發現,他很清瘦,尤其是這回,他風裡來水裡去,在那遠方坐鎮忙到今天才趕來找我,卻又默然離開。我鼻間浮起酸澀,眼角乾澀。
許子揚緩步走過來,站在一米開外處凝望著我,良久才問:「輪到我了嗎,淺淺?」
我朝他瞪眼:「你在說什麼啊?什麼輪到你了?」他驚愕,回問:「你剛才不是在對子傑審判嗎?」這回我都想朝天翻白眼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對他審判了啊?只是問問他這陣子的情況而已,你在瞎猜疑個什麼?」
他似乎跟不上我的節奏,第一次從這男人臉上看到獃滯的神情,慢半拍地追問:「可是你不是聽到我們說話了?你是……余淺。」
「那又如何?」我好笑地反問。
某人再次呆怔住,惶惶然不明我的態度。我笑著給出了解釋:「是余淺才好啊,那樣我就不用再糾結你來洪水裡救我時喚的是別的女人的名字,也不用忐忑不安地以為你是因為我們長得像而對我與眾不同,至於那些可能是沉痛的過往,我都忘記了。你說有種痛叫懺悔無門,現在可以給你懺悔的機會啦。許子揚,你收買我吧,討好我吧,向我懺悔吧!」
話聲一落,我就被他一把拽進懷裡,鼻子撞在他的胸骨上,生疼!暗惱這人真是野蠻,一點都不知道掌控力度的。他把下巴抵在我頭頂,啞著嗓子低吟般喚:「淺淺……」我心中微動,想要從他懷中抬頭,可他緊緊壓住我的腦袋,不讓我動。
那聲音里的哽咽,代表著什麼?當頭皮感覺到濕潤時,我明白了那哽咽的含義。就如那天我與他站在墓前,心戚戚地難受……
我與許子揚正式在一起了。這是一個肯定句,可是,在一起只需兩人的觀念達成一致就好,但後續問題卻很是麻煩。
比如我的去留問題。在醫院住了這麼長時間,腿傷也復健得差不多了,自當無需再住院。我想回吳市去,那裡有我的家,也有我的工作,可是許子揚卻不同意。之前他以醫治腿疾為由,後來又以忙為由抽不開身送我回去,將我的意願一壓再壓。
終於我忍無可忍,朝他低吼:「你要沒時間送,我就自個兒坐車回去,又不是缺手缺腿的非要送,上回我不還是一個人坐車走的嘛。」
他蹙著眉,眸光深暗,看了我好一會兒,忽然湊到跟前低語:「若若,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我就是不想你離我太遠,我的工作在這裡,吳市離這兒又遠,我不能隔三岔五就往你那邊跑。你要我剛剛抱緊你后,就飽受那異地相思之苦?」說到最後,帶了點乞憐的口吻,雖然這詞用在他身上極不恰當,那眉眼裡的強勢比他語氣要來得外顯。
稱呼這事,是我要求的,他眉皺得很緊,最終同意了,喚我若若。
向他講出我的理由:「可我總要回去工作的啊。」
許子揚眸光一閃:「你是在擔心這個?」我不疑有他地點頭,他突然在我唇上輕啄了一口,然後笑道,「這個問題早替你解決了,我已經替你辦了轉職手續,你的檔案都由吳市小學轉到這邊的中心小學了,你看看你打算是教一年級的學生呢,還是同樣教三年級的語文?」
他波瀾不驚地丟出一個炸彈,我呆愣在原地。片刻后才反應過來,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問:「你說你把我的工作給轉到這兒來了?」
「對,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知道你喜歡老師這份職業,我特意為你挑了這邊最好的小學,晚點再安排好說話一點的班主任與你搭檔就好。」
陰謀!赤裸裸的陰謀!這男人就是有預謀的,他把我帶來省城就沒想放我回吳市!之前那些借口和理由,都是在敷衍我。我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當氣悶地被他領著走出醫院大門時,余光中那人的笑特別礙眼,腰上環箍的手很緊。醫院大門口,停著他那輛熟悉的尼桑車,駕駛座上是他的助理韓洛。車門拉開時,我腦子總算回神過來,拉住他問:「要去哪兒?」
「先送你回公寓,我下午還有個會議要開,盡量早點回來。」
我點點頭,突然一想不對,公寓?傻傻地問:「誰的公寓?」男人失笑道:「當然是我的公寓啊,還能把你寄放在別人家啊?」
這回我緊緊拽住車門不肯上車了,堅決搖頭:「我不要去你公寓。」
許子揚原本還噙著笑的臉,在領悟到我是真的拒絕時,笑意漸漸淡去,他問:「為什麼不肯去?」這個問題我也在問自己,可我就是沒來由地排斥這個安排,比剛才他把我工作轉移到這邊來還要排斥。
這種糾結的心情無法解釋,所以我只能垂著眼悶不作聲,但摳住車門的手,指骨已泛白。頭頂的目光一直緊隨著我,良久之後,他的手蓋住我的手,嘆息著說:「若若,鬆手,你太用力了。不去我公寓就不去吧,我給你另找住處?」
我抬起頭,仔細辨認他的神色,不確定地問:「真的?」
「還能是假?你都不願意去了,我還能拿繩子綁住你啊。」他上前一步,將我的頭按在了懷裡,低聲喟嘆,「若若,只要你留在我身邊不離開就好。」
那天下午,他推了那個會議,帶著我去找房子。幾經輾轉,一戶戶房子都被他否決了,每一處他都能挑出刺來。到了現在這一戶,我是各處都覺滿意,兩室一廳的小居室,陽台很大,又是向陽的。只是擔心房租問題,一問之後,這麼好的房子居然才租一千塊一個月,半年一付。哪知從進門時就一直沉默的許子揚忽然道:「陽台在前背朝後,風水不行。看下一家。」
我頓時就怒了,拉了他走過一旁,壓低聲音道:「你許大少爺何時學會看風水了?前前後後我們一共看了四家,這是第五家了,我再也走不動了,別想我再看下一家。」
「那正好,不如去我……」
「就這戶!我決定了。」揚聲截斷他的話,我就知道此人陽奉陰違,面上同意了,實際還動著我去他公寓的念頭,所以不管房子好壞都否決。
我丟下他,大步走到介紹人那邊,跟他細談租房合約的內容,看過合同沒問題后,就爽快地簽約了,付房租時我卻犯難了。從支教的鄉村回到省城,直接就進了醫院,這段時間,費用問題沒在考慮的範圍。直到此時,我才意識到了這個尷尬的問題,我……身無分文。
一沓紅票子遞了過來,不是遞給我,而是推在了桌上,許子揚淡聲道:「沒帶太多現金,這裡是五千塊,先付五個月吧,晚點把剩餘的讓人送過去。」
介紹人揣著錢興沖沖地離開了,剩下我漲紅著臉與某人坐在屋內沙發上。半年房租一付是六千塊,加上押金四千就一共得付一萬,這個錢我不是沒有,但存在吳市的工資卡里。看了眼他喜怒難辨的神色,我喏喏道:「晚點我把錢再還你啊。」暗自打算事後拿身份證去銀行把卡報失了補辦,那樣就能取錢了。
許子揚靠在沙發上,神色略沉地看著我說:「若若,能不能與我不要這麼見外?」我看他這樣,有點發憷,試圖解釋:「不是與你見外,而是……我不想只做依靠你生存的菟絲花。」我堅持獨居,也是想彼此有獨立的自由空間。
這是我第一次見許子揚對我動氣,他沉沉地看了我幾秒,空氣變得凝滯,然後突然起身往外走,留了冷漠的背影在我的視野內。
我的心情很微妙,酸和澀,還帶了點苦。忍不住走到窗邊,沒過一會兒,就見他的身影從樓內走出,路邊停著他的車,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許子揚本身敏銳,他突然抬頭看來,目光避無可避地與他交匯,彷彿時間停止,而周旁的景緻風化,他一動不動地仰看著我,我也一動不動低目與他對望。
不算近的距離,其實我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緒,誠如他也看不到我眼中的憂傷。在那漫天大雨的災難面前,我可毫不猶豫地向他靠近,因為那裡沒有世俗的紛爭,也沒到我該做抉擇的時候,只需跟著心走。可回歸了大城市,就像回到了現實世界,我與他的差距有目共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尋求空間。
許子揚,你是懂,還是不懂呢?
我在心裡輕問著。
他不懂吧,因為他轉過了身,從中道低藹了容顏,鑽進了車內。黑色的車子緩緩馳離,即使再慢,也在我的視野里變小,逐漸消失。
租房的第一晚,我枯坐在沙發上,開著電視,卻是從頭到尾都沒看明白那劇情。因為眼睛盯在屏幕上,心卻飛到了遙遠的地方。音樂鈴聲徐徐緩緩吟唱,屏幕上是張揚的名字在閃動,綠色按鍵按下。幾個小時未聽見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在做什麼?」
我遲疑了下,回道:「看電視。」
「嗯,在看什麼節目?說給我聽聽。」
瞟了眼電視屏幕,回憶了下,但之前播放的內容怎麼都想不起來。對面的男人顯然沒有感覺到我的難言,反而還煞有介事地問:「嗯?怎麼不說話了?」
我頓時就惱了起來:「許子揚,你到底有什麼事?」打電話過來就為跟我探討電視節目?低笑聲從手機里透過來:「若若,你沒心思看電視吧,你在想我,對不對?」
「鬼才想你。」我咬牙反駁,實在聽不慣他語聲中篤定的口吻,雖然在剛才思緒放空時,我確實是在想他。許子揚笑了笑沒再繼續這話題,換了認真的口吻道,「請問許老師,我能有這個榮幸到你家來做客嗎?」
我呼吸驟緊,電光石火間反應過來,起身跑到窗口朝下搜尋,夜太黑,昏黃的路燈即使敞亮,也難看清街道。「你在下面?」問出后才發覺呼吸有點急促。
就在此時,門鈴響起,我立即呆愣,思維停止,耳邊傳來他的聲音:「若若,來開門。」不太確定地拉開門,俊逸的臉赫然就在眼前,已經沒了之前的冷意。
他說:「怎麼辦?我一踏出這扇門,就開始後悔了。然後什麼事都做不了,腦子裡全是你的身影,耳朵里都是你的聲音,你說不要做我的菟絲花,那麼換我怎樣?以後你管我吃住,我做你的房客如何?」
腦子遲鈍得反應不過來,上上下下把他看了個遍,除去換了套衣服,還是這張人皮啊,沒有被調包,怎麼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呢?目光移到他腳邊的行李箱,疑惑地看他。
他莞爾一笑道:「在樓底下時,就接收到你那不舍的目光了,總要給我收拾衣物的時間吧,我回去整理了下,就趕緊過來了。」
什麼叫我不舍的目光?我剛想開口反駁,許子揚已經大步邁進,按住我的頭在他懷中道:「好了,什麼都不用說,我了解。」強勢環我入內,行李箱往門口一扔,隨手就將門給甩上,一副理所當然的主人之態。
等到我將他的衣物都收置在客房裡后,已經完全冷靜下來。明白他是以這種方式在向我妥協,於他來說已經難得,而我也不是真的要與他置氣,順著台階就下來了。
等於說兜兜轉轉,鬧了一圈,我和他仍然同居了。只是換了個方式而已,後來連我都覺得是自己在矯情,這跟住他公寓有什麼區別?
但男女間不就是從矯情開始的嘛,我沒法做奔放的人,只能在自成一方的小世界里矯情著。原本還堅持同屋不同房,謹守著界限,可生活總是由一個個意外鑄成的。而這次的小意外就是許子揚應酬晚了回來,滿身的酒氣撲鼻。
我嫌棄他的酒臭味,給他放好洗澡水,就扶著他進了裡面。等過了半小時都沒見他出來,敲門也不見有回應,又等了半小時,忍不住推門而入。見他就坐在地上,人趴在浴池邊,衣服都沒脫,竟是在呼呼大睡。
氣得我拿了蓮蓬頭打開水朝他的臉沖,這人平時不是有輕微潔癖嘛,怎麼就不顧形象地睡在浴室里了?冷水的刺激,立時讓他從睡夢中醒過來,迷濛著眼抬頭向我看來。我見他蘇醒過來,就放下了蓮蓬頭,哪知還沒開口,他就如蓄勢待發已久的獅子,縱身朝我撲來。
「砰」!我的後背被重重撞在浴室的門上,隨即唇被強烈的氣息吞沒,更是迅速被挑開牙齒,舌捲入。酒味透過他的舌尖傳遞,不放過任何一寸地席捲,口腔內全部沾染了他的氣息,並且吞沒著我的呼吸。
在我即將窒息時,他驟然鬆開我的唇,移轉往臉頰。我的腦袋總算供氧,也清醒過來,尖聲吼:「許子揚,你發什麼酒瘋?」他聽到我的聲音,頓住了,微微鬆開桎梏,抵著我的額頭凝看,突然打了個酒嗝,酒氣撲面,熏得我皺眉,卻聽他說:「我沒喝醉。」
然後再次銜住了我的唇,開始下一輪的噬咬。
當我身體一輕,被他給抱起來時,感覺到晃了一晃,行走中更是趔趄了下,實在是擔心他抱著我直接摔地下。總算安全著陸,齊齊倒在了床上,我低吼:「許子揚,你裝醉要裝到何時?」
他撐起身體,黑幽的深眸要比往常更亮,裡頭藏著火苗,儘管還是晦暗不明得像蒙了一層霧。但我知道,這個男人清醒著呢。
他笑了,像偷腥的狐狸般,湊到我臉前,低聲說:「若若,你真厲害,這都被你看出來了。那點酒我又怎麼會醉呢?要醉也是被你迷醉。」說完就把頭埋在我脖頸間猛嗅著,我被呵得好癢,笑罵:「別鬧!」他抵著我脖子低低地笑,愉悅的笑聲足以證明他心情極好,嘆息在耳:「淺淺,我終於又能真正抱你在懷了,你不知道我想這天有多久了。」
我一聽,柳眉倒豎:「你的意思是一直預謀著這天?好哇,許子揚……唔……」唇被堵住,但沒深吻,只是點下后就鬆開,他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淺淺你不知道我有多彷徨,你在無形中對我抗拒著,哪怕與我在一起時,有時你也會心不在焉。我摸不准你真正的心思,不知道你腦子裡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完全佔據你的心。」
「你怎麼又喊我淺淺了?」半晌過後,我只乾巴巴地找到這麼句話來問。
卻見他眸中痛意浮現,臉上表情扭曲著道:「淺淺,你本來就是余淺,許若才是虛造的。你要我喚你若若,是你在聽到我和子傑談話后,潛意識裡在排斥,其實你想知道那些過去,但又懼怕曾經的傷痛太過猛烈會承受不住,對嗎?」
是這樣嗎?這才是我內心深處的想法?我無法確定了。
「如果你想知道,我會原原本本都告訴你,一字不漏,不隱瞞。但不管如何,我都不會再放開你,淺淺,你要知道嗎?」
我無聲凝看那雙黑眸,眼底的痛楚那般清晰,甚至臉上的神情都鐫刻了痛,那些過往不止是我曾經的痛,也成了他的吧。我輕聲問:「許子揚,你愛上我了嗎?」
他眸光頓了頓,隨即毫不猶疑地答道:「愛,徹徹底底地愛上了你,余淺。」
我莞爾一笑,勾住他的脖子,抬起身呢喃道:「那麼,就讓我們相濡以沫吧。」我吻住了他,細細勾畫著他的唇線,舌尖挑開他的牙齒,捲入、勾纏……
他在愣神了兩秒后,才反應過來,立即反被動為主動,鋪天蓋地瀰漫,等到彼此呼吸都不穩時,他才鬆開,不確定地問:「淺淺,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的回答是埋入他懷中。
從那天之後,我與許子揚的關係又走近了一步,他自然也理所當然把卧室搬到了我這邊。
這日傍晚,因為學校與公寓離得近,我通常都是走回來的。遠遠就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樓下,與許子揚的車輛相似,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看清車牌號碼不是他的后就轉開了視線,正要往公寓樓內走。
突聞身後有人喚:「許老師,請留步!」
我轉過身,就見一端莊高貴的婦人站在車前,她的身旁依著一個年輕女子。我多注意了眼那女子,臉色些微蒼白,長發垂肩,婉約秀麗,身條婀娜,有些古典風味。
我沒有將她們請上樓,而是約在附近的茶座里,倒不是我沒有禮貌,貿然出現兩個人自稱是誰誰誰,我就一定得信了?高貴婦人自我介紹說是許子揚的母親。
門口到茶座就二三十米距離,我走在前面領路,進去后選了比較僻靜的位置。轉身入座時,微覺訝異,剛才沒留意,此時才發現跟在許母身後的女子的腳竟有些微跛。這……無疑是一幅美麗的風景畫里的敗筆。
坐下之後,對峙局面立顯。許母的目光很複雜,總是端詳我的臉,似乎想查探些什麼。一壺清茶上來,我淺笑著給對方倒茶,至少也算謹守了待客之道。
待茶杯斟滿后,許母開門見山道:「許老師與一位故人長得很像。」
故人?我心中發笑,她是在刺探我是否就是余淺?「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很正常。」調侃的語風,是與不是沒必要和她們解釋。但見許母眼中閃過薄怒,凌厲的目光冷射在我臉上,好一會兒才道:「你不適合子揚,希望你能離開!」
意料之中,所以我微笑著抬眼,淺聲道:「許夫人,你來之前其實應該先和子揚談談。」
「你!」許母頓時怒了,手掌輕拍在桌上。
手機鈴聲恰如其分地響了,我取出看了眼,時間剛剛好,正是許子揚下班到家的時刻,想是見我不在家,打電話過來追問了。
我也不避諱對座的兩人,直接按了通話鍵。
「在哪兒?」
「在樓下新開的茶座里,有客在。」視線中一直低著頭的年輕女子終於抬起了頭,眼中閃過驚慌與不安。放下電話時,我微笑不改地道:「許夫人,容我提醒您,子揚大概還有五分鐘就到,您是要與他一同喝個茶嗎?」
許母怒極起身:「你別得意,不過是長了張與別人相似的臉!子揚有卿微,他對你不過是逢場作戲!」說完,用力一拉那年輕女子,喝道,「我們走!」女子跌跌撞撞被拽著走,出門之際,她回頭看我,目光哀戚。
我透過玻璃門看去,許子揚正好抵達門前,與她們倆碰了個正著,驚慌在他臉上一閃而逝,隨後他抿了抿唇與她們說著什麼。後來她們離去,許子揚推門而入,大步朝我邁來。
幾步走到我跟前,並沒在對面入座,直接拉住我的手,將我扶起身詢問道:「你沒事吧?」我朝他眨了眨眼,有些好笑地反問:「我能有什麼事?」他的眸光在我臉上掠了一圈,環住我的腰邊走邊道:「回去再說。」
回到樓上,許子揚捏著我的掌,將我拉到沙發邊坐下,似思慮周全后才慎重開口道:「今天這事是我疏忽了,以後不會再發生。」
我看他一臉緊張的樣子,輕笑著掙開他的手道:「嗯,知道了。那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麼材料。」剛要起身,卻被他按住,目光沉定在我臉上:「淺淺,你在生氣。」他的手指撫在我嘴角,又道,「別這麼笑,不適合你。」
這回我倒是覺得有趣了,一本正經地看著他問:「那我該怎麼笑?你媽媽帶著個姑娘來找我,你又不解釋那姑娘是誰,那我只好大度點,不提這事了。可你不能連我笑這點事都管著啊。」說到最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許子揚一把將我扣在懷裡,急切地說:「我跟你解釋,你要聽什麼,我都跟你講,別說這些話膈應我好嗎?我聽著瘮得慌。」
接下來,他在我耳邊講那婉柔的姑娘叫顧卿微,之前因為發生了一些事,也與我有些關係,生了一場重病,差點兒死了,後來總算撿回了一條命,但腳卻落下了病根。
我聽他解釋了這麼多,都沒講到正題,淺笑著問:「那她與你呢?是什麼關係?你母親可是這麼說的:我不過是長了張與別人相似的臉,你有卿微,對我不過是逢場作戲。前面那句可理解為你母親不知道我是余淺,後面那句呢,你給我解釋解釋,嗯?」
許子揚的目光有些微怔,是覺得我這樣的態度咄咄逼人嗎?我失笑著搖頭:「沒法解釋就別解釋吧,我不希望答案是用謊言鑄就的。」這回再起身時,他竟沒攔我,任由我進了廚房。
隨意做了兩個簡單的小菜,餐桌上也一片沉默,時而感覺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深思。凝滯的氣氛一直延續到餐后,我將碗筷放在池子里浸泡,他突然從身後摟住我,唇抵在我耳邊輕聲道:「淺淺,我對你從來都不是逢場作戲。給我時間處理好嗎?」
我沒吭聲,任由他緊緊抱著。
晚上睡意矇矓間,似乎聽到耳邊傳來輕嘆聲,我微眯了眼去看,就見他正靠在床頭抽煙,視線飄離在某一點,沒有焦距,思緒不知飛向了哪裡。煙霧不算繚繞,他有意避開了不朝我這邊吞吐,只見他眉宇深皺著,似有解不開的結。
我只稍稍一動,他就醒過神來,立即按滅了煙問:「怎麼醒了?」我睡眼矇矓地咕噥了句,想翻個身背對他繼續睡,他卻一把將我攬進了懷裡,緊緊地,似嘆息似感慨:「淺淺,不要離開我。」
因為實在太困,閉了眼就意識昏沉了,後來也不記得有沒有應答他。從那天以後,他基本把應酬都推了,常來學校門口接我一起下班。因為他都坐在車內等,平時行事也低調,所以倒也沒引起學校老師們的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