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承恩殿的燭火通亮。
殿內烏壓壓跪了一片。
望志帝躺在床榻上,旁邊御醫跪在垂簾后,侍女們皆是小心翼翼,連大氣都不敢出。
隔著三重垂簾,雍妃的聲音聽不大清楚。
她似乎在和望志帝低語著什麼。
外面蘇歡和班淑也跪在地上,蘇歡年紀還小,跪在地上不怎麼耐受得住,很是難受地瞧著班淑。
班淑公主也是無可奈何,只是低聲安慰道:「歡兒,再等等便是了。」
蘇北齊領著龍衛軍,在外面將承恩殿團團圍住。
蘇華庭帶著我,裹著秋月寒風,急匆匆地進了殿門。
大殿里,熏香繚繚,叫人聞了腦仁發昏。
床榻上,望志帝的聲音低啞,不成調子。
蘇歡小聲地同班淑說道:「父皇幾月前身子還好好的,怎麼這麼快就生病了……」
旋即。他看到我,有些吃驚地說道:「昭容姐姐的裙子怎麼破了?她不換身衣裳再來嗎?」
周圍的目光全都聚在我破爛的裙擺上,有人低聲說道:「還是一國公主,竟然這樣不成體統!」
班淑卻是眼一沉,小聲訓道:「歡兒,莫要多話。」
瞧見蘇華庭和我來了。她愣了一下,旋即看向蘇歡,一副護著他的模樣。
蘇華庭一撩衣擺,也跪在了蘇歡身側。
我一撩破破爛爛的裙擺,跟著他跪下。
前面三重垂簾后,雍妃的聲音又輕又柔,低聲說道:「六殿下和昭容公主來看您了,帝下。」
裡面的紗簾一抖。
望志帝的聲音極為低啞,聽不清個所以然來。
雍妃嫣然一笑。
她回過頭,隔著三重紗簾,我隱隱約約窺見她的目光,是投在蘇華庭身上的。
望志帝聲音沙啞得不成調子。
雍妃坐在他的床榻邊。輕抬手,替他撫平了被角,隔著三重紗簾,輕柔地問道:「帝下想要說什麼?」
望志帝抬起手,指向頭頂的懸樑后。
雍妃端正了身子,抬起頭順著他的手指所示望去,當即立起身,說道:「帝下說,他早已擬好聖旨,就放在懸樑之後。」
蘇華庭也不慌,他好整以暇地望著一位內宦上了梯,取下玉軸的聖旨。
這聖旨上,想必就是立蘇歡為帝,下令絞殺蘇華庭殉葬的旨意。
我跪在他身側,蘇華庭卻是一笑,朝我搖頭,示意我放心。
瞧見他的神色,我的心算是落回原地。
那內宦似乎是望志帝的心腹,他展開聖旨,一掃上面的字眼,當即一愣。
望志帝卻是低啞開口道:「念。」
他的氣息已經漸漸微弱,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宮內數位皇族近親侍立,宮外龍衛軍重重圍住。
整個大殿內,沒有一絲聲音,像是無聲的煉獄。
那內宦猶豫了片刻,抬起眼皮來,朝蘇華庭這裡望了一眼,終於咬牙道:「雲鼎歷年,天運呈祥,六皇子蘇華庭明天人分際,通古今之義,才德兼備,內外兼修,甚得君心,是為新帝明君,錫之誥命。」
我心跳得極快。手心裡都緊張得出了汗。聽到他這樣念,我當即心下一松,彷彿是繃緊了的心弦終於得了鬆懈。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內宦,繼而將目光投向紗簾內,有皇族長者當即出聲道:「把聖旨給我看看!」
那宦官卻是瑟瑟發抖,只是故作鎮定道:「聖旨不是想讓誰看就能讓誰看的。」
那皇族長者當即臉一沉,望向蘇華庭,冷笑道:「蘇華庭,你以為篡改了聖旨,我們便會服你么?」
內殿里傳來劇烈的咳嗽聲,雍妃淺淺笑著,俯下身看著望志帝,溫柔地問道:「帝下還想說什麼?」
望志帝望向帘子外,他眼裡的生機和殺意像是迴光返照一般,灼熱了起來。
蘇華庭卻是一臉從容,起身,慵懶一笑:「既然父皇厚愛,那這江山。兒臣就接下了。」
他回首看著那個帶頭出聲的皇族長者,當即風輕雲淡道:「若是不服,那便不能為我所用,殺了罷。」
身後青衣飛身躍下,劍光抹開頸脖,一片迷離的血光。
屋內驚叫聲四起,宮妃們尖叫著想要逃出去,都撞上了門口守衛的劍刃。
望志帝瞧著殿中的情形,垂下手,手搭在床邊,抬起食指,向下指了指。
背後陰影霎時間奔涌而出,刀劍撕開一片寒光。
蘇華庭一把摟住我。
面上濺上鮮血,溫熱,轉瞬又涼下去。他輕聲說道:「別看。」
我緊緊地摟住他。
四周是刀劍相擊之聲,我聽到刀劍刺入血肉的聲音,聽到鮮血飛濺,聽到凄厲的慘嚎與悶哼、重物倒地的聲音。
但最終。這一切都被他的心跳聲取代。
彷彿眼前一切不再重要,這人間的煉獄,這殘酷的修羅場,只要他在我身邊,我都甘之如飴。
我甘願在這煉獄之中,投入他的懷抱,哪怕明知道,腳下遍是鮮血。
半晌,蘇華庭放開我。
他的手裡提了把劍,劍刃上,血光淋漓,粘稠的鮮血正順著劍身滴答滑下。
他丟開劍。四周青衣和數位殺手合上劍,卻都保持著將手放在劍柄上的姿勢。
遍地都是鮮血,原本潛伏在這裡的殺手們,都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
我掃了一眼,這裡似乎沒有昌林或者昌秀的面容。
望志帝似乎有些錯愕,但旋即,他反應過來,躺在床榻上,呼吸艱難,卻笑了起來,低啞地說道:「容玉……你真是替朕生下了一位好兒子啊!」
蘇華庭將手上的鮮血擦了擦,漫不經心地接過聖旨,掀開紗簾,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床榻前。
我在簾外,他側坐於床榻,瞧不見裡面到底是何情形。
望志帝看著他,許久才斷斷續續地說道:「你真像……容玉。」
蘇華庭不置可否。
望志帝抬起手。
他似乎有些迷茫,迴光返照間。手朝著蘇華庭的臉探去,迷茫而沙啞地嘆息道:「早知道,就該趁你羽翼未豐……除掉你這個禍害……」
蘇華庭沉默地看著他。
他手裡尚還帶著鮮血,攥著聖旨,上面的龍紋都染上斑斑點點的鮮血。
所有人都望著他,就算是明聽到瞭望志帝的話語。也不可能再上前。
勝負已出,塵埃落定。
蘇華庭笑了笑,說道:「父皇,你這一生就是太過自信,以為母妃會愛上你,以為你能掌控我。」
望志帝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他將聖旨遞給旁邊的雍妃。輕聲說道:「你連母妃都掌控不了,何況是我呢?」
雍妃拿著聖旨,一步步走出宮門。
班淑還攏著蘇歡,坐在屍骸里,血泊中,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蘇華庭徑直走過她的身邊,看也沒有看蘇歡一眼。他走到我的面前,對旁邊靜默著的宦官們說道:「望志帝已死,傳令下去,開皇陵,入棺。」
宦官們皆是呼啦跪了下去。
蘇華庭將我一把拉起來。
他臉上出現了一抹釋然的笑,在眾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帶著我往宮外走去。
外面燈火連綿,龍衛軍高舉著火把,兵甲摩擦作響,鐵蹄踏過大地,震顫著皇宮。
雍妃和內宦在外大聲宣旨。
蘇華庭帶著我躍上皇樓,望著那一列蜿蜒的火把長龍,淡淡地笑道:「雲硯,如今,便是你我共賞這萬里江山。」
我在屋脊上挑個好位置坐下,眺望著這萬里浮華。
將要日出了。
東邊陽光掀起薄霧似的夜幕,一點點驅逐開陰霾。
他問道:「好看嗎?」
我點頭,不敢相信。就這樣毫髮無損,他便得了帝位。
蘇華庭坐在我的身側,將我擁入懷中,溫和道:「若是好看,就同我留在雲鼎。」
我有些詫異,遲疑著低聲說道:「你怎麼知道承恩殿里有殺手呢?」
蘇華庭漫不經心地笑道:「那些殺手是我選進去的。何況,昨夜這裡下了場血雨,所以才有今日的安寧。」
我心下瞭然。
蘇華庭將我攬住,輕聲說道:「雲硯,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情。」
他的眼眶下有輕微的烏青之色。
我瞧見青衣站在高牆之上,持著劍,眺望著遠處山海地平線上的日出。
他躺在我的腿上。像是徹底鬆懈下來,說道:「讓我睡一會兒,好么?」
我「嗯」了一聲。
他躺在我的腿上,閉上眼睛前,目光在我的面上逡巡,柔和地說道:「我已許久沒有睡過好覺,如今,終於可以休息片刻。」
我低頭,俯身吻了吻他的眉心。
我輕聲道:「辛苦了。」
他朝我笑道:「雲硯,多看我一會兒,如今此刻,我是蘇華庭,從明日起,我便是雲鼎的帝王,再不能時時刻刻陪伴你身邊。」
我搖搖頭:「無妨。」
情愛中,有所得,必有所失。
他閉上眼睛,安心地沉沉睡去,輕聲說道:「我的封號,就叫雲華帝,你覺得好聽么?」
我彎下腰,抱住他,自己也覺得心生倦意。
旁邊青衣正在守衛著我們的安全,我很放心。
我漸漸閉上眼睡去,含笑回道:「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