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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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走石室內三樣物件,熒枝總算再無挂念,痛快散去禁制,一陣柔和藍光閃過,眼前景象轉換,布滿冰晶的洞穴消失,蔥蘢茂密的叢林出現眼前。

韓情四下里環顧一圈,身邊俱是參天古木,藤蔓虯結糾葛其間,地面樹榦上處處苔痕,時不時有鳥鳴聲在四周響起——不管怎麼看,這兒都絕不是他當初被藍光收進洞穴去的地點。

這處秘境之所以被稱為靈竹府,正是因為其間有九成面積都覆蓋著各式各色的靈竹,獨有一成地界沒有靈竹分佈,那便是靈竹府秘境內赫赫有名的凶地豁然境,傳聞內中樹妖盤踞兇險無比,少有人能從那裡全身而退,故而成了一處人跡罕至的禁地。

所以若無意外。韓情現如今所在的地方,便在豁然境範圍中。

抬手揉了揉眉心,韓情覺得自己有點心累,「熒枝,我們怎會出現在此處?」

聽得韓情召喚,原本潛入輝璃盞中的熒枝浮出身形來。小腦袋左右轉轉,「主人,我們以前就是這兒沒錯啊。」

韓情:……

「之前那藍光可不是從這裡將我收進洞穴的。」

這又如何解釋?

熒枝拿手指搔了搔臉頰,巴掌大的小臉上難得露出一點不好意思的神情來,「因為我想叫娘親快點醒來,所以就往別處撒了些光網,幫娘親捕食妖獸來著,將主人收進來的那張光網是追著那條大蛇去的……」

原來如此。

韓情啞然,這倒也說明白了為何三尺竹蛇王會出現在本應算安全地帶的區域,想必是被光網一路追捕,慌不擇路逃過去的,恰恰好讓他跟柳欣迎面撞上。也不知該說他倆運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主人,難道這裡不好嗎?」

熒枝見韓情神情不定,自己也忐忑起來,「可是我只能將光網撒出去,我們要從洞里出來,只能……只能在這裡的。」

「無妨。」

韓情嘆氣,事已至此,責備熒枝一個物靈也是無用,幸好他剛拿到墨言的乾坤戒,裡面高階防禦符籙法寶一大堆,加上他自己的經驗,從豁然境里走出去應該不難。

從戒指里翻找一番,韓情拿出高階斂息符與高階金剛符拍在身上,又尋了個刻著破幻陣的羅盤捏在手中斷了斷方向,豁然境在靈竹府東頭,想要出去便要向西走。

「熒枝,你可知道這豁然境內的樹妖是什麼來頭?」

韓情撥開橫在眼前的枝椏藤蔓,小心翼翼朝著羅盤所指的西邊行進,半人多高的雜草灌木不時鉤掛住他的道衣與褲腳,加之地面全是厚厚青苔,落腳濕滑黏膩,他這一路走得十分艱難。

「唔,我沒見過他。」

熒枝咬著手指飄在韓情身邊,因她沒有實體,倒是在密林中穿行無礙,看得韓情頗有些眼熱羨慕,「以前娘親沒沉睡時,好像與他打過交道,只說他『性情詭詐,不是個好東西』。」

「你娘也未曾提過他是什麼樹木化妖的嗎?」

韓情不死心地問。

「不曾,娘親只說過他是個『光長個子不長腦子的變態死木頭』。」

熒枝努力回憶道。

要不是情形不對,韓情真的很想笑一笑,看不出這輝璃盞還是個火爆脾氣,雖然探聽到的訊息不多,但至少知道了一件事——那個樹妖,本體個子一定十分壯觀。

韓情抬眼望了望。怔了片刻,低頭又是一口嘆息。

忘了此處是豁然境,隨便一棵樹體型都十分壯觀,根本無從判斷。

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韓情只能如此安慰自己,繼續照著羅盤所指往前走。

好在,置身豁然境也不全是壞事。

好比他腳邊那叢搖曳著紫色葉片與銀色鈴鐺狀小花的靈植,正是韓情來靈竹府的目標之一:紫衣地南星,看這一叢生得根深葉茂,年份少說也有三五百年。

掏出儲物袋中早早準備好的工具,將這株地南星挖起來裝入玉盒,韓情吁了一口氣,這豁然境是樹妖老窩,妖獸妖禽輕易不敢越雷池一步,倒是便宜了這些靈植,在那樹妖庇佑下長得異常舒展。

就這樣,韓情走走挖挖。眨眼間進入秘境前準備的盒子就裝了大半,可這豁然境彷彿看不到頭一樣,走了這麼久還不見邊際。

「不對勁啊。」

在把一棵水玉果樹連根拔起放入玉盒后,韓情忽然留意到兩丈外一處淺淺的土坑,他走過去看了下,眉心微擰,這土坑怎得看起來如此眼熟?

「這不是主人挖第一株地南星的地方嗎?」

熒枝本都趴在韓情肩頭睡著了,聽他開口急忙睜開眼,左右一看頓時看出問題來。

韓情心下一凜,原來他在不知不覺間又走回了原地?那樹妖發現他了?

低頭看了看羅盤,上面雖然刻著破幻陣,但一路走來不曾有過任何警示,那樹妖困住他的手法,想來也不是幻陣。

「萬物皆有源,既非幻陣,那便是真實存在的東西了。」

韓情心中忖道,眸光在身旁蔥蘢繁茂的各色植物上逡巡了片刻,倒是有了幾分猜測。「方才我在此處採集到地南星時,並未發現這邊還有一株水玉果,兩丈距離又不算長,按理說不該出現這種狀況,由此可見,有極大的可能方才這水玉果根本不在此處——那樹妖是直接改變了植被的分佈嗎?」

心念方動,那樹妖就好似與韓情有了心靈感應般,直接大喇喇運作起來,只見韓情身前的樹木花草紛紛扭動挪移,不消片刻,原本蓊鬱蒼翠的密林間赫然顯出一條泥土濕潤的小路。

「這位道友,相逢既為有緣。你我何妨一見?」

一道優雅嗓音自小路盡頭傳來,聲泠泠宛如冷雨叩清泉,音渺渺恰似明月出雲間。

韓情眸光一轉,嘴角霎時浮上一抹笑來,揚聲應道,「既是盛情相邀,在下卻之不恭。」

說罷,垂手掃了掃道衣上沾到的草葉浮土,抬步邁上小路。

從方才樹妖展露出的手段,韓情就能判斷出對方修為遠勝於此刻的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對方還特意約他見面,事情就必定有轉圜之機。

小路曲曲折折,很快就走到盡頭,一枝低垂下來的樹枝正鋪展在盡頭處,這樹枝生得雖然粗壯無比,卻有著一副極其白凈秀美的外皮,還有銀色捲雲紋在樹皮上若隱若現,葉片猶如輕紗團雲。連綿緊湊,遠遠看去倒不像樹,更像是地上落著一大團的白雲。

「道友,請上來吧。」

那聲音又響起,這次韓情聽得分明,是從頭頂上傳來的。看來這樹枝,就是那樹妖本體的一部分。

韓情掐了個浮空訣,腳尖點地,人就輕飄飄上了樹枝,方一站定,那樹枝便緩緩抬起。載著韓情一路上浮。

很快,韓情就知道,為何當年琉璃盞要喊這樹妖「光長個子的死木頭」了,因為這傢伙,實在是太高了……

俯視著腳下層層疊疊的樹林,那些當時他仰望都看不到頭的參天古木,現如今都化成視線里深淺不一的綠色光影,然而那樹枝仍未停下,在他背後,一株真正當得起「參天巨木」的玉白色大樹肅然聳立,樹端直入雲天。

又過了一盞茶時分,樹枝終於將韓情送到一叢側分出來的樹冠上,這巨木樹葉綿密柔軟卻能承重,一道高冠華裳的人影正悠哉斜卧在樹冠上,聽得背後動靜,緩緩回過頭來。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月光下,晚風中,那人一張狐紋面具遮了上半張臉,只露出線條柔和白凈的下頜,與泛著淺淺水光的水紅雙唇。

是個女子,抑或不是。

韓情看著那面具,想到輝璃盞對其那句「變態死木頭」的評價,眸光閃了下。

「貴客親臨。某不甚歡喜,清茶一杯,還望道友莫要嫌棄。」

樹妖素手輕揮,一杯茶憑空出現在韓情身前。

韓情雙眸微垂,心裡正在躊躇這杯茶是喝還是不喝,就聽耳邊傳來熒枝傳音,「主人,是凌霄玉露茶,沒壞處的,娘親以前經常搶他的葉子來泡這個茶喝。」

韓情:……

所以輝璃盞跟這樹妖關係其實是很好的對不對?

而且這茶竟然是他自己的葉子泡的,拿自己泡茶,這樹妖心是有多大……

不管怎樣。已經簽了同生契約的熒枝不會騙他,所以韓情不再猶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玉露茶,這茶水泛著淡淡乳白,彷彿有雲絮飄綴其中,入口甘甜,帶著一縷清幽香氣,同時也蘊含著極為精純的靈力。

「好茶。」

韓情由衷地稱讚了一句。

「道友喜歡便好。」

樹妖啟唇淺笑,一揮手又送出一杯茶,「難得今夜月色甚美,道友不妨陪吾賞月飲茶,方不算辜負了這大美時光。」

「月色雖美,可惜在下心有所系,看月是他,看雲是他,大美時光若無他相伴,心中只余惆悵。」

韓情接過茶來在樹冠上盤膝坐下,抬頭看向天邊明月。

「看月是他,看雲是他……呵。」

樹妖低聲重複著韓情方才說過的話,末了低笑一聲,「想不到道友還是性情中人。」

「只是心有所感罷了。」

韓情看了眼樹妖臉上的面具,嘴角笑意又深了三分,「但凡心中有挂念之人,自然會懂這種情思。」

風拂過,吹動樹妖薄如蟬翼的玄色衣擺,他紅唇微揚,中肯道,「你說的沒錯。」

「雲海雖美,終究不是那片無邊滄瀾。」

韓情接著道。

樹妖徹底回過頭來,隱在面具后的一雙金色眸子冷冷盯著韓情,「小東西,你認得我。」

「非也,我並不認得尊駕。」

韓情搖頭,笑得十分誠懇,「我只認得您這副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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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師不滅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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