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百年
當年韓家方滅,韓情為躲避仇家追殺,曾跑去魔族盤踞的北溟躲過一段時日,因緣際會與那邊一位妖修結識,那妖修原身乃是九尾天狐,臉上戴有一副面具,與樹妖此刻戴著的一模一樣,包括眉心那縷形狀特殊的狐火印記。
想到那位妖修好友當年隨身物件上的詞句,再結合樹妖此刻冷下來的神情,韓情愈發肯定自己心中猜測,「想不到韓某竟能見到三千年前大名鼎鼎的魔族尊者,真是幸會至極。」
樹妖,或者說魔尊墨言,聞言頓時釋出周身威壓,一時間四周風雲寂寂,無聲冷凝,惟有他的聲音似笑非笑響起,「你很聰明,但也很蠢,既然猜出本尊身份,就該明白。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沒有好下場。」
「哈哈,尊者言重了。」
重壓之下,韓情額角沁出冷汗,神情卻沒有分毫驚恐之色,只淡笑搖頭,「晚輩以為,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妄想耍弄心機,才是真蠢,況且,若前輩早早封了我的口,又如何得知我那位妖修好友的現狀呢?」
「哦?」
墨言纖指輕抬,將面上狐紋面具揭開,露出下面一張冶艷魅惑的臉龐來,沖著韓情微微一笑,「那你倒是說說,他現如今過得怎樣呢?」
「七尾燈,悅鸞劍,五世其昌約少年;琴無弦,曲失調,鰥寡孤獨望北淵。」
韓情道。「自我與他相識起,這兩句話一直刻在他隨身攜帶的七尾燈上,過得好還是不好,尊者還需自己體會。」
「五世其昌。」
墨言目光放遠,神色一時晦暗難明,「鰥寡孤獨……」
沉吟半晌,他才低笑一聲,原本籠罩四周的威壓赫然一輕,「看來你說是他『好友』,還當真不是誇口,不然也不會見到他的七尾燈——劍拿來。」
「嗯?」
墨言話題轉得太快,韓情片刻后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悅鸞劍,連忙自儲物袋中將劍取出,恭恭敬敬雙手奉上,「前輩,悅鸞劍在此。」
「你倒是比那傻燈聰慧幾分,也難怪她能被你收服。」
墨言淺笑著接過悅鸞,手指撫上破損不堪的劍身輕輕摩挲,眼神里透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許久不見,當真是,物是人非。」
韓情沒接話,既然確定了樹妖是墨言,契約輝璃盞的事兒他就沒想著能瞞過去,好在聽他的語氣,彷彿並不太在意。
「這把劍留在你那兒也無甚用,我就收回來了。」
墨言一翻手,將悅鸞收起,美眸一抬斜睨著韓情笑道,「至於那盞傻燈,你既契約了,留著便是,還有戒指里的那些東西,本尊也不向你討回了。」
「晚輩多謝尊者的慷慨。」
韓情道,「給了這麼多好處,那接下來,尊者總該說說需要晚輩做什麼了吧?」
「痛快。」
墨言低眸淺笑,塗著蔻丹的手指拂過面具上鮮艷的狐火紋路,「我需要你做兩件事。」
「尊者請說。」
韓情拱手,「但凡無礙道心,晚輩定當竭盡全力。」
「放心,不需要你去毀天滅地殺人放火。」
墨言哈哈笑道。「第一件事很簡單,你在那傻燈處應該還拿到一個香囊,你替我將那香囊帶給一個人。」
「帶給何人?」
韓情挑眉,「莫非是我那位好友?」
「非也。」
墨言搖頭,手指對著自己一點,「帶給,我。」
韓情一怔。
「當年我身隕道消,一縷殘魂寄身在這株即將化形的凌霄樹上,歷經千年方再度化歸人形,然此樹頗為特殊,枝葉花果皆分雌雄,故而我之化體也分做男女兩相。」
墨言起身,風揚起她高冠下散落的青絲與長袖衣擺,整個人飄然若仙,「女相保留記憶,男相留存功體,所以當我轉換男相之時,是沒有與他相關的記憶的。」
「唔,其實前輩用女相去見他,他也不會嫌棄。」
韓情大致明白了墨言在糾結些什麼,於是笑道。「對他而言,前輩尚在世間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哈哈,也是。」
墨言輕笑,「只不過,重逢第一面,本尊還是希望能讓他看見我最初的模樣。」
「看來第二件事,便是要帶前輩出這靈竹府了。」
韓情聽墨言提及「重逢」,立刻想到他接下來的要求。
「沒錯。」
墨言嘴角笑容緩緩斂去,神情肅然了幾分,「本尊要與你簽訂百年契約,百年之內,本尊護你平安,你帶本尊離開靈竹府,百年後契約解除之時,我會再贈你三根本命同生枝,可以藉此換取我三次出手機會,這便是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
「可以。」
韓情痛快應下,關於墨言為何不自己離開的緣由,對方不說他也不再細問,總歸對他有利,這百來年的便宜。不賺白不賺。
豁然境中,終年不見天日。
高低錯落的樹冠將熾烈的日光剪碎,一縷縷垂下,宛若飄漫著星辰碎光的蛟紗。
一隻玉白的手伸到光束下揮了揮,攪動內中煙塵彌散。
「這豁然境里哪有什麼可怕妖獸,進來半天了,連只老鼠都沒看到,可見之前的傳說無非以訛傳訛。」
素手的主人是一名妙齡少女,她穿著一身白底綠紋鑲銀邊的紗衣,身後背著琴匣,在她身旁還站著一名衣著相似的斯文青年。
此刻那青年臉上滿是無奈,正苦口婆心勸著,「不管是以訛傳訛還是確有其事,來靈竹府之前師尊一再叮囑。這豁然境我們闖不得,小妹你就別鬧了,快跟我出去。」
「哼,大哥說得似模似樣,還不是想要帶我回那死冰塊身邊。」
少女一嘟嘴,扭過身子繼續往豁然境深處走,「那冰塊臉什麼話都不會說,見天的杵在那兒,就跟死了沒埋似的,大哥你幹嘛老往他身邊湊。」
「傾城,不得胡言。」
聽少女口出無狀,青年臉色一正,壓低聲音訓斥道,「道真君雖然年紀不大,但修為深厚,按修為算來他還是你我二人的前輩,萬萬不可如此無禮。」
「都是一起長大的,他算什麼前輩。」
少女氣得跺腳,「大哥你快別再打心中的小算盤,當我是不知道怎的,我跟他的婚約不過幼時一句戲言。無媒無聘根本做不得准,也就你跟爹爹還一直當真,人家現在是高高在上的道真,我只不過是鏡竹宮內一名小小弟子,哪裡入的他的貴眼,我有自知之明,也並不心悅於他。大哥你若真是拿我當妹妹,就不要再拉著我與他湊作堆。」
少女一番話將青年噎得啞口無言,愣怔了半晌,回過神來才發現她又往豁然境里闖去,連忙苦笑著上前攔阻,「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我不是以為你喜歡他嗎。你若早跟我說清楚,我怎麼會這麼不知分寸,你既不喜歡,那大哥以後就不跟你提他可好?接下來的歷練咱們單獨行動就是,只是這豁然境當真進不得,師尊可是特意囑咐過的。」
話音方落,就聽不遠處傳來轟然巨響,霎時間土地震蕩開裂,無數參天古木被連根拔起,沖著二人齊齊倒伏下來!
「小心!」
青年見狀臉上赫然變色,上前一步把少女攬入懷裡,手一揚打出幾道符籙,那符籙化成一個半圓形屏障,將兄妹二人恰恰好扣在當中!
「莫非是敵襲?」
少女素手一翻,背在身後的瑤琴瞬時自琴匣內旋轉而出橫在身前,長袖揚,纖指叩,一道清靈琴音帶著靈力疾射而出,錚然一聲,護罩外巨木齊齊裂斷,碎成一地紛飛碎屑!
「不像。」
青年目光微凝,此時豁然境內仍在不斷傳來轟隆巨響,兩人四周仍舊一片地動天搖,只有防護罩內小小一方天地暫且保得平安,「豁然境內有變,我們先離開!」
「嗯。」
事態緊張莫名,少女自是不會再一意孤行,「大哥。你開路,我防備四周。」
「好!」
青年掌風橫掃,將眼前擋路的斷木盡數掃開,拉起少女往外沖,然而就在此時,遽變驟生!
只見一道血光由遠及近倏然而至,擊碎符籙撐起的護罩轉瞬間殺到眼前!
危機一刻,青年下意識將少女護在身後,取出自己的琴打算生接硬抗這致命殺招,卻見眼前銀藍華光一閃,一根玉白竹枝斜地里伸出,將那血光一擊而散!
兄妹二人齊齊一愣,原來不知何時,兩人身邊竟多出一人!
此人築基後期修為。眉目清俊溫雅,看身量年不過弱冠,一身淺藍道衣、高冠錦靴,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風流恣意,手中持著一物,正是方才解了二人危機的竹枝。
見二人愣怔,來人眉一挑,似笑非笑道,「愣這裡作甚,還不快走?」
真以為擋掉一招就萬事大吉了不成?
言語聲落,這人便一馬當先,掐起御風訣沖著豁然境外飛馳而去。
「……快走啦!」
少女最先回神,嬌嗔一聲掐住青年胳膊,緊跟著那人往外奔去。
待兩人衝出豁然境,卻發現眼前只剩一片蒼翠竹海,哪裡還有方才那人的身影。
「大哥都怪你!」
少女跺腳,「跑那麼慢,害得我都沒來及問恩人姓名!」
青年摸了把自己被掐得生疼的胳膊苦笑連連,方才那人雖然緩解了二人危機,但身份未明,出現在豁然境的動機也未明,且世上哪來那麼多巧合,正好豁然境內出現異狀,那人便出現了,這兩者之間究竟有無牽連更是未明,也幸好他自顧自走了,若是當真留在原處,他可要看緊自家小妹,莫讓她隨意被人騙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