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第4節
謝流年回到小區時,已經11:18,回家之前,他打電話李子詩,問有沒有回家?她說:對不起,我今晚不能回家了,因為她要去西岩市處理一件緊急事件,他們設在西岩市的分公司經理突然攜巨款逃跑了。
他聽了之後情緒低沉到極點,為什麼她總有那麼多忙不完的事呢?經理攜巨款潛逃,報警就好了,為何要親自去處理呢?明天去處理不行嗎?
他把摩托車停在小區路邊,把雨衣脫下,放進箱子里,然後提著兩個鋁罐回到家裡,把保險柜打開,把一些當時很重要、現在沒有用的文件清理出來,把鋁罐放進保險柜。這個保險柜放在書房裡,是他專用的,裡面大多數是他以前寫的論文,並沒有貴重的東西,他的現金放在和李子詩共用的保險柜里。所以,他不用擔心李子詩知道他有兩個鋁罐。
他洗完澡之後,躺在沙發上抽煙,他從來沒有抽過煙,此時,他卻非常想抽煙。他覺得這樣下去生不如死,他寧願坐牢,或者去死,也不願意過這種生活,這世界還有什麼值得留戀呢?想到這裡,他腦子突然鑽出一個人:顧菲菲!
顧菲菲是他們科室的護士長,年輕又漂亮。她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特別靈動,像清晨的露珠,兩排雪白而整齊的牙齒;兩個很深的酒窩,性格溫柔內斂,氣質非常好。她愛慕他已經五年了。
她的愛是含蓄的,但是,卻像火山一樣熾熱,可惜他是一座冰山,並不能將他融化。她今年32歲了,有許多追求者,但是,她沒有一個看得上,她唯一愛的就是他。所以,她一直在等待他和李子詩離婚,或者變故。
但是,謝流年很明確地告訴她:你哪怕用一輩子去等待我,我也不會和李子詩離婚,你不要誤了自己的青春。可是她根本聽不進去,也許這就是愛情的偉大之處吧?
一天夜裡,他和她值班,她去外面買來他最愛吃土雞煲湯,吃完之後,他真心對她說謝謝。當時值班室只有他倆,他聞到了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體香,因為她和他緊挨著坐在值班室的床上,她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不知為什麼,他竟然有點心旌搖蕩,有一種想把楚楚可憐的她抱在懷裡的衝動。他知道,他們的關係只差一個擁抱,一次親吻,但是,他想起了李子詩,他強忍著壓抑的衝動,他勸她去睡一會兒。
他看著她黯然神傷的背影離去,感到自己太冷漠無情。關上門之後,他把耳朵貼在門上諦聽,他聽到了她在門外哭泣,不知道為什麼,他也哭了,但是,他不能開門去勸她,否則,她肯定會撲到他懷裡來,如果那樣的話,他肯定做不到坐懷不亂。
他在門裡站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她的抽泣聲消失之後,他才躺到床上去睡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一整夜都很興奮,完全沒有睡意。他覺得奇怪:難道她在雞湯加入偉哥?或者毒品?
想到這裡,他嚇一跳,他拿出一個試管,上廁所時,把自己的尿液裝進試管,第二天,把尿液拿去化驗,果然化驗出艾萬可的成分。這讓他既心酸又甜蜜,像打翻的調味瓶,五味雜陳。愛一個人而得不到他,是件多麼痛苦的事!他覺得這一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人是顧菲菲。
在這個下著冷雨的深夜裡,她睡覺了嗎?如果沒有睡覺,她在幹嗎?他忽然非常想給她打電話,這次絕對不是偉哥的作用,而是內心深處的呼喚,到了這種生死未卜的時刻,必須聽從心靈的召喚。
他看了一下手錶,已經過了12點,但是,他毅然調出顧菲菲的電話撥打出去,一撥就通了,只響了兩聲,電話就被接通了:「菲菲,你睡覺了嗎?」
那頭傳來了微微興奮的聲音:「沒有,在看書呢。」
「我想你了,你能不能出來吃點東西?」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話。
「真的嗎?——要不,你來我家,我煮給你吃?還是去外面吃?」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拿手機的手微微發抖,生怕自己說錯話,被他拒絕。
「去黃金海岸吃夜宵吧,只有我一個人,有些事想和你聊一聊。」
「好,我馬上開車去接你,你在你家樓下等我,不要讓我失望哦。」
「好,一定!」他捫心自問:我這樣做是不是很自私?但是,他可能不久就會像流星般隕落,這樣做能給她溫暖,同時給自己溫暖,沒什麼對與錯。
「你喝酒了嗎?」她擔心他喝醉了,所以才會說出想她的話。
「沒有,我滴酒未沾。正想喝醉一次呢。」
「好,今夜陪你一醉方休!」其實她已經躺下了,在讀《飄》,她幾乎用所有的業餘時間來讀古今中外文學名著,以此消磨絢麗的青春。
一會兒,她開著廣本車來到白雲小區,她看見謝流年穿著一套亮藍色的西裝站在路邊,在車燈的照耀,玉樹臨風般地站著,這個挺拔的身影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中!
他看見她的車了,他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車邊,她伸手推開副駕駛室的門,好讓他坐上來,他上車之後,感謝地點點頭,他的臉上沒有微笑,這不是她所期待的表情,但是她仍然很開心。
黃金海岸是一條美食街,位於前江南岸,那裡有五十多個餐館,專門做晚餐和夜宵生意,所有餐館通宵達旦營業,是夜貓子們的好去處。
他倆在一家名為食為天的餐館門前坐下,因為老闆搭有雨棚,所以,不用擔心被雨淋濕。她問他要吃什麼?他說:你懂得。
她知道他愛吃青菜和海鮮,但是,為了不自作主張,她還是很客氣地詢問他,被他這樣一說,她覺得和他有默契,心似乎靠近了許多。
她點了三道炒青菜,一斤淡水蝦,一斤毛蟹,一條清蒸鱸魚。叫來了兩瓶波爾多AOC紅酒,菜上來之後,謝流年叫服務員把兩瓶紅酒打開。紅酒開瓶之後,他們邊吃菜邊喝酒。
謝流年極少喝酒,酒量不好,如果一瓶喝下來,肯定是要醉的。顧菲菲酒量比較好,她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喝一杯紅酒,以保持容顏不老,所以,酒量中等,但是最多只能喝一瓶。
「謝主任,今天怎麼有空出來喝酒?」她舉起酒杯敬他。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好像掉了魂似的,心裡空虛得要命。唉……」他深深地嘆一口氣,和她碰杯之後,一口喝下了半杯紅酒。
「別喝那麼急,會醉的。嫂子呢?」
「出差去了,說有急事,我們喝酒,別提她。」他把剩下的酒喝完。
「好吧,喝,我說過陪你一醉方休的。」她把杯中的酒喝光,然後給謝流年倒酒,倒了半杯之後,再給自己倒上半杯。
「謝主任,可以把你的心事向我訴說嗎?」
「以後別叫我謝主任,叫我謝哥吧,我討厭別人叫主任。」他怔怔地看著她,她報以柔情似水的目光,既溫情又關切。
「好吧,謝哥……我盼望你能對訴說你的苦惱,如果你信任我的話。聽陳副主任說,你最近心神不定,犯了個小錯誤,被劉院長放長假,是不是因為這個對你產生影響?」
「別聽那個狗屁的陳副主任的,是我自己想放假,所以,故意犯個小錯誤,這也是我今晚約你出來的原因之一,這事等一會兒再說吧。」
「哦,那麼第二件事是什麼?」
「我想勸你找個好男人嫁了,你真的沒必要對我如此痴心,看見你的青春一天天褪色,我心裡很難受,你知道嗎?你的愛對我來說是一種負擔,不是幸福和甜蜜!」
「我愛你,與你何干?」她委屈中帶著怨氣。
「你愛別人才與我無關!」他舉起酒杯一干而盡。
「你過你的生活,我從來沒奢求你給我婚姻,我絕不會破壞你的家庭,你就當我是隱形人吧。」
「不,你應該把我當作隱形人,因為,今宵一別,可能永無相見之時……」他又喝下一杯酒,他渾身開始發熱,頭有點痛,一瓶紅酒已經被他喝了大半。
「我不想和你聊這個話題,我覺得自己這樣過很好,孤獨其實很好,可以一個人清歡,可以靜靜地想你……如果我感到空虛寂寞,我會去找男朋友的。」對於他的不理解,她感到一絲悲哀,但是,她絕不後悔。
他不想說話,依然獃獃地盯著她,好像她是下凡的仙女,從來沒有看見過似的。她從他的眼神看出了他的熾熱和渴望,這也是她非常想要的,她不是聖女,不是柏拉圖式的戀愛,像所有男人和女人的觀點一樣:愛需要上床驗證,可惜的是現代人上床N次,也無法驗證。
「我們別喝了,找一個地方醒酒吧?」她那瓶酒差不多喝光了。
「好,走吧。」他指著不遠的臨江賓館說。
她要買單,但被他罵幾句,然後,由他買單走了。她喜歡這樣被他罵著,只有親密的人才會被他罵,因為,他極少開口罵人,她和他共事將近八年,從未聽過他罵人。
他的步履蹣跚,東搖西歪,為了防止他摔倒,她把他的胳膊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右手扶著他的腰,慢慢向前走去。雖然前路風雨如晦,春寒料峭,但是,她覺得繁花似錦,燈火輝煌。
他倆在臨江賓館開了一個房。一進門,他就急不可待地把她抱到床上,脫光了她的衣服,盡情地暢飲起來。突如其來的幸福巨浪把她淹沒了,她沒有能力反抗,也無須拒絕,今晚的一切在她的腦海里已經上演過幾千次。
他像瘋了一樣,一次次把她推上浪尖,她的骨頭都快酥麻了,心像張滿風的帆,全速向彼岸前進……直到他再無力掌握船舵時,才安靜下來。她躺在他的身邊,拿出床頭柜上的抽紙,為他擦去滿身的汗水。
他憐愛地把她攬在懷裡,手撫摸著她光滑細膩的背:「對不起,我太自私了,我不應該這樣對你。」
「不,這是我最想要的,也是我最願意做的,你不要說對不起。不管未來會如何,我絕不後悔,而且會永遠銘記這一刻。」
「好吧。我會報答你的。」他拿出兩張銀行卡,交給顧菲菲,「這兩張卡各有40萬元,密碼是我的生日,你知道的,請收下吧。」
她驚呆了,想不到他竟然會這樣,她無比憤怒地望著他,厲聲說:「我不是拿來賣的,如果拿來賣,我要求你給我一千萬!」
「對不起,你聽我說完好不好?」
「不,我什麼都不想聽!」她突然掀開被子,飛快地穿上衣服,想跑出房間,但是,被謝流年一把抓住,緊緊地抱在懷裡。
「菲菲,你冷靜一點好嗎?我真的不是想傷害你,也不是想把你當作商品,我給你其中的40萬,是想叫你以捐贈的方式,交給被我故意開刀切除良性腫瘤的農民汪青樹;另外一張卡,我請求你幫忙我保存,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看到這張有我汗水的卡,會想念我……」
「兩件事我可以幫你做到,可是你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她稍稍抬起頭來望著他。
他眼淚奔涌而出,無聲地搖搖頭,似乎有撕心裂肺的痛苦。她見狀,心也跟著碎了:「冤家,你到底出了什麼事?說出來,我和你一起承擔,哪怕要我替你去死,我也會勇往直前!」
「我根本沒有權力享受你的愛……」
「別打岔,我問你出了什麼事?」她眼裡淚水汪汪,像個小孩對大人一樣想刨根問底。
「我得了絕症,無可救藥的絕症。」他只能撒謊。
「什麼絕症?」
「白血病晚期。」
「不,絕對不可能,你沒有任何徵兆,何況你每年都體檢兩次,即使得白血病,也不能是晚期,你別嚇唬我,我是護士長,這點我完全能看得出來。」
他搖搖頭,不想再解釋:「沒過多久,你就會知道的,我現在非常累,想睡覺,你可以留下來陪我睡一晚嗎?」
她含淚點頭,拉著他著手,讓他再次把衣服脫光。她雙手抱著他的脖子,依偎著他躺下。這時已經凌晨三點了,他真的累壞了,一會兒便在她的懷裡沉沉睡去。但是,她卻無法入睡。
他今天所有事情都太反常了,根本不是正常的狀態。她不相信他得白血病,她猜可能是出了其他很嚴重的事情,甚至關乎他的生死,只是他不想讓她擔心,所以,不肯告訴她,也許今晚是訣別?
如果真是訣別,如何才能找到他呢?她忽然想起用微信可以定位他的手機,於是,她悄悄地爬起來,走到他旁邊的床頭櫃邊,拿起他的蘋果6手機,因為開機需要指紋解鎖,她把他的右拇指摁在解鎖鍵上,手機被打開了。
她用微信向他的手機發出位置共享,他的微信收到信號之後,她點擊同意,這樣,不管他走到哪裡,她都知道他的位置。為了不讓他發現,她把共享位置的信息隱藏起來。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才躺下來,因為這是畢生的第一次狂歡,她也非常累,一會兒也睡著了。
當她醒來時,發現他已經不在了,她以為他去洗澡了,她起床走到浴室門口觀察,門是關著的,她輕輕敲幾下門,沒人回應,便推開門走進去,裡面空無一人,他不辭而別了。
床頭柜上放著兩張銀行卡,她打開手機的微信,看到了他的留言:菲,我要到另一個世界去了,請收下我的銀行卡,你一定要完成我的心愿,如果有來生,我一定要娶你為妻,與你白頭偕老。最後一次吻你!
她心急如焚,立即打電話給他,但是沒有人接。他的手機沒有關,位置顯示是三都灣。她趕緊穿上衣服,跑到昨晚吃夜宵的食為天餐館,把車門打開鑽進去,啟動車子,向三都灣奔去。
半小時之後,她來到了三都灣,因為下雨,沙灘上沒有一個人,只見不遠處的三座小山挺立在那裡,好像在議論著這雨什麼時候才能停下。
她沿著謝流年手機方向跑去,一直跑到一座懸崖上,才看見他站在風雨中,望著茫茫的大海,似乎沖著大海在呼喊。她聽不見他在喊什麼,但是,從他的身體語言中可以判斷出他痛不欲生。
他的腳下是百米懸崖,他就站在懸崖邊,她判斷他想自殺,她心如刀割,甩掉手中的雨傘,瘋一般地向他跑去,三分鐘之後,她跑到他身邊,他沒有發現她到來。
突然,他展開雙臂想跳下去,她奮力往他身上猛撲,他猝不及防,被她撲倒在地上,他驚訝地看著她大聲叫道:「你別攔我,讓我去死吧……」他的掙扎著要爬起來,但是,她緊緊抱著他,說要死就一起死!否則,絕不會讓他一個人去死!
他被她感動得熱淚盈眶,不知如何表達。她使盡洪荒之力,像繩子一樣地箍緊他,淚如雨下:「冤家,好死不如賴活,有什麼天大的事,我都願意和你一起承擔,即使得了絕症,多活一秒鐘就掙一秒鐘,何必拋下我和李子詩,奔向那黑暗冰冷的世界呢?」
是啊,多活一秒鐘就多掙一秒鐘,我為什麼要死呢?家裡有美麗的妻子,外面有生死與共的情人,有讓人羨慕的工作……一切都那麼美好,為什麼要自取滅亡?不,我要與命運抗爭!
如果逃過這一劫,他將好好珍惜眼前人,也許顧菲菲更適合做自己的妻子,雖然她沒有李子詩那麼風情萬種,但是,她五官和身材和李子詩相比毫不遜色。李子詩被他愛著,而他被顧菲菲愛著,自從他殺死吳亦俊之後,他深深領悟到被愛更幸福,而愛是要付出巨大代價的。
「陪我堅強地活下去好嗎?如果你走了,我會孤獨終老的。」顧菲菲深情地望著他,寒冷的雨在他們眼前落下,倆人都被淋成落湯雞。他被她無比眷戀的眼神打動了。
他點點頭,冰冷的心頭湧上一陣暖意。她站起來,緊緊拉著他的手,好像他隨時會掙脫她跳進海里一樣。
他伸出手指,和她的五指緊扣在一起,向茫茫的風雨走去,遠方停著顧菲菲的小車,在車裡他們就會被暖氣溫暖起來,也許一切都會變好,風雨總會有過去的一天吧?